“閣下貴姓？”明大老爺試探地問道。

    “衛(wèi)輝飛魚衛(wèi)百戶，霍譽。”聲音比方才又冷了幾分。

    竟然真的是霍譽，明大老爺只覺怒火上涌，自家妹子還沒有過門，霍譽就不把他這個舅兄放在眼里了，真是不可理喻！

    明大老爺正要開口斥責(zé)，霍譽忽然揚起手中馬鞭，明大老爺嚇了一跳，以為霍譽要用馬鞭抽他，本能地向后退了兩步，只是那馬鞭卻沒有抽下來，頭頂上方傳來霍譽的聲音：“把里面的人全都帶出來！”

    第3章 棍棒之下

    話音方落，十幾名飛魚衛(wèi)便翻身下馬，如離弦之箭沖進破廟。明家的三位老爺來不及阻攔，這些人已經(jīng)從他們面前跑過去了，他們只好退到一旁。

    倒是明達反應(yīng)得最快，大聲說道：“你們不能進去，廟里有我祖父的靈柩，再說，里面還有女眷。”

    明二老爺和明三老爺也反應(yīng)過來，連忙附和：“是啊是啊，家父的棺槨還在廟里。”

    霍譽目光淡淡掃向他們，神情疏離：“你們想要包庇欽犯？”

    明家的三位老爺俱是一怔，欽犯？

    這里哪來的欽犯，除了明家的主子，就是明家的下人，一個外人也沒有，怎么可能有欽犯？

    明大老爺眼皮子猛的一跳，不對，現(xiàn)在破廟里的，確實有兩個外人，就是白天在路邊茶棚里買水時，明達救下的那對母女。

    明大老爺能想到的事情，明達當(dāng)然也想到了。

    但是那對母女不可能是欽犯，明達遇到她們的時候，她們正被幾個閑漢調(diào)戲，明達讓護院將那些閑漢打跑，救下了她們。

    母親溫婉，女兒纖弱，若說她們是欽犯，明達打死也不信。

    明達卻不想就此妥協(xié)，雖然霍譽來勢洶洶，可是身為讀書人，他也有一身傲骨。

    “你們不能冤枉好人！”他轉(zhuǎn)身向破廟里跑去，他既然救下那母女，又有責(zé)任保護她們。

    明大老爺想要叫住他，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明達剛剛沖進去，一個硬梆梆的東西便抵在他的胸前，明達低頭一看，那是根木棍，而拿著木棍的人，是他的小姑姑，明卉！

    明卉足足比他矮了一頭，此時仰著頭，嘴角含笑，只是那笑容里卻帶著一絲嘲諷。

    “你要去英雄救美？”

    明達已從剛剛的震驚中平復(fù)下來，他看看抵在胸前的木棍，又看看映在昏黃燈光下的那張稚氣的臉。

    這個丫頭在嘲笑他，她居然敢嘲笑他！

    什么小姑姑，他是不會認(rèn)的，若是讓他的朋友們知道，他那位德高望重的祖父修仙修出個女兒，他一定會被嘲笑的。

    明達伸手想要推開木棍，可是一推之下，木棍紋絲不動，還是硬梆梆抵在他的胸前。

    明達心中煩燥，正想開口斥責(zé)，那木棍卻忽然上移，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便重重敲在他的頭上。

    明達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棍打得措不及防，一個踉蹌，仰面倒下。

    破廟外面，看到明達沖進去，明大老爺怔了怔，看了看面沉如水的霍譽，終是不放心長子，也跟著進了破廟。

    他一進來，便看到明達已經(jīng)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明大老爺大吃一驚，連忙過去查看，耳邊傳來明卉的聲音：“拖他出去！”

    話音剛落，里面便傳來雜亂的腳步聲，先前進去的飛魚衛(wèi)驅(qū)趕著明家的隨從和護院們出來，明大老爺連忙叫了一名護院，抱起昏迷的明達走出了破廟。

    明達躺在地上，還沒有蘇醒，明大老爺顧不上心疼兒子，奪過阿旺手里的燈籠，照向人群。

    一張張或熟悉或不熟悉的臉，有飛魚衛(wèi)，也有明家的人。

    明卉也在其中，她身材嬌小，不遲和不晚將她護在身后。

    明家的人全都在，但是唯獨少了那對母女。

    明大老爺?shù)男某亮讼氯ィ菍δ概疄楹尾辉冢钦嬗袉栴}？

    忽然，一名飛魚衛(wèi)從破廟里飛奔而出：“賊人往后山跑了！”

    霍譽手中馬鞭再次揮起：“追！”

    他掉轉(zhuǎn)馬頭，忽然轉(zhuǎn)身，目光掃向明家眾人，對一名手下說道：“看緊他們，不要讓他們亂跑！”

    話音未落，便向著林子的方向飛馳而去，原本聚在破廟前的飛魚衛(wèi)，呼啦啦走了一大半。

    明卉松了口氣，這一世那對母女沒有擄走明達！

    對于明達這種人，能用棍子解決的就不要動口。

    前世也是在這個破廟里，明達也如今夜這樣沖進破廟，可是卻被那對母女當(dāng)做人質(zhì)擄走，霍譽不管不顧下令放箭，明達變成盾牌活活射死，那對母女雖然被俘，可是明達卻也白白送了性命。

    痛失愛子的大太太把對霍譽的滿腔怨恨發(fā)泄到與霍譽訂親的明卉身上，不僅是大太太，整個明家都是如此，明卉在明家渡日如年，她趁人不備，帶著不遲不晚悄悄離開了明家。

    明卉尚在襁褓之中，明老太爺便替她拜云夢觀觀主汪真人為師，明卉自幼長在云夢觀，雖然同住云夢山，但是明卉反而很少會去明老太爺?shù)南蓮]。

    在她看來，明家不是她的家，云夢觀才是。

    可是她萬萬想不到，主仆三人千辛萬苦回到云夢山，看到的卻是熊熊大火，那場火燒了一天一夜，師傅汪真人，連同云夢觀里的道姑仆婦，連同沖進去救人的不遲和不晚，全部葬身火海。

    明卉活下來了，卻毀了容貌，那一年她還不到十三歲。

    “你打我，你敢打我？”短暫昏迷后，明達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剛剛被打的地方已經(jīng)腫了起來，好大的一個包。

    明卉站在那里沒有動，好笑地看著明達：“我就打你了，怎么了？”

    “你……”明達揚起拳頭，可是胳膊卻忽然被人扯住，明大老爺一臉忿色，朝著明達的腦袋就是一記。

    “你個不懂事的蠢東西，若不是你小姑，你這會兒說不定已經(jīng)成了那對母女的刀下之鬼！”

    明達措不及防，腦袋上又挨一記，他不敢置信地望著父親，想要反駁，明大老爺一眼瞥見明卉手里的棍子，剛一伸手，明卉就雙手奉上，明大老爺拿起棍子，朝著明達的屁股就是一下。

    明達捂著屁股，原地蹦了幾個圈，阿旺見狀，連忙上前扶住他：“大少爺，您受傷了，小的扶您去歇著。”

    所謂去歇著，也就是找個避風(fēng)的地方席地而坐，霍譽臨走時讓人盯著他們，飛魚衛(wèi)沒有下令讓他們回到破廟里面，他們便只能在這里等著。

    前世，明家的人可沒有現(xiàn)在這般輕松，明達被擄，明家人跟在飛魚衛(wèi)后面也跟去了后山，親眼目睹明達死于亂箭之下。

    明大老爺當(dāng)場昏厥，口鼻出血，后來使落下了心悸的毛病，頭發(fā)幾乎全白，像是老了二十歲。

    明卉后來打聽過明家的事，她離開的第三年，明大老爺死于風(fēng)疾，當(dāng)時也只有四十多歲。

    “……小妹。”明大老爺扔下棍子，咽咽唾沫，聲音里多了幾分溫和，這還是他第一次稱呼明達為小妹，在此之前，他都是直呼為“你”。

    “小妹，今天多虧有你……明達莽撞沖動，我教子無方。”他親眼看到他這位小meimei，用木棍打暈了自家寶貝兒子，如果不是挨了一棍子，自家兒子貿(mào)貿(mào)然沖進破廟，即使不被那對母女所傷，也會被霍譽當(dāng)成從犯。

    想到這里，明大老爺看向明卉的目光里，又多了幾分真誠。

    眼前的明大老爺，頭發(fā)烏黑，白膚白皙，說話中氣十足，和明卉記憶中枯朽的模樣判若兩人。

    明卉的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明達避開了一場殺戮，那么師傅呢，師傅會不會也能幸免于難？

    現(xiàn)在距離云夢觀大火還有半年。

    當(dāng)務(wù)之急，她先和霍譽把親事退了。

    第4章 我要退親

    明卉平素住在云夢觀，很少會去明老太爺修煉的仙廬，那日有小僮前來報信，明老太爺飛升在即。

    師傅汪真人帶著明卉趕過去時，恰好看到一名身穿飛魚服的少年走出仙廬。

    那便是霍譽。

    明老太爺臨終前為女兒明卉與霍譽換了庚帖，定下了這門親事。

    霍譽是遺腹子，母親在他五歲時改嫁，他由外祖父養(yǎng)大，他的外祖父姓馮，是一位小有名氣的大夫，救過不少人，其中一位就是解甲歸田的驍勇大將軍高子英。

    霍譽五歲拜高子英為師，十五歲時，由高子英舉薦，霍譽進了飛魚衛(wèi)，一年后，升任百戶。

    在此之前，明卉從未聽明老太爺提起過霍譽，活了兩世，時至今日，明卉也不明白明老太爺為何會將她許配給霍譽。

    她問過汪真人，汪真人什么也沒有說，等她想要再找汪真人問問清楚時，已經(jīng)晚了，汪真人葬身火海。

    前世，與霍譽的婚約，帶給明卉的只有無盡的麻煩。

    上至朝廷命官，下至平頭百姓，對于飛魚衛(wèi)都是談虎色變，明家是書香門第，自詡清貴，原本就看不上既無家世，又是飛魚衛(wèi)的霍譽。

    何況，明達因霍譽而死。

    明達死后，明大老爺曾經(jīng)親筆寫了退婚書，讓人送去衛(wèi)輝，派去的人回來說，霍譽當(dāng)場將那封信撕得粉碎，對來人說：“你回去轉(zhuǎn)告明家，只要霍某還活著，他們就休想退親！”

    在明家人看來，霍譽就是害死明達的兇手，是明家的仇人，明卉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明家小姐，與明家人本就生疏，遠遠比不上身為嫡長的明達。

    明大太太把對霍譽的仇恨全部轉(zhuǎn)移到明卉身上，下人們看到明大太太痛恨明卉，自是也不把這位大小姐放在眼里，明卉自幼長在道觀之中，心思單純，不通世故，面對這種情況，她不知所措。

    直到有一天，明大太太的小兒子明軒中毒，雖然搶救過來有驚無險，但是明大太太還是認(rèn)定是明卉下毒。

    明卉忍無可忍，那天晚上，她帶著不遲和不晚離開了明家，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從她離開明家的那一刻起，她就成了孤魂野鬼。

    云夢觀大火，她得知明家人要來接她，她不想回去，頂著一張滿是疤痕的臉，從此隱姓埋名，在這世間飄泊，做過乞丐，做過小偷，干爹干娘遇到她的時候，她正被一伙村民當(dāng)成妖怪，按在泥地里毒打……

    明卉打個激凌，大腦越發(fā)清明。老天待她不薄，讓她重生回來，她有很多事情要做，她要救下師傅和云夢觀的所有人，還有不遲和不晚，她還要查清自己前世為何而死。

    現(xiàn)在明達沒有死，她也不欠明家的，她必須要和霍譽退親，只有這樣，她才能沒有牽絆地去做想做的事。

    馬蹄聲伴隨著風(fēng)聲，在寂靜的夜里分外清晰。

    “回來了，百戶大人回來了！”

    無數(shù)支熊熊燃燒的火把，照亮了破廟外的一方夜空。

    霍譽一馬當(dāng)先，走在最前面，在他身后的兩匹馬上，各有一個女子，被五花大綁橫放在馬背上，正是白天時那對可憐的母女。

    明達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馬背上的人，想說什么，嘴唇動了動，阿旺嚇得連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明大老爺雖然對霍譽不滿，可是那一對母女畢竟是跟著明家人一起來的，他必須要對霍譽說說清楚。

    明大老爺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走上前去，抱拳施禮，一臉愧色：“賊人詭詐，是在下愚鈍，險些令賊人jian計得逞，多虧霍百戶明察秋毫，逞jian除惡，霍百戶請受霍某一禮。”

    說著，明大老爺一揖到地，他是一家之主，明家其他人自是也跟著他一起施禮，就連明達，也被明二老爺用力按了下去。

    只有明卉站著沒動，她在角落里，霍譽應(yīng)該看不到她，但是借著飛魚衛(wèi)手中的火把，她能把霍譽看得清清楚楚。

    面對明家人的道謝，霍譽還是那副冷凜的神情，居高臨下，目光淡淡：“職責(zé)所在，不必道謝。”

    不過，他好像終于想起自己和明家還有一門親事，他翻身下馬，語氣和緩：“霍某去給明老太爺上支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