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打破了尷尬，周鄺轉(zhuǎn)頭笑罵了一聲：“怎么不叫三爺了。”

    往日謝劭沒成親之時(shí)，幾人時(shí)常來游園，謝劭以好酒好菜招待，有錢的人都是爺，背地里幾人便稱他為三爺。

    八哥倒是給他面子，立馬扯開嗓子：“三爺，三爺……”

    周鄺上前逗了逗那只討喜的畜生，剛要邁步進(jìn)屋，被謝劭攔住，“外面談。”

    今非昔比，東屋已經(jīng)被人占了，小娘子住的地方，萬不能讓外男進(jìn)去，自己的廂房……一進(jìn)去不就暴露真相了嗎。

    之前沒成親，幾人打打鬧鬧，甚至在一個(gè)屋里睡過，如今人家已成了親，有娘子相陪了，再進(jìn)去自然不方便。

    周鄺回過神，轉(zhuǎn)身下了踏道。

    謝劭把人帶去了湖邊假山處的涼亭內(nèi)，抬眼便能瞧見湖上的半月橋，湖泊美景，人心情好了，談話也能心平氣和。

    緊要的一點(diǎn)，背后有一片假山，方便某人放一只耳朵。

    果然小娘子對他的安排甚是滿意，隔空對他擠眉弄眼，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一只眼睛睜開，一只眼睛閉上，一邊嘴角跟著往上彎，用力一擠，動(dòng)作極快，投送過來的眼波，一點(diǎn)都不單純，謝劭心頭突突一跳，昨日那縷青絲仿佛又撓上了心坎，忙別開頭，不再去看那位頗會作妖的小娘子。

    溫殊色的示好，沒得到回應(yīng)，雖有些失望，卻沒放在心上：“郎君陪世子坐會兒，我去瞧瞧明娘子。”

    明婉柔掐著時(shí)辰點(diǎn)到的謝府，從馬車一下來，便打起了退堂鼓，轉(zhuǎn)頭問身邊的丫鬟：“我這樣合適嗎。”

    丫鬟寬慰道：“娘子放心，有二娘子在呢。”

    一提起溫殊色，明婉柔果然安穩(wěn)了下來，上前同門房報(bào)了家門，讓其幫忙通傳，門房笑著道：“明娘子請吧，周世子前一刻已經(jīng)進(jìn)了府，三奶奶正候著明娘子呢。”

    一聽到那名字，又開始緊張了。

    可來都來了，總不能再回去，忐忑地跨進(jìn)府門，剛上長廊，便見到了溫殊色，如同見到了救星，上前一把捏住她的手，“他，真來了。”

    溫殊色說不然呢，“就等你了。”

    明婉柔愈發(fā)緊張了，深吸一口氣，緊緊拽著她，“縞仙，要不還是算了吧，既然他說了是誤會，我相信他便是，再見面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太尷尬了。”

    溫殊色罵了一句沒出息，“前兒夜里眼睛都哭腫了，人家一句話你又好了。”

    明婉柔苦著臉，“我是沒臉見人。”

    “那你就想錯(cuò)了，沒臉見人的不是你，是周世子。”溫殊色替她打氣，“你就不想知道他到底有何難言之隱。”

    事關(guān)將來一輩子，明婉柔怎可能不想知道，馬車上已經(jīng)想了一路，那日他把說都到了那份上，又說誤會，那到底自己誤會在了哪兒。

    并非不相信他，萬一呢……明婉柔猶豫了起來。

    “走吧。”溫殊色拉著她，“有我在，還怕他吃了你不成，今日可是你最后的機(jī)會了，有什么顧慮或是要問的，統(tǒng)統(tǒng)提出來，萬不能因?yàn)楹﹄r上自己一輩子。”

    也對，一輩子的事，不能馬虎，她還得同縞仙定娃娃親呢。

    趕鴨子上架，明婉柔跟在溫殊色身后，也不知道繞了多少個(gè)圈，穿過假山，便看到了跟前的涼亭。

    涼亭內(nèi)的兩位郎君也看到了進(jìn)來的小娘子們。

    明媚的晨光落在兩人身上，羅莎短衫，抹胸拽地長裙，色彩明艷，院子內(nèi)的景色瞬間鮮活了起來。

    要不怎么會說小娘子本就是一道風(fēng)景線呢。

    小娘子又開始對他使眼色了，謝劭識趣地從涼亭內(nèi)走了下來。

    明婉柔也同周鄺對上了視線，不同上一回的驚慌陌生，只見對方的目光中仿佛揉進(jìn)了萬種情緒，欲說還休，極為復(fù)雜，當(dāng)下一愣，腳步下意識往后退，被溫殊色及時(shí)抵住后腰。

    逃不掉，只能硬著頭皮往前。

    “三公子。”明婉柔垂目同走下來的謝邵打了一聲招呼，腳步如同千金重，一步一步地挪到了涼亭內(nèi)，對著跟前的郎君行了一禮，“世子……”

    人已經(jīng)見上了，閑雜人等都得回避。

    轉(zhuǎn)身進(jìn)假山，謝劭走在前面，溫殊色見他腳步匆匆，完全沒有停留的意思，愣了愣，輕聲叫住他：“郎君難道真要走嗎？”

    謝邵頓步，回頭斜眼過來，“不然呢，留下來偷聽旁人說話？小娘子莫非沒聽過君子非禮勿聽，非禮勿視嗎。”

    她自然聽過，就不信他不好奇：“那郎君走吧，我不是君子，我是小娘子，世子到底是何隱疾我一點(diǎn)都不想知道，就怕待會兒兩人一言不合，發(fā)生了沖突，我得及時(shí)阻止。”

    謝劭：……

    片刻后，小娘子趴著的那塊假山旁，又湊過來了一人。

    小娘子轉(zhuǎn)過頭看著一臉別扭的郎君，目光坦然，“郎君想聽就聽，我又不會笑話你。”

    —

    涼亭內(nèi)，兩人已經(jīng)尷尬地站了好一陣。

    水粉鋪?zhàn)永锎掖乙幻妫趺匆矝]料到會鬧到如此場面，吃了虧長了教訓(xùn)，斷然不能再像上回著急，有事得慢慢說，周鄺指了下亭子內(nèi)的石凳，招呼跟前的小娘子，“你先坐。”

    明婉柔忙搖頭，“我不累，世子先坐。”

    周鄺也不累，那就都站著吧。

    想了想該怎么開口，罷了，還是直接問吧：“前日我與明娘子在水粉鋪?zhàn)永锱錾希f了幾句話，明娘子是不是對我有什么誤會？”

    誤會是有，且還不小。

    但這等子事，明婉柔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急忙含糊過去：“世子說是誤會，那就是誤會了。”

    周鄺：……

    瞧她這話，是不信了，周鄺顧不得規(guī)規(guī)矩禮儀了，突然朝著她上前一步，不顧她一臉的驚慌，澄清道：“那日我所說的夜里難言之隱，并非我……”見跟前的小娘子似乎已經(jīng)被他嚇得瞠目結(jié)舌了，那兩個(gè)字終究沒說出口，道：“乃是我有夢行癥。”

    接著解釋道：“病癥也不是時(shí)常發(fā)作，偶爾一回，擔(dān)心明娘子害怕，想成親前說明白，不成想被明娘子曲解了意思……”

    原來是夢行癥，明婉柔倒聽過，沒覺得有何可怕的，但，“世子那樣說，我……”很難不讓她誤會。

    周鄺昨夜一夜都沒睡安穩(wěn)，想起自己還未成親，未來的媳婦兒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作了太監(jiān)，恨不得立馬找她說清楚。

    如今見到了人，也解釋清楚了，她似乎還在懷疑，一時(shí)著急脫口而出：“我騙沒騙你，等到了新婚洞房夜你便知道，定不會讓明娘子失望。”

    一句豪言壯志吼出來，嗓門也大。

    似乎把之前丟掉的面子都撿了回來，一洗前恥，這頭深吸一口氣，簡直要揚(yáng)眉吐氣了，可憐了明婉柔一張臉已經(jīng)紅得發(fā)燙，幾乎落荒而逃。

    接著便是周世子，從涼亭下來，經(jīng)過假山，腳步匆匆，也沒停留。

    待耳邊徹底聽不見動(dòng)靜聲了，躲在假山后的郎君才側(cè)身子走了出來，回頭再看里側(cè)的小娘子，早已目瞪口呆，面紅耳赤。

    周鄺那話確實(shí)過于猛烈，連聽墻根的都被殃及到了，所以，“小娘子以后還是非禮勿聽吧。”

    事后諸葛亮，適才是誰主動(dòng)貼上來的，溫殊色沒好氣：“郎君就不要嫉妒別人了，好好當(dāng)值，總能過好自己的日子。”

    沒等他反應(yīng)，小娘子從假山后出來，面色平靜地把跟前發(fā)呆的郎君擠開，手提裙擺，僵著脖子，腳步越走越快。

    那背影怎么看都不像是干了好事。

    身后的郎君終于回過神來，嗓音頗有些咬牙切齒，甚至還連名帶姓了，“溫殊色，你什么意思。”

    —

    什么隱疾，不過是個(gè)夜行癥，都怪世子半截話沒說清楚，明婉柔白哭了一夜不說，害得一堆人跟著擔(dān)心了兩日，到頭來竟是誤會一場。

    經(jīng)此一回，兩人的婚事倒成了板上釘釘，牢固得不能再牢固。

    過了幾日便聽說新娘子的婚服，王府周夫人親口應(yīng)承了下來，明家只需置辦嫁妝，一切都很順?biāo)欤瑴厥馍僖膊挥胏ao心。

    反倒是擔(dān)心起了自己的兄長，聽溫家的丫鬟來稟報(bào)：“三公子最近幾次回來，似乎不太順心，還生了火氣。”

    溫殊色無不驚訝，誰不知道她的兄長溫淮在溫家的幾個(gè)公子中，性情最溫潤，從未發(fā)過火。

    哪里來的火氣。

    丫鬟又道：“三公子在府上對老夫人倒沒異樣，唯獨(dú)每日從衙門回來，進(jìn)門黑著一張臉，想必是當(dāng)值不太順?biāo)臁！?/br>
    溫殊色心道，他那臉夠黑了，再黑，到底是個(gè)什么樣。

    衙門的事，她也不清楚，想了解清楚，還得靠謝劭，自從兩人參合了一回明娘子和周世子的瑣事之后，似乎熟絡(luò)了不少。

    等人一下值，溫殊色立馬捧著一盤米糕去了西廂房，“郎君，飯菜還要等一陣，先吃塊米糕墊墊肚子，我親手做的。”

    謝劭剛凈完手，扭頭一看，不由揚(yáng)眉，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終于想起來自己說過的話。

    結(jié)果小娘子把米糕往他桌上一放，湊過來笑臉相求：“郎君，能向你打聽一件事嗎。”

    合著是別有所圖呢。

    謝劭嗤一聲，“怎么，明娘子又想退婚了？”

    這人往后要是挨揍，必定是因?yàn)檫@張嘴，溫殊色說了一句人家好著了，直接問道：“兄長初次當(dāng)值，是不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案子。”

    謝劭正要同她說這事，見小娘子一副求知心切的模樣，突然不想讓她痛快，“棘手之事，每日都有，溫淮到底是進(jìn)過學(xué)堂之人，若非他當(dāng)年執(zhí)意出海，早參加了鄉(xiāng)貢，區(qū)區(qū)司錄參軍，有何不能勝任？”

    同為九品的芝麻小官，笑話誰呢。

    溫殊色心頭嘀咕，神色不動(dòng)，“兄長常年在外，對鳳城又不熟悉，聽府上的人說，最近幾日回去臉色都不太好，兄長為人一向穩(wěn)沉，很少這般反常，郎君若是不知情，明日我去問問大公子吧，兄長在他手底下做事，他應(yīng)該清楚。”

    溫殊色還沒來得及起身，跟前的郎君又道：“是因?yàn)樽罱诸^的這樁案子嗎？”

    溫殊色抬頭，面上露出古怪之色：“郎君又知道了？”

    “我也剛聽說。”謝劭挪了一下屁股，神色倒是一派鎮(zhèn)定：“小娘子到底是先讓我吃米糕，還是先打聽令兄的消息。”

    誰讓她是來求人的呢，溫殊色把碟盤推到他跟前，客氣地道：“郎君先吃。”

    于是，對面的郎君優(yōu)雅地吃完了兩塊米糕，又飲了一杯茶，才慢悠悠地道，“說來話長。”

    小娘子一口氣吸起來，險(xiǎn)些就要發(fā)作，郎君又緩緩開口了：“北巷口李家的大公子，五年前去京城趕考，與京城著作佐郎余家的四娘子一見生情，不久后四娘子嫁入鳳城，膝下育有一兒一女。原本李家還指望余家能拉扯一把，可惜一年前余家卷進(jìn)了一樁貪污案，被罷官免職，眼見仕途無望，李家大公子另謀出路，新納了一位姨娘，乃鳳城賭坊老板的大娘子，四娘子氣得一病不起，李家大公子不僅沒收斂，還提出了和離，兩個(gè)孩子四娘子一個(gè)都不能帶走，四娘子身邊的丫鬟不服氣，替自己的主子敲了鼓，你兄長接的案子，沒同意和離，這不李家的那位新姨娘每日便去府衙相纏。”

    確實(shí)挺長。

    溫殊色聽得倒仰，“竟然還有這等負(fù)心漢。”

    這還不算完呢，謝劭拋出了更為驚人的話：“那姨娘說，你兄長再不同意，她便上溫家給你做嫂子。”

    溫殊色眼珠子一瞪，氣得抽氣，“這婦人怎如此不要臉。”

    沒想到兄長剛上任，便遇上了這么一件麻煩事，溫殊色坐不住了，一旦被這些蠅子訛上，以兄長的性格，必然不知道怎么辦。

    急忙問謝劭：“如今呢，如今進(jìn)展如何？”

    沒進(jìn)展，雙方都在耗著，各不退讓，鬧得沸沸揚(yáng)揚(yáng)，今日更是傳到了周夫人耳里，自己也在場，正好聽見。

    溫淮估計(jì)已焦頭爛額了吧。

    溫殊色呆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上頭的人不管嗎？”這些人擺明了欺負(fù)兄長是個(gè)新官。

    上頭的人，不就是謝家大公子。

    不待謝劭回答，小娘子便嘆了一聲，“所以說不是一家人，到底還是隔了一層心，溫家的姑爺一換，兄長也搖身一變，變成了郎君的大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