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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158節

    意識逐漸渙散的時候,信宿突然想起傳說故事里的一種無腳鳥,一生都在失去自由的飛行,唯一一次棲息是在將死前的那一刻。

    信宿的身體已經發起燙,呼吸都是灼熱的,但他卻像是冷極了,渾身輕輕一顫,無意識把林載川抱的更緊了一些。

    ——

    第一百六十五章

    林載川一夜未眠。

    信宿對醫院有莫名的抵觸,上次在家里發燒到將近40°都不肯讓林載川把他送過去,就躺在床上自生自滅。

    他睡了不到兩個小時,身體就燙的不正常,渾身皮膚都泛著病態的紅,林載川用酒精給他物理降溫,浸著酒精的方巾擦過手心,他的手心都在隱約冒煙。

    額頭上沾滿冷水的毛巾很快變得溫熱,林載川擔心他這樣高燒下去會出事,打電話找了一個家庭醫生過來,掛了兩個退燒吊瓶、一個消炎的。

    那醫生大半夜三點多被打電話喊起來出診,明顯帶著一股擾人清夢的幽怨,他乒乒乓乓調好藥劑,把細細的針頭推進信宿的血管里,看著一截淡紅血液回流,打開了輸液開關。

    “這就是受涼了,還引發了急性胃腸炎,得難受兩天,就算年輕也不能這么不愛惜身體啊,看看這小身板瘦成什么樣了都。”醫生收拾著醫藥箱,頭也不抬道,“要是這三瓶吊水打完,早上醒了還沒退燒,就馬上送去醫院,別耽誤了!”

    林載川把他送到門口,“我明白,這么晚麻煩您了。”

    醫生離開后,林載川轉身折返回臥室,信宿閉著眼睛躺在床上,搭在被子上的手臂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質地,皮膚下的青色血管脈絡清晰可見,嘴唇因為發燒變得蒼白干燥,看起來瓷器般的脆弱。

    林載川含了一小口溫水,彎腰俯身下去,慢慢濕潤他的唇。

    三個吊瓶打完,外面的天色都逐漸亮了起來,信宿出了一身的虛汗,被子里都是濕浸浸的,好在高燒是退下去了,額頭摸起來只是有一點熱。

    最后一個吊水見底,林載川給他拔了針,用手輕輕按著針孔上的消毒棉。

    他握著信宿的一只手,靠坐在床邊,神情有些疲倦。

    一道手機鈴聲在臥室響起,是發給信宿的電話——

    來電人備注是裴跡。

    “你好。”林載川接起電話,在對方開口之前道,“信宿還在休息,有什么事嗎?”

    那邊頓了一秒,反應過來情況:“那等他醒了,麻煩你幫忙轉達一下,病人已經脫離危險,情況基本穩定,讓他不用擔心了。如果病人醒了,我會第一時間聯系他。”

    林載川輕聲道:“好。”

    信宿這一覺睡的昏天黑地,睜開眼醒來的時候,身上沒有一絲力氣,呼吸都覺得費力,他稍微一動,渾身的骨頭都吱吱嘎嘎的響。

    ……嗓子好痛。

    外面的光線被厚重的窗簾擋住,房間里昏昏暗暗,信宿看了眼墻上的鐘表,一時不知道現在是早上十點還是晚上十點。

    他稍微轉了一下頭,看到林載川就在他的身邊,靠在床頭上坐著,閉目養神。

    信宿輕輕喊了一句“載川”,但嗓子里沒發出任何聲音,可能是昨天應激反應太嚴重,傷到嗓子了。

    “醒了?”林載川睜開眼,過來試了試他的體溫,低聲詢問,“哪里難受嗎?”

    信宿眨了眨眼睛看他,因為身體發燒的緣故,眼尾還有些潮濕發紅。

    他很小聲地說:“身上難受,想洗澡。”

    昨天晚上退燒的時候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子貼在皮膚上,現在渾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林載川頓了頓,道:“早上的時候醫生打電話過來,說病人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情況穩定,可能很快就會醒了。”

    信宿點了一下頭,腦袋暈漲漲的,太陽xue突突的跳疼。

    一雙手輕輕蓋在他的眼皮上,“再睡一會兒吧。”

    信宿的意識本來就昏昏沉沉的,聽他這樣說,閉上眼睛,很快又睡了過去。

    但沒過多久,他被一股再熟悉不過的香味硬生生地勾了起來,嚴重的饑餓感甚至壓過了身體所有感知,信宿睜開眼一仰頭,就看到床邊的桌子上放著一碗清淡的粥——是他每次生病,林載川都會給他做的那種蔬菜海鮮粥。

    “………”信宿不自覺咽咽唾沫,身殘志堅地從床上坐起來,半身不遂地偏過肩膀,伸手去夠桌子上那個誘人的粥碗。

    這時,林載川推門從外面走進來,手里端著一杯剛泡好的雪梨蜂蜜水。

    看到信宿此時的形象,林載川腳步頓了頓,然后過去把人塞回被窩里面,找出一件加絨睡衣給他套頭穿上。

    信宿靠著床背坐起來,先喝了一口溫度剛好合適的雪梨蜂蜜水,一口下去,喉嚨那種尖銳的痛頓時消退了許多。

    他一口氣喝了半杯水,又兩只手端起粥碗,用勺子送到嘴邊慢慢喝著。

    林載川坐在一旁安靜看他。

    慢吞吞填飽肚子,信宿終于有了一點說話的力氣,抬起頭有些茫然問:“載川,我睡了多久?”

    林載川輕聲道:“十個多小時。”

    他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轉身離開臥室。

    床上的被褥有些潮濕,林載川回來給他換了一套清爽的被子,信宿吃過午餐,又病殃殃地躺下了。

    林載川坐在床邊陪他,后背靠墻,微微閉著眼睛。

    信宿從被窩里偷偷看他一眼,感覺林載川今天有些反常的沉默,從他醒來以后幾乎沒有說什么話。

    信宿湊過去一點,腦袋蹭蹭他的腰,抿了抿唇小聲道:“載川,你怎么不說話。”

    “沒什么,”沉默片刻,林載川抬手撫摸他的臉龐、頭發,“哪里不舒服就告訴我。”

    信宿支起身體看他,“可是我覺得你好像有話想對我說。”

    林載川這次沉默了更久。

    然后他輕聲說:“信宿,我曾經答應過你,在我的身邊,不會讓你感覺到束縛。我不想干涉太多你的個人生活,我不想讓你覺得在我身邊是‘不自由’的,在我這里你永遠有選擇的權利。”

    他一雙漆黑的眼睛看向信宿,喉結微微一動,低聲道:“可如果你難過、受傷,不能照顧自己,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信宿的眼睫顫了顫。

    如果林載川昨天晚上沒有給他打那個電話,信宿能一個人窩在那間冰冷到沒有人氣的房間里任由自己燒出毛病——如果說信宿對待外人還存在一絲善意,那對他自己,就是一絲也沒有了。

    信宿心里清楚,在這段感情里,他恐怕沒有給林載川哪怕一絲一毫的安全感,他無法對林載川做出任何承諾——即便在當初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就跟林載川說過這一點。

    可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林載川小心經營、把這段關系拉長,可他從一開始就看到終點。

    信宿張了張嘴,垂下眼小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林載川俯下身吻他,從眉眼到鼻梁、到唇邊,信宿“唔”了一聲,仰起頭稍微躲了一下,帶著鼻音道:“會傳染給你。”

    林載川近距離注視著他:“你擔心我會生病嗎?”

    信宿:“……當然。”

    林載川:“所以我也會擔心你。”

    可能是生病了,人會變得脆弱起來,信宿鼻腔莫名一酸,心臟不受控制顫栗起來,伸出手抱住了他,小聲承諾:“以后不會這樣了。”

    林載川微微嘆了一口氣:“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再睡一會吧。”

    信宿道:“你不去市局了嗎?”

    “請了一天的假,沒關系。”

    信宿從被子底下拉著他的手,慢慢閉上眼睛。

    他的腦袋里很亂,意識亂糟糟的,有曾經,有將來,有林載川。

    他大概從來不配擁有什么,所以總是在不斷失去,林載川對他來說,更是難以企及的美好,出現在他的生命中,短暫的陪伴已經是命運難得的恩賜,不能妄想長久。

    ……可他還是舍不得,還是貪得無厭,還想再長久一點。

    信宿想:再給他一點時間。

    ……再給他們一點時間。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信宿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他已經睡了很長時間,本來就淺眠,有點動靜就醒了過來。

    是裴跡打來的電話,“老陳剛剛醒了,你要過來看他嗎?”

    信宿聲音微啞:“嗯。”

    裴跡又道:“早上給你打電話,是另一個男人接的——那是林載川嗎?”

    信宿又“嗯”了一聲。

    “你怎么樣,身體沒什么事吧?”

    信宿語氣疲憊道:“我沒事,晚上我去看看陳叔,你問問他有沒有想吃的東西。”

    “他現在忌口,你讓酒店做點清淡的rou菜送過來吧,不要海鮮。”

    “嗯。”

    掛了電話,信宿穿著拖鞋走出臥室,看到林載川在廚房,給他做晚飯。

    信宿走過去,輕輕從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剛剛醫生打電話過來,說我叔叔醒了,我想去看他。”

    林載川遲疑一下,轉身看他:“今天晚上嗎?”

    “嗯,我已經好了很多了,沒關系的。”信宿輕輕問,“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林載川知道那個“叔叔”或許并不是信宿的親人,至少不是普通的親人,否則信宿不會一開始就對他隱瞞。

    至于為什么會突然改變主意……

    林載川點了點頭。

    信宿生病,林載川剛好做了幾個口味清淡的菜,信宿打包了一半準備帶給陳叔,剩下一半跟林載川一起吃掉了。

    晚上八點,信宿穿的里三層外三層,最外面套了一件羽絨服,整個人裹得嚴嚴實實,跟林載川一起出門。

    信宿把車載導航定位到裴跡的私人診所,林載川一路跟著導航線路開車過去。

    感應到有人靠近,診所的電動門自動向兩側開啟,二人一起走了進去。

    見到信宿身邊還有一個人,裴跡神情難掩驚訝,明顯沒想到信宿竟然會帶著林載川一起過來。

    ——這里畢竟是霜降的地方,陳叔在明面上也是霜降的人,這么明目張膽地帶著一個警察過來,他就不怕林載川發現什么嗎?

    這閻王可真是……藝高人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