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霧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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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宿平日里嬌氣的要命,一點芝麻綠豆大的委屈都能矯情上半天,但這個時候卻不說了:“沒有。” 他的頭上可能受傷了,但具體傷在哪兒他也不能確定,現在身體哪里都沒有知覺。 救援隊到達現場需要一段時間,他們被困在廣袤海面上無法上岸,這時正值寒冬臘月,海面上雖然沒有結冰,但海水的溫度最多也沒超過十度,他們就這樣互相觸碰著,幾乎能感覺到各自的體溫在一度一度地下降,很快就從溫熱變成了微涼。 兩個人泡在海水里時間沒過十分鐘,林載川就已經出現了初步低溫反應,心率明顯加快,四肢乏力,耳邊雷鳴似的“嗡嗡”地響,甚至感到明顯的頭暈、惡心。 身體素質越好的人,對外界環境的變化通常就越反應靈敏,林載川無聲擰緊了眉頭,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忍下了所有不適感。 信宿的下巴放在他的肩頭上,安安靜靜地讓他抱著,突然低聲問:“你為什么要跳下來。” 林載川沒怎么聽清這句話,大體聽了一個輪廓,用很長時間才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在昏昏沉沉之中,用更低的聲音回答道:“對不起,我知道我來晚了......他們的目標本來就不是你、我不能眼看著你因為我出事......” “而且......” “而且……” 而且,即便不是因為我,我也會拼盡全力地救你,因為那個人是你。 不再需要任何理由。 林載川毫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他似乎是想說什么,但是那透骨的寒冷仿佛連帶他的唇齒一起凍住了,讓他沒能說出話來。 信宿心臟一跳:“載川?” 他心里驀然騰起一分不詳的預感,抬手去摸林載川的臉,發現他的牙齒在不停地打顫,發出幾乎聽不見的“咯咯”響聲。 溫熱的鼻血從林載川的唇上滴落下來,他潛入水下時間的太長,體內外壓強差驟然變化導致皮膚內部脆弱的毛細血管破裂,血液從鼻腔里流了出來。 因為身體曾經遭受過重創的緣故,林載川對寒冷的耐受程度一直不高,刺骨的冷水侵蝕身體,他的所有感官在某一瞬間疼痛到了幾乎麻木的程度。 他們的頭頂上,濃郁的夜幕遮住了天邊星月,也看不出半分銀河的影子,入目一片驚心動魄的深黑,海面上的風聲從最西邊緩緩而來,分成一絲一縷,如鬼泣般幽幽吹過兩個人的耳畔。 在不見萬物的環境下,天地似乎倏然間變小,轉眼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人的體溫在降到三十二度之下就會使四肢僵硬、喪失肢體協調感,再往下就會麻痹溫度調節中樞,出現反常脫衣的舉動,林載川不確定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信宿到現在還沒有產生嚴重的低溫反應,他一定能等到救援隊過來。 “……我沒事。”林載川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劇痛讓他的神智陡然清醒一瞬,他稍微跟信宿拉開了一點距離,輕聲道:“身體放松,不要緊張,兩條腿像我這樣在水下交錯擺動,試著自己控制身體平衡。” 信宿看了他一眼,然后低下頭按照他的話,慢慢用四肢踩著水保持平衡。 “對,就是這樣。”林載川輕輕護住他的身體,一點一點教他,“速度不需要太快,控制這樣的節奏就好。” 信宿已經反應過來什么,停下動作,盯著他說:“你在這里,我不想學。” 林載川感覺他的意識已經快抓不住了,難以支配身體動作,很可能馬上就不能保持平衡浮在海面上,他的喉結緩慢滾動一下,用輕微到聽不清楚的氣音對信宿說,“如果我失去意識……你就放開我,如果感覺堅持不住,就雙臂打開在海面上漂浮。” 頓了頓,他慢慢抬起右手,用最后一分力氣握住了信宿的手腕,輕聲一個字一個字說:“不管我能不能離開這里……我都希望你能活下去,信宿。” 信宿的瞳孔在黑暗中緊縮到了極致,有如極度警惕的貓科動物,他一言不發,只是更加用力地回手握緊了林載川的手腕。 人體在長期失溫的狀態下,就會喪失最基本的體溫調節能力,等到體溫降到28°,死亡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以現在的水溫,不超過半小時,他們兩個人都要死在這里。 信宿其實并不畏懼死亡,甚至在過去十多年里他每一天都在等待死亡的到來,已經習以為常。 但今天他突然不想了。 信宿短短舒出一口氣,抬起手將掌心貼在林載川的心口,試圖透過衣服滲進一絲暖意。 他喃喃道:“你不要死。”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感覺到林載川的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水下雙腿的擺動逐漸停止。 信宿此時的情況也非常不好,四肢明顯開始不受控制,耳朵里一片嗡嗡鳴響。 信宿的體重很輕,他可以嘗試躺下浮在海面上,但他還不想放開林載川的手。 信宿雙手環抱著他,低下頭,臉頰貼在林載川的脖頸間,“我其實還有很多事沒有完成。” “但如果在這一天跟你一起死去,對我來說大概也是很好的結局。” “而且,我剛才好像對你有點心動。林載川,你聽到了嗎?” 林載川微微閉著眼睛,臉色已經是沒有一絲血氣的霜白。 人在水里都有自救的本能,會拼命地抓住身邊任何能夠借力的東西,但林載川最后的最后只是無力垂下了雙手,海水沒過他的脖頸,身體逐漸沉沒下去,無聲無息消失在水面上。 信宿好像沒有一絲反應,四肢像剛才林載川教他的那樣機械地浮動著,眼睛一眨不眨望著漆黑水面。 那可能過了只有不到半分鐘,指針走過半圈的時間,幾個呼吸起伏,但信宿感覺似乎過了很久很久,搜救隊的人終于到達落水區域附近,遠處海面上傳來呼喚的聲音,白色燈光忽明忽暗地掃了過來。 遠處遙遙響起混合在一起的焦急呼喊聲:“林隊!信宿!你們在哪兒——” 信宿突然有了反應,從褲子口袋里拿出一個微型手電筒,兩根手指把開關推了上去。 刑警經常晚上半夜三更出外勤,都有隨身攜帶光源的習慣,信宿雖然不怎么上“夜班”,但今天出門的時候身上也備了一個。 那手電筒的質量明顯不太好,進了水之后就垂死掙扎似的閃爍了一下,一道光線亮起又熄滅。 然而足夠了—— 下一瞬間信宿聽到了賀爭幾乎咆哮激動的聲音:“調頭!快調頭!!在那邊!在那邊!我看到他們的信號了!!” 然而在看清楚海面上情況的時候,穿著救生衣的賀爭下意識愣了一下,整個人呆在原地。 信宿的臉頰蒼白如紙,沿著側面輪廓落下一道血痕,甚至現在還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血,這讓他看起來格外妖異,仿佛不是人類。 他一個人浮在海面上無聲望著他們,眼神里有一種難以理解的、甚至可怕的平靜。 賀爭那一瞬間不知道怎么心臟狠狠抽來一下,他甚至沒有時間思考這種恐懼從何而來,“林隊呢?!” 信宿輕聲道:“在下面。” 搜救艇上的眾人反應過來什么,幾個水性好的刑警和搜救員撲通撲通直接毫不猶豫跳了下來,兩個刑警抱著信宿的身體把他送回救生艇上,另外幾個人齊刷刷一頭扎進了水里,繼續向下搜尋。 …… 信宿靠坐在救生氣囊上,雙手垂落下去,整條手臂因為寒冷和使用過度而不受控制發著抖。 章斐馬上給他蓋了厚棉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他的身上,又塞了暖水袋在他的胸膛附近,“快披著,捂上兩個暖水袋,在水里凍壞了吧。” 章斐沒看到海面上的情況,把人接到救生艇上,才發現信宿的頭上、臉上、脖頸上都是血,被水一浸漂成了一大片淡紅,就算他再盛世美顏看起來都有些驚悚。 淡色血液一滴一滴落在柔軟棉被上。 章斐拿過兩條毛巾,小心把他臉頰上的血擦去,露出一層極為蒼白的底色。 突然,她倒吸一口冷氣,“你的額頭受傷了,我先用繃帶幫你處理一下傷口。” 信宿嘴唇輕輕動了動:“我有輕微的凝血障礙,可能需要凝血酶。” 章斐臉色一變,“救生艇上沒有凝血酶,但是救護車已經停在岸上了,醫生也到了,我們很快就回去。” 她又問:“還有哪里疼嗎?哪里覺得不舒服?” 信宿平靜回答說:“沒有了。” 信宿的情況比他們預計的要樂觀許多,起碼還能意識清楚地跟他們對話,但章斐總感覺眼前的人不是以前的信宿——冰冷的海水好像在他的身上渡了一層冷靜又冷漠的薄光,那美到非人的五官上,看不到一絲屬于人的感情了。 信宿的傷口在額頭貼近太陽xue的地方,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割破了,但好在不是特別深,章斐用繃帶幫他臨時處理了一下。 “好了,沒有看到其他的外傷,傷口等一會兒讓專業醫生過來給你處理,然后我們就去醫院做詳細檢查,沒事的,別怕啊宿宿。”章斐怕他冷,又從棉被的縫隙里塞了兩個暖水袋進去,膝蓋上也塞了一個。 信宿無動于衷地任由她擺弄,又轉頭看向海面,輕聲地說:“他是不是已經死了。” 第七十二章 從知道林載川沉海后,章斐的眼圈一直是紅的,聽到信宿的話,她低頭快速抹了一下眼睛,故作輕松隔著被子拍拍信宿的肩頭,“咱們林隊那么厲害,他肯定沒事!別擔心,說不定馬上就有消息了!” 幾乎是章斐話音剛落,一個搜救員突然破水而出,大聲道:“我找到林隊了!” 信宿猝然抬起眼。 聽到這句話,救生艇上所有刑警都是精神一振,那搜救員把林載川帶回救生艇,兩個人在下面把人托遞上來。 “嘩啦”—— 林載川躺在甲板上,周身染了一圈濕潤的水痕。 “林隊!” 專業救援隊的人員在林載川的身邊蹲下來,伸手查看他的心跳脈搏情況,片刻后神情凝重道:“情況不太好,清理一下口腔和呼吸道,準備cpr和aed除顫,拿一床棉被過來,馬上掉頭,必須快點送到醫院——另外一個狀況怎么樣?” 信宿睜著眼睛,目光落在林載川的身上一動不動,像是長時間的注視,但如果仔細去看,會發現他的瞳孔其實是渙散的。 他抱著被子靠在搜救艇邊緣,平靜的跟整個船上警察的格格不入,只是盯著床板上的那個人。 搜救艇迅速返航上岸,兩個搜救人員跪在林載川的身體兩側輪流進行心肺復蘇,除顫,那可能足足過了幾分鐘,林載川的身體痙攣了一下,他微微偏過頭,一口海水“哇”的從嘴里吐了出來! “咳咳……咳……!” 林載川猝然彎了彎腰,雙眼緊閉,無意識劇烈咳嗽起來,胸膛終于開始有了極為微弱的起伏。 看到他有了反應,一直在做cpr的急救人員松了一口氣,直接氣喘吁吁一屁股坐到了船板上。 搜救艇的速度很快,市中心醫院的救護車早就提前在岸邊等著,到岸后,信宿單手撐地搖搖晃晃站起來,一個刑警連忙過來伸手扶了他一把,關切道:“還能走嗎?需要擔架嗎?” 信宿搖了搖頭,收回被觸碰的胳膊,一個人緩慢沿著船板向下走。 旁邊的搜救人員看他這幅隨時要斷氣的模樣,直接不由分說把他背了起來,大步上岸奔向救護車。 救護人員在車旁接應,把信宿送進車里,問:“病人情況怎么樣?” 跟在后面上車的章斐馬上道:“他腦袋受傷了,有凝血功能障礙,我在搜救艇上幫他包扎過,麻煩您再給仔細處理一下,不要細菌感染。” 護士迅速拆下信宿腦袋上的紗布,頭也沒抬問:“凝血功能障礙?患血友病嗎?” 章斐看向信宿,信宿輕聲回答道:“后天的。” 護士有條不紊處理好信宿的傷口,“傷口不是特別深,回醫院縫兩針就可以了,被頭發擋著看不出來,不用擔心破相——” 她這才有時間打量眼前的病人,隨即就明顯愣了一下。 這位病人的臉上仍然殘存著一分濕潤水色,皮膚驚心動魄的蒼白,那一雙深邃而漆黑的眼睛簡直能攝人心魄,一眼看上去,就像剛從水里走出來的妖鬼。 那幾乎是一張堪稱完美的臉頰,然而被這樣毫無情緒的目光掃過一眼,那護士卻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過了兩三秒她才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說:“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下來,穿病號服吧。” 信宿在車里就穿了一件薄襯衫、里面一件保暖襯衣,護士拿著剪刀從后剪開他的衣服,露出的大片脊背細瘦而蒼白,他的皮膚泛著朦朧水光,像白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