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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64節(jié)

    他抬起右手,做了一個煙花炸開的動作,“砰!子彈穿過頭骨的聲音跟鐵棍打斷骨頭的聲音融合在一起,聽上去真是悅耳動聽極了!哈哈哈哈……”

    “……他在說什么!這個王八蛋在說什么!宋庭蘭——”

    監(jiān)控室里,魏平良又驚又怒地一拍桌子,猝然原地站起。

    宋庭蘭怎么會是自殺的!

    楚昌黎的這番話簡直推翻了警方此前的所有猜想!

    五年前林載川被成功營救后,屬于宋庭蘭的通訊頻道里,再也沒有一條新的消息發(fā)送出來。

    他們都知道宋庭蘭犧牲了,但市局當(dāng)時的猜測是,林載川落在沙蝎的手里,性命垂危、奄奄一息,宋庭蘭在冒險送出他的定位信息時,不慎暴露了身份。

    誰都沒有想到,宋庭蘭竟然早就被那些人控制了起來——

    他甚至在林載川還沒有獲救的時候就已經(jīng)死了。

    魏平良臉色鐵青,血壓直線往上升,耳機里又傳來楚昌黎惡咒般的聲音:

    “你的命是他換來的啊,如果宋庭蘭不死,我們就會當(dāng)著他的面、活生生剝了你的皮。”

    楚昌黎神情詭異地笑起來,話音里不加掩飾的濃重惡意:“林載川、林支隊長,你怎么能活到現(xiàn)在呢,你的命可真好啊。”

    林載川從始至終一言未發(fā),手指輕輕蜷縮,面龐是血色褪盡的蒼白。

    他的意識混亂,耳邊炸起輕微但清晰的金屬鳴響。

    ……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楚昌黎的聲音恍恍惚惚、忽近忽遠地傳進他的腦海。

    “你以為宣爺當(dāng)初把你送去霜降,是真的想知道斑鳩是誰嗎?”

    “不過是投其所好,送閻王一個順水人情罷了。”

    “本來打算讓你在閻王手里過幾天‘好日子’,到時候再告訴你真相——”

    “沒想到竟然讓你跑了。”

    楚昌黎的話讓審訊室內(nèi)外的刑警都全然駭然色變,只有信宿的反應(yīng)是平靜的,他是最早知道原委的那個人。

    早在五年前,他就知道了一切內(nèi)情。

    當(dāng)時林載川被警方神兵天降般截走,明顯是有“內(nèi)鬼”暴露了他的位置,而且那個人在組織內(nèi)的地位一定不低。

    沙蝎和霜降內(nèi)部進行了一次徹查,也沒找到那個通風(fēng)報信的人。

    于是兩邊互相踢皮球,都表示絕對不是從自己這邊泄的密。查不出告密的人,這件事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不過沒多久,信宿就接到了宣重打來的電話,那男人一貫溫和語調(diào):“聽說你從林載川的嘴里問出了斑鳩的身份?”

    十七歲的少年信宿看著眼前的棋盤,慢悠悠落下一子,然后不慌不忙含笑道:“是啊。”

    但其實林載川并沒有說出宋庭蘭的名字,最后那幾個字聲音輕微到完全聽不清,唇形也難以辨別,信宿那時不知道“斑鳩”的身份。

    但他是“閻王”,他說斑鳩是誰,斑鳩就會是誰。

    信宿那時以為宣重會提出條件,換他手里的“消息”,畢竟那是警方插在沙蝎里的一根致命的“釘子”。

    結(jié)果宣重卻只是說了一句:“厲害。”

    “斑鳩的身份,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信宿的瞳孔輕輕一縮,手里沒落下的白子掉到了棋盤上,咔噠一聲輕響。

    幾秒后,他語氣不悅地質(zhì)問:“那你要我問他的身份,是什么意思?”

    宣重則笑道:“當(dāng)然是投其所好,難道你不喜歡這種游戲嗎?霜降閻王的審訊手段,連我都如雷貫耳。送到你手里的條子,沒有一個不開口的。”

    “我想怎么做那是我的事。”信宿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道:“宣重,我不需要別人來制定規(guī)則。”

    他又冷冷質(zhì)問:“你明明已經(jīng)知道了斑鳩是誰,為什么還要從林載川的嘴里撬出他的身份。”

    宣重意味深長道:“林載川最后說沒說出斑鳩的身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其中的過程。”

    “宋庭蘭在我的眼皮底下陽奉陰違了五年,不知道給警察通風(fēng)報信了多少次,就在我的身邊瞞天過海……這么鞠躬盡瘁的臥底,我當(dāng)然要給他一個最配得上他的死法。”

    “像這種軟硬不吃的條子啊,皮rou上的折磨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只有讓他的精神感到生不如死,那才是真正的痛苦。”

    宣重之所以還要嚴刑“拷問”林載川,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讓宋庭蘭感受到痛苦,讓他無堅不摧的精神屏障主動崩潰,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好友為了保護自己的身份而遭受萬般酷刑。

    ……讓他自己走上絕路。

    宣重這樣一個罪孽深重的人,他竟然信佛,相信那套“自殺不得善終,惡道果報無有休止”的說辭,他堅信自殺者不入輪回、永無來生,靈魂有罪墜入無間地獄。

    他對宋庭蘭痛恨入骨,恨不能欲殺之而后快,但他不僅要讓宋庭蘭死,還要讓宋庭蘭親手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讓他徹徹底底地、永生永世消失在世界上。

    所以他故意留下林載川一個活口。

    只要宋庭蘭不死,沙蝎就會永遠讓林載川留著最后一口氣,受盡折磨、求死不能。

    宋庭蘭不會再有第二個選擇。

    “………”信宿聽完他的說辭,只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荒謬和諷刺。

    林載川瀕死都沒有說出口的那個名字——

    其實那時已經(jīng)不在人間。

    第六十四章

    “你的命是他換來的。”

    一個字一個字有如淬了毒的釘子,接連釘進林載川的腦海中。

    這么多年來,林載川無數(shù)次設(shè)想過宋庭蘭的死因。

    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被慢慢折磨至死,最終死于溺亡或者窒息,或者那些人在用盡殘酷手段后,肯愿意給他一個痛快。

    又或者死在某一場嚴刑拷打的中途。

    ……他從來沒有想過宋庭蘭會以那樣的方式死去。

    就在跟他一墻之隔的地方,親手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

    林載川閉上眼,身體某處傳來難以形容的劇痛,讓他微微彎下腰去,有一瞬間他甚至無法控制他的意識、言行。

    但這畢竟是審訊室,任何情緒都不能表露在犯罪嫌疑人面前、不能有任何破綻。

    許久,林載川的嘴唇終于動了動,極為緩慢的開口,他輕聲問:“宋庭蘭的遺體在哪里。”

    林載川清楚,審訊室內(nèi)外、乃至監(jiān)控室里的刑警們都非常清楚,宋庭蘭在沙蝎內(nèi)部暴露身份、受制于人,那些人不僅要讓他不得善終,死后也會踐踏他的尸骨。

    現(xiàn)在完整的遺體都很可能不復(fù)存在。

    ……是不會有什么好歸處的。

    但林載川還是問了。

    聽到這句話,楚昌黎直接哈哈大笑起來,聲音更加肆意,“那你就要問問宣爺養(yǎng)的那兩條狼狗了。”

    “——我cao他媽的!”

    審訊室外,沙平哲神情暴怒,狠狠一拳砸到了墻上,胳膊上雪白的繃帶滲出了血色。

    “老沙!”

    鄭治國攔住他,低喝道,“冷靜一點!”

    審訊室里坐著的是整個市局最擅長控制情緒的兩個人,外面刑警的反應(yīng)就沒有這么平靜了,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像沙平哲這樣暴脾氣的就差踹開門直接給楚昌黎一槍!

    盡管他們都已經(jīng)憤怒到恨不能一槍崩了這個人性泯滅、無惡不作的混蛋,但穿著這一身警服,他們最終能做的也只有查明案件真相,維護程序正義,把所有罪有應(yīng)得的惡人送到審判席上、送到槍決臺前。

    而林載川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如果忽略他僵直緊繃的脊背、手臂上不正常突起的青筋,林載川的表面上甚至是看不出任何痛苦的,那俊美的容貌好似凍結(jié)了一層刀槍不入的堅定,再惡毒的語言都無法動搖。

    監(jiān)控室的畫面映出林載川蒼白冰冷的臉龐,魏平良的聲音在他的耳機里響了起來:“載川,就到這里吧。”

    林載川低下頭按了下耳機,“我明白了,魏局。”

    他起身淡淡道:“審訊結(jié)束,讓他在筆錄上簽字,押回拘留所。”

    楚昌黎臉上得意的神情一僵,像是沒有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又揚聲重復(fù)了一遍,“你沒聽見嗎,我說宋庭蘭——”

    “閉上嘴!”

    他身后的刑警猛地把楚昌黎提了起來,又狠狠按了回去,“審訊結(jié)束!保持安靜!”

    林載川喉結(jié)輕微滾動一下,走出審訊室。

    離開楚昌黎視野的那一瞬間,他好像猝然被什么妖怪吸干了血色,唇色是冷灰一樣的慘白,垂落在腿邊的手指不受控制似的發(fā)著抖。

    十多個警察守在審訊室的門口,一時間竟然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扶他。

    他們都知道,林載川這些年一直都在尋找“斑鳩”的下落,抱著一絲極為渺茫的希望,妄想他還活著,或者只要能夠找回他的遺體——

    林載川沒有看向任何人,一個人沿著墻邊向辦公室走去。

    沒走幾步,他的喉間突然一熱,口腔里涌上濃郁的血腥味,一股guntang粘稠的液體難以克制地翻涌而上,他下意識抬起手捂住嘴,“哇”的一口血吐了出來。

    鮮紅的血滴滴答答從他的指縫滲落下來。

    “林隊!”

    “林支隊!”

    他身邊的刑警勃然色變,都沖了上來。

    “……我沒事。”

    林載川用手背抹去唇上的血,嘴唇輕微顫抖,又鎮(zhèn)定說了一遍,“我沒事。”

    信宿沒看到外面的情況——跟著林載川出來后,他又獨自一個人進了審訊室,攔住了想要把楚昌黎帶出來的同事。

    這本來是不合流程的,但沒有一個人阻止他。

    楚昌黎看到去而復(fù)返的條子,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滿臉挑釁地看他。

    “斑鳩的身份暴露,他早晚都會死在沙蝎手里,說什么一命換一命,是不是有點不太合適。”

    信宿站在審訊椅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和善地沖他一笑:“應(yīng)該說,多謝你們給了他一個痛快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