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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 第63節

    林載川道:“不流血了就沒關系。”

    信宿:“………”

    他最后還是沒有攔住林載川,只能跟他一起進了審訊室。

    “吱呀——”

    審訊室的門被從外推開,有兩個人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林隊。”

    鄭治國看到林載川走進來,有些意外地叫了他一聲。

    林載川輕輕一點頭:“辛苦了。剩下的審訊工作交給我吧。”

    鄭治國視線掠過他的傷處,神情有些擔憂,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離開了審訊室。

    林載川坐在楚昌黎對面,淡淡問:“聽說你想見我,有什么話要說嗎。”

    從林載川走進審訊室的第一步開始,楚昌黎一雙陰鷙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他,他語氣帶著某種顯而易見的惡意,拖慢了腔調:“哦,現在沒什么事了。”

    林載川一條胳膊輕抵在桌面上,神情平靜跟他對視,“既然你沒有問題要問,那就該我問你了。”

    “你跟何方是什么關系。”

    這句話在不久前鄭治國也說過,林載川的聲音聽起來雖然更加平靜,落在楚昌黎的耳朵里,卻帶著一股難以形容的緊密壓迫感。

    楚昌黎面不改色道:“我不是說了嗎,我不認識什么何方何圓的。”

    林載川冷嗤一聲:“是嗎,但何方在審訊室的表現可不像是不認識你。”

    聽到這句話,楚昌黎心里猛的一沉。

    難道是何方在這些條子面前說了什么?

    但那絕對不可能——何方已經是他們非常成功的一代“實驗品”、完完全全的殺人機器。

    林載川一字一字清晰道:“何方是你們內部成員之一,你胳膊上的紋身圖案,代表的是組織沙蝎。”

    楚昌黎臉上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但如果現在他的手上連著心率儀,就會發現他的心跳在林載川提到“沙蝎”的那一瞬間狂飆了起來!

    林載川什么時候調查到了這個地步,竟然連沙蝎都挖了出來!

    是誰跟他說了什么?

    楚昌黎心里驚疑不定,本能否認道:“沙蝎?沙蝎是什么東西?”

    “沙蝎是什么性質的組織,你心里恐怕比誰都清楚。”

    林載川沒理會他的裝癡賣傻,“在你們的組織里,何方這樣的殺手并不是個例,從很多年前開始,你們就有意訓練出許多跟他一樣的未成年人,用來當一把替你們做事的、殺人不必償命的刀。”

    “………”楚昌黎額角猝然一跳,忍不住輕輕咬緊了牙關——這個條子到底還知道多少!

    林載川的眼神仿佛能穿過皮rou,看透楚昌黎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聲音十分平靜,以至于聽上去到了冷漠的地步:“三年前,吳昌廣為了抵自身債務,把在錦光孤兒院的何方賣給了那些放高利貸的人,而那些人又把何方送到了你們的組織里。”

    林載川每說一句話,楚昌黎的臉色就難看一分——這都是他們內部秘密進行的交易,三年之前的事,林載川怎么會知道的那么清楚!

    “那時候你們就有了培養一批專業‘刺客’的打算,而幼小的兒童就是你們選定的‘獵物’,因為不到十歲的孩子往往還不定性,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只要加以改造錘煉,能夠讓他們完全‘效忠’于主人,尤其在沒有成長到十四歲的時候,是最佳的犯罪武器。”

    林載川在書記員噼里啪啦快速打字記錄的聲音中,語氣毫無波瀾地說:“對于沙蝎來說,這一群無辜的孩子們都是‘一次性用品’,即便過了十四歲也沒關系。”

    “這就是你的組織在沙蝎負責的‘工作’,事到如今,我想也沒有什么可隱瞞的了——”他盯著對面的楚昌黎,“還有需要我補充的嗎?”

    如果說楚昌黎剛才還想在林載川面前故弄玄虛耀武揚威,現在他只剩下驚疑不定與心驚rou跳。

    林載川手里掌握的信息,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楚昌黎心臟狂跳不止,半晌才勉強擠出一句話:“我好像在聽什么天方夜譚啊,無憑無據就能編出這些……”

    “不是無憑無據。”林載川直截了當打斷他,“這些都是何方在審訊室親koujiao代的。”

    楚昌黎想都不想脫口而出:“不可能!”

    何方絕對不可能有膽子出賣他們!

    ……

    時間和氣流仿佛在剎那間一同靜止,林載川一直沒有一絲感情的眼中浮現起譏誚的笑意,他稍微向前傾身,輕聲清晰說:“楚昌黎,你知道剛才你說的那三個字意味著什么嗎?”

    楚昌黎先是一愣,而后陡然反應過來什么,全身汗毛都瞬間倒豎起來!

    “——不可能?你不是跟何方完全不認識嗎?”林載川搖了搖頭,“那你怎么會這么篤定何方不會背叛沙蝎、棄暗投明?”

    楚昌黎的后襟不知何時濕了一片,他死死咬緊了牙關,兩頰咬肌緊繃,帶著整個五官都變得非常扭曲。

    林載川平淡道:“你們的組織,是通過什么手段訓練出何方這樣守口如瓶的專業殺手的?”

    林載川從頭到尾沒有說過一字重話,可那話音里帶來的重壓感卻簡直讓人難以喘息——楚昌黎面色極其難看,胸膛劇烈起伏,像是被逼到無路可走無言以對的最后極限,忽然冷笑了一聲,五官扭曲出一個尖銳惡毒的笑意,從齒縫擠出幾個字:“想聽實話?你想知道我們都讓何方干了什么?林支隊長,雖然我不知道市局其他條子叫什么,但是對你的名字可是早就如雷貫耳啊。”

    從進了審訊室開始,信宿一直沒有說過一句話,好像只是個會喘氣的漂亮擺設,這時才終于抬起頭。

    他睜開眼睛,用看某種死物的冰冷眼神看著面前的楚昌黎。

    楚昌黎似乎恍然未覺,只是直勾勾盯著林載川,話音竟然隱含某種扭曲的興奮:“說起來,五年前我們還見過一面,不過林隊那時候傷的太重,恐怕意識不清、根本不記得我了。”

    五年前——

    信宿從沙蝎的人手里救下林載川的那一年。

    “既然你知道我是沙蝎的人,我也就跟你攤牌了,何方確實是我一手養出來的,馮巖伍也是我們的人。但是其他的問題,林隊就沒有想問的嗎?”

    楚昌黎一字一字道:“你難道不好奇你們的臥底‘斑鳩’——你的好朋友宋庭蘭是怎么死的嗎?”

    第六十三章

    宋庭蘭。

    林載川特訓時期的同事、至交好友,二十一歲時受命臥底浮岫市乃至s省的大型犯罪組織“沙蝎”,身份代號“斑鳩”,臥底行動由國家公安部備案,行動編號u070010。

    當年浮岫警方跟沙蝎發生過無數次正面沖突,如果不是宋庭蘭在暗中傳遞情報,警方犧牲的人數比起現在恐怕要翻倍還不止。

    最開始,臥底行動推進的相當順利,宋庭蘭在五年時間里就已經在沙蝎內部取得了極高地位,獲得沙蝎首腦人物宣重的贊賞和信任、很快就能接觸到這個組織最核心的犯罪骨干人員。

    一切變故都發生在五年前。

    那場由當地武警與刑警聯手展開的、針對沙蝎的特別圍剿行動。

    沒有人想得到,在行動開始之前,警方的計劃竟然被全盤泄露,一整支精英小隊自投羅網般落入沙蝎早有準備的埋伏中——

    這場行動失敗的結果觸目驚心,市局在一天時間內犧牲了上百位優秀人民警察、損失慘重,宋庭蘭身份暴露、音訊全無,林載川至今沒能找到他的尸骨。

    沙蝎從此銷聲匿跡,消失在警方視野當中。

    楚昌黎蹺著一條腿,語氣遺憾道:“宋庭蘭確實有本事,在沙蝎五年都沒有人發現他的身份,把我們所有人耍的團團轉——要不是及時知道了他是條子,上面就要把整個北區分部都交給他管理了。嘖,功虧一簣啊。”

    聽到“宋庭蘭”這三個字的時候,林載川的肢體語言就發生了變化,冰冷、緊繃,又沉凝。

    但那變化并不明顯——整個審訊室里只有他身旁的信宿察覺到了。

    聽說林載川在審訊沙蝎內部的成員,局長魏平良也進了監控室。

    “不得不說,宋庭蘭的確是個人物,當初被宣爺用槍口頂著腦袋,連眼都不眨一下,知道自己活不長了,還氣定神閑地沖我們笑——”

    說到這里,楚昌黎別有深意地停了停,他不錯眼珠地看著林載川,神情里甚至帶著躍躍欲試的期待,他問:“林支隊,你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他崩潰的表情,是在什么時候嗎?”

    正在旁聽這場審訊的每一個警察都很清楚,一旦臥底的身份在犯罪組織內部被揭穿,面對他的就只有犯罪分子們殘酷至極、慘無人道的虐待與折磨。

    林載川當然更加清楚,宋庭蘭在死前很可能遭受過難以想象的非人折磨。

    但此時此刻,他卻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

    楚昌黎接下來說的話,可能會比他料想中最壞的可能性還要糟——

    楚昌黎一字一頓道:“是他在我們的地下室看到你只剩一口氣的時候。”

    那場突襲行動,沙蝎的反撲隱秘迅速地讓人根本猝不及防,行動小隊連呼叫支援的時間都來不及,許多警察當場殞命。

    但作為“斑鳩”的唯一線人,林載川是被要求“務必活捉”的對象。

    狙擊手避開了林載川的要害,在難以防備的暗處,精準射擊他的手臂、肩頭、小腿……

    林載川身體多處中彈,堅持到清醒前的最后一刻,終于失血過多陷入昏迷,又猝然被一桶冰冷刺骨的水流潑醒。

    有人在耳邊森寒陰冷地問他:“斑鳩是誰。”

    那些人的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三天兩夜不眠不休,用上所有血淋淋的冰冷刑具,拷問林載川組織內部的臥底“斑鳩”的身份,他的身體狀態看上去絕對不會太好看。

    但……

    宋庭蘭是被公安部培養出來的極具專業素養的優秀臥底,他在沙蝎五年,早就見過人性之惡的極點,不管面對怎樣的畫面,都能做到非人的果斷與冷酷。

    別說刑訊對象是林載川,就算是他的父母死而復生出現在他的面前,宋庭蘭也不能在這群窮兇極惡的人表現出任何異樣。

    甚至為了獲取沙蝎的信任,就算那些人讓他親手殺了奄奄一息的林載川,宋庭蘭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開槍——

    因為這是一個臥底不得不做的事。

    他們都非常明白,想要拔出沙蝎這個根深蒂固的巨大毒瘤,就一定會有流血犧牲。

    地面上繁花盛開,要用無數英靈的血來灌溉。

    宋庭蘭怎么可能會在看到林載川的時候露出破綻!

    在某個極短暫的瞬間,林載川隱約意識到了什么,但那思緒有如浮光掠影轉瞬即逝,不敢被證實。

    楚昌黎直直盯著他,赫然撕開了五年前的真相:“林支隊,你應該還不知道吧,其實我們早就知道斑鳩是誰了,在你們開始謀劃那場行動的時候就知道——”

    聽到他的話,林載川面龐上的平靜在剎那間碎裂,身體向前傾了傾。

    他的眼睛微微睜大,瞳孔里浮起許多情緒,愕然、震驚、難以置信、匪夷所思……

    信宿心里無聲嘆息,輕輕闔上了眼皮。

    他終于還是知道了。

    這個反應似乎取悅了對面的犯人,楚昌黎大笑了起來,整個審訊室里都是他喪心病狂的笑聲,面容徹底扭曲起來:“你猜宋庭蘭是怎么死的?你在地下室被敲碎渾身骨頭的時候,難道就沒聽見一聲槍響嗎……真可惜啊,宋庭蘭就死在你一墻之隔的地方,你們誰也沒救得了誰。”

    林載川:“………”

    楚昌黎的目光有如蛇蝎,近乎惡毒地一字一字道:“他自己拿著手槍,砰的一聲,一槍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