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39節
外頭竹梆子敲過,李青溦行出院中,開了南側一荒蕪的小門,倚著門檻打量一眼。外頭雖無宵禁,到這個時辰到底是黑沉沉的。 她拿出那枚骨哨吹響幾聲,坐在門檻半晌,外頭沒什么動靜,正有些失望,突聽見幾聲沉穩的腳步聲。一道著月白團花直裰的身影從小巷盡頭行了過來。 李青溦抬起頭,撞進他淺色的瞳中,輕輕勾起了唇角。 陸珵遠遠地便看見她。 夜色nongnong,有冷風吹過。 她如云綠鬢綰成如意髻,露出一張光潔瑩潤的小臉,身上著一件淺藍色的長裙,裙裾上用銀線和珍珠勾著幾株玉蘭。 她臉色幾分櫻粉,支頤折腰坐在臺階上。正是濃重夜色里漫過來的一汪淡月。 她是專等著他的。 似少有人等著他,陸珵倒是有幾分怔忡,方走到她跟前。 李青溦見他之前有許多話要說,見了他一時之間倒是全都忘了,只是彎著唇角笑。半晌她才回過神,鴉黑卷翹的睫輕輕一眨。 “我本來只是試一試,未想到你真的能來,倒是做夢似的。” 陸珵回她:“我在宗正寺,離這里并不遠。” 他話說完,又一陣冷風過來。 立夏本就陰晴不定,今日又是陰天,倒是刷刷地落下一片雨來。她忙站起身拉他到屋檐下躲雨。 二人挨得近了,陸珵鼻端一絲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又聞著一股甜甜的酒氣,知她今晚緣何傻笑了,輕言道:“你飲酒了。” 李青溦瞇眼笑:“一點點吧。” 他一身銀紋直裰上落了雨珠子,濕了一片。李青溦掏出帕子輕沾掉水滴,突鼻尖翕動,笑言:“你不也飲了嗎?” 陸珵應了一聲:“家宴,禮節難卻,但也只一點點。” 李青溦一時又笑起來。 笑了好幾聲自己倒是覺出幾絲傻氣,又抿住唇了。 二人立在檐下,外頭雨幕如簾。 李青溦道:“這幾日雨是有些多。” “伏夏悶熱,霧氣又多,片云可致雨。” “待會兒便會停。”他抬眼打量天上淡了一層的霧氣,”他伸出一把骨節分明的手接屋檐上的雨滴,“明日當是個晴天。” 李青溦好奇道:“為何。” 陸珵道:“急雨易晴,慢雨不開。一場雨下來霧氣也散了很多。” 細雨蒙蒙風動影珊。 二人一時未語,靜聽雨幕由重便淺。 陸珵低眉看她,她微微低垂著頭看遠方,脖頸里抻出的半截脖子,潤生生的花梗一般,了。很有幾分鮮活的樣子。 陸珵問道:“叫我來是有什么事情?” “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只是有東西要…”李青溦輕捏捏腰間香包,正要拿出來,突動作一滯,拍了下自己額頭。她倒想起來了,她是拿了香包,可那香丸可還是在屋里頭香案爐子上呢。 她臉上似又惱怒,陸珵問道:“怎么了?” “本是想送你東西來著,只是忘記帶了。”她看了看外頭的雨幕,突輕笑一聲,“不若你去我院子里拿如何?” 今日的菖蒲酒雖說甜甜的,但到底是酒。她有幾分醉意,說話倒是直接了許多。 若是平日里她有這種想法,卻也不好就這般說出來。 陸珵果怔了一下,她突然拽著他的手,推開角門帶他進了院中。 陸珵的手,被她牢牢地拽著。 他從小到大二十余年,規矩知禮,從未被女子牽過手是一說,也從未做過私闖民宅的事。一時停下腳步看向李青溦,勸誡的話還未出口。一把涼涼的指曲在他唇前,輕輕地“噓”了一聲。 李青溦輕輕搖頭,綠鬢上一枚小小的紅綃紗符篆輕輕一動。 “噓,不要說話。”她指了指北面,“那邊是我繼母的院子,她素日里最喜給我玻璃小鞋穿呢,你是要吵醒她們院中的人,叫金吾軍過來抓你我嗎?” 金吾軍只會抓夜間作亂之人,如何會抓他們? 陸珵唇開闔正要說話,一時碰著了她手指,倒是抿唇未語。 李青溦見他不再反駁,臉上很有幾分滿意,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輕輕一彎,拉著他南苑立走。 這角門本就荒廢,野草野花叢生。 她帶著陸珵走過來幾步是披著細雨的,自然是踩了一角的泥濘。 今日的菖蒲酒雖是甜甜的,但到底讓她有幾分醉意。若是平日里遇見水洼,照她的性子早就遠遠地繞著了。 直到了一間三進的院子,才停下。 她回頭看他,細喘微微,又輕輕地“噓”了一聲。 院門掩著,她輕輕推開門,守門的婆子正在門廳前的小屋里趴著打盹兒,倒是鼾聲如雷。 李青溦帶他行過游廊。 陸珵抬眼四顧,見院子里門廳雅潔、文雅精致,游廊兩側空地又種了許多花草植物,正是夏日,倒是繁茂蓊郁。 方過了后院,突傳來吱吱鳥聲,小翠從遠處飛過來,重重地撞到陸珵肩膀上。 “每次見著你,這小翠倒是熱情的很,不知道的,倒是以為是你的鳥呢!”李青溦笑言,才又看見小翠叼著一枯枝,一時想起它先前在林子里鬼鬼祟祟的。 原就是為了這枯枝啊。 她一時好奇道,“它這是做甚么?” 陸珵細瞧一眼,頓了一下,似想了片刻:“它今年已足三歲。” “三歲如何?” 李青溦不懂這個,面上倒有幾分茫然,小翠又飛遠停在不遠處的梧桐樹上。 李青溦看過去,才看見那梧桐樹上,原是已經落了另一只小隼。 它嘴里叼著一片綠瑩瑩的葉子,兩只鳥倒是卿卿我我地,挨地很近。 陸珵道:“三歲隼類便成了年。此后每年四月到六月,是隼的繁殖季節。鳥兒中也會相看。雄鳥會從千萬片葉子中挑選一片最漂亮的葉子,送給心怡的雌鳥。” “如果雌鳥愿意接受,便會叼著枯枝相送,一起戲玩。隼類都是忠鳥,同大多數人一般,一旦選擇了伴侶,它們會一生一世在一起,只它們兩個,直至彼此都死亡。”他回音低沉悅耳,一如往常,只是敘述事情,并未說什么意見。 李青溦心頭突有幾分說不出的思緒。正要說什么,只恨自己喝了酒未抓住。她想了半天未想出自己想說什么,倒是也懶得多想了,方打起珠簾,帶他進了正房。 正廳此刻無人。眾丫鬟和婆子們都去東房睡著了。她先前出去的時候,吹滅了燈。廊下燈光寂寂,她取來一盞書燈,只是摸索了半天也未找著火折子,側邊已伸過一只修長的手籠著了火。 李青溦笑著道了一聲謝,取下爐子里的榅桲膏,刮出來,細細地做成裹上一層金箔。 那爐中還有幾分溫度,李青溦一雙細長的白手微微發紅,她手上也沒停。 她正做著,識海中突靈光一閃,突抓到了自己先前未抓到的頭緒,手上動作一頓,微微蹙眉。 不對,她現在這樣的行徑,同小翠又有什么分別?小翠還能得到一枝枯樹枝子呢,她能有什么呢? 她一時幾分郁悶:“不對!此事大有不對勁之處!” 陸珵見她動作停下。問道:“如何?是不是燙著了。” 李青溦搖搖頭,正要說話突外頭突有幾分沉沉的腳步聲。 趙嬤嬤上了年紀,夜間總要起夜。起來的時候瞧著正屋的燈著著,一時擔心李青溦有什么事情,披了衣服,又執了燈就進來了。 進得門來,正廳倒是沒人,只是香案上的東西有幾分七零八落的。她搖搖頭,只當是小丫鬟們不當心,輕手輕腳地收拾完,又熄了那盞書燈。又想了想,提步進了李青溦屋中。 屋里頭一地淡月,有風吹過來,將床上的紗帷吹得飄飛。 趙嬤嬤喃喃幾聲,“這樣大的風,怎不關著窗呢?第二日醒來若是著了風,想必是要頭疼。年紀輕輕地倒是一點都不注意。” 她將明瓦窗關上,又拉了一層窗簾,正要出去,又往床前行了幾步。 帷幕迤邐,她掀開簾子。 架子床上,李青溦黑玉似的發散著,一張小臉半遮在被中,泛著幾分淡薄的紅暈,似是香夢正酣。 趙嬤嬤又合了簾子弄平整,方一腳輕一腳重地出去。 直等到屋中再無一點聲音,李青溦猛然將被子掀開。 剛才一時情急,李青溦知趙嬤嬤的性子要查看,她屋中又沒什么隱蔽的地方,便扯著他藏在被中。 二人蓋著一張薄錦被,很有幾分緊巴巴的。也好在天色昏暗,趙嬤嬤眼神不成并未看見什么。 李青溦一時松懈下來,這才覺出二人貼地極近。 她臉面驀地紅了,他的長腿正貼住她的,這才覺出他的腿又熱又硬,硌地她好不舒服。 “你快些出來。” 她輕輕推陸珵一把,陸珵直撐起胳膊,看她,神色很有幾分欲言又止。 簾子拉著。屋中只有一層月色。他一雙澄澈如冷湖在夜里猶如一線遠燈,靜又遠地盯著她。 李青溦本就又幾分暈乎,實在很難在他的視線里不昏昏沉沉。 半晌她輕輕撇開臉:“你起開啊。” 陸珵輕輕動了一下,李青溦也被拖動一下。 方覺出幾分不對勁來。 陸珵不動了,撐胳膊在她枕上,無奈道:“剛才便想說了,好似什么東西掛住了,你瞧瞧。” 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因二人離得近,似是一小簇煙花炸在她耳邊。 李青溦臉色灼地嚇人,這才應了一聲。 視線往下,便瞧見他腰帶幾分松垮,一雙長腿緊崩著,二人的腰身貼在一起。李青溦仔細看一眼,原是她裙上墜著的珍珠嵌著了他腰間帶鉤上,她兀自掙了幾下,又拽了幾下,倒把陸珵拽地貼她更近。 她一時著急,額角上出了一層溶溶的細汗哎呀了好幾聲,“這是怎么回事?你倒是動動啊?” 陸珵腿崩的很緊,聞言掀了掀眼簾,低頭看她,語音有幾分無奈:“那你別動了。” 李青溦忙點頭。 他攬住她坐起來,將那顆不懂事的珍珠從自己帶鉤中摘出來。因他用的力氣大,倒是拽下去好幾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