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宮 第40節
他輕咳一聲,側眼看她一眼,她倒是未注意。只是臉上的神情一時皺眉,一時糾結。 不知是在想什么。只是也足夠精彩。 陸珵輕輕笑了一下,幫她順了下有些皺了的裙角,垂眼又看見她腳上羅襪松垮,露出半截脆生生的小腿,上面一道紅色的長命縷輕纏。 他一時移開視線,腦海中將今夜發生的所有事都過了一遍,方抑制住幫她收整羅襪的心思:“我有事同你說。” ——“我有東西要送你。” 二人的話不約而同,陸珵微怔,垂眸看她。 她眼睛微微垂著,兩道遠山眉軟長,兩扇睫密集而細密輕輕煽動一下,方抬起眼看他:“什么事呀?” 陸珵將今日在宗正寺里問詢那周營的話同她說過。 那周營所說,只是那南莊的莊頭,一直問他借衙役,似將南莊的人秘密運走,因走的是漕運的路子,送去哪里他也不知。 “只是既是如此,你家幾個掌事應該還活著。” 李青溦微微點頭,放下心來。 陸珵問她:“你方才說,要送什么?” 李青溦回過神,狡黠輕笑,露出兩道笑魘:“你先將眼睛閉起來。” 陸珵依言閉上眼睛。 今夜下過雨,外頭都是草木的清香,在這沉沉的味道中,一股甜香離他漸近。 半晌,他手腕輕輕一動。又過了好久,她帶著笑意的語音從一邊傳過。 “可以了。” 陸珵垂眸一眼,便瞧見自己手腕上挽著的一條紅繩。很有幾分眼熟的樣子。 他神色微微一滯,又垂眸一眼——她腳上的長命縷,果真是已經沒了。 便也不至于這樣物盡其用吧。 陸珵一時想笑,一時又有幾分無奈。 她似是高興了起來,一雙眼睛亮亮的,看向她:“如何,喜歡嗎?” 陸珵:“……嗯。” 李青溦笑道:“早就瞧見你沒戴長命縷了。這個在端午戴自有彩頭。可以免除瘟病,保你健康長壽。 你既沒有,我愿意將我一半的彩頭給你。” 作者有話說: 第45章 陸珵:“……好。” 李青溦一雙杏眼彎起來, 抬起一小截紅玉臂,上頭同纏著彩線,笑道:“你那個同我這個是一套的呢, 等過了五月才能一同摘下的。” 陸珵又應了一聲。 夜已經很深, 李青溦坐在自己床上, 有幾分困乏。只因心里想著事情, 一時未動,只還是忍不住微瞇著眼睛,打了個哈欠。她閉著眼睛靠在一側架子上。 陸珵瞧見:“你既困了便早些歇息,來時的路我認得, 可以自行出去。” 身側沒有動靜, 陸珵起身被她輕輕拽了一下。 他側頭看她。 四目相對, 半晌她低聲嘀咕:“我還有話同你說。” “什么?” 她一雙眼睛在暗夜中, 同兩枚黑白水銀珠子對撞著光,微微抬起:“之前在畫舫的事情, 你我那般了。反正事已至此自要商量嫁娶事宜吧。只是你想來是科舉入仕, 至今仍是一八品文官,既入不了翰林院,許是你對為官之道并不通曉。想必日后升遷是攻苦行難。” 陸珵:“……” 李青溦:“我有一可行之計。” 陸珵低眉,神色很有幾分欲言又止,但到底對她所說有幾分好奇, 低眉問她:“何計?” “我會京城正是為了自己的親事,無論如何,我是要回并州同我外祖父母一起。依你現在的身份, 若是去并州提親想必是有些難, 不若你做我家贅婿。我的親事也可以解決, 你升遷之事自也容易許多。正是兩全其美呢。你意下如何?” 李青溦輕笑一聲, 這些話她上次便想說,今日飲多了酒倒是一股腦地說了出來。 只是她畢竟還是一個女子。心里頭雖覺得她此計十分妥帖可行,只是說出來心里頭自然還是有幾分羞郝,又有幾分期待。 但對面之人卻成了一盞掉了嘴的茶壺,沉默半晌一聲未吭。 李青溦臉上臉上的希冀一下子涼在臉上:很多時候一個男子的沉默不語,那便已經是答了。 她又靜靜地等了會兒,仍未等到他出聲。 半晌她轉過身去,咬住下唇,輕聲道:“我知道了,你快些走吧,我要睡了。” 她側著身子,能看見背后兩扇薄薄的蝴蝶骨,看著有幾分薄弱。 他輕輕皺眉,一時間,很多事都紛至沓來。 四四方方像極了牢籠的深宮禁苑、家宴上各種讓人疲于應付的明爭暗斗,言語間各式各樣的勾心斗角。 他自小所受的是為君之道。 是愛民如子。功不濫賞,罪不濫罰。是讜言聽信,讒言不聽。世間許多事,縱然是有許多很難做出決斷的事,他也會權衡利弊,掌控,然后做出決定來。 可與她的事情,不是他權衡利弊便能解決的事情,她對他而言很重要。 可世上所有有關重要之事與重要之人的決定,都是艱難又重有千鈞的,也或許從頭至尾,是無解的。 陸珵一時未語,側頭看她。她閉著眼,似是已經睡著了。 他輕嘆一聲正起身,突一雙足輕輕勾住他腰間織錦腰帶,扯動一下。 二人一同跌在一方小天地中。她綢緞似的發散開,有幾縷涼涼地拂到他臉上。 壓著帷帳的青玉娃娃輕輕一碰。 陸珵半壓在她身上,他畢竟是一個成年男子,正怕壓著她,正要起身,又被她輕輕拽了一下。 她一雙眼睛十分漆黑:“你若不愿做贅婿便算了,我不嫌你官輕言微,三媒六聘便成了,你意下怎么?” 二人貼近,呼吸交纏。 陸珵輕聲道:“并不是因為這個。” 李青溦哼然一聲:“那是什么,那便是,你不喜歡我?” 陸珵一時未言,半晌搖了搖頭。 李青溦輕輕推他一把,撇過身子:“膽小鬼。” 一時寂寂,二人無語。陸珵坐起身,突感覺后腰似有什么硌著。他向后摸著了一個用珠子做的香包,就掛在他腰上躞蹀上。 他摘下來瞧。 香包是用細小的紅色琉璃珠串成的,遠遠地,他聞著里頭似有榅桲的香味,心中了然,先前李青溦說要送他東西,應是當時就掛在他腰間的,只是不知如何改成了那個長命縷。 他細瞧一眼,見著那絡子是淺青色,很細巧地打了攢心蓮花,還有一小截藕。 ——清荷蓋綠水,芙蓉發紅鮮。下有并根藕,上生同心蓮。 蓮花,向來有同心的意思。 她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跡,可他…… 床榻上又有動靜,他看過去,她閉著眼睛,鴉黑的睫在眼下垂下一小塊陰影,兩頰隱有紅緋,潤澤的紅唇微張,露出一小塊瓷白,呼吸勻稱。 她睡著了卻并不老實,翻著身子,倒將被子掠到一旁。 陸珵輕輕抿唇。 很難形容他對她的感情。一開始他只是淺淺地看她幾眼,誰知見得多了慢慢地便被她吸引,連他自己都未反應過來。 就像是連夜霜降,屋中人并未注意,雪花寂靜無聲地下一整夜。早起推枕出去。才能發現……原來已經有那般厚的雪了。 陸珵給她掖好被子,走了出去。 -- 子時已過,外頭天色昏黑,北苑的劉嬤嬤合了傘,帶著自己不成器的兒子亦步亦趨地往府里走。 劉嬤嬤在一邊耳提面命:“你老子娘為了你娶媳婦,這么一大把年紀了還做工,你倒是好!大晚上的叫賭坊給扣著!還得你娘拿著你的老婆本去贖你!老鼠還有皮呢!你倒是沒有,盡出洋相!” 一旁劉大郎撓了撓耳朵:“知道了,知道了娘。說了多少遍了耳朵都起繭子了。不就是幾貫小錢嗎?您那主家周娘子多的是白花花的雪花銀。您是她的陪嫁嬤嬤,手里頭又有她的把柄,她焉能短了您的銀錢啊?” 劉嬤嬤嘆了口氣:“你知道些什么呢?還多得是雪花銀?又有幾分幾厘是她的?以往那當家主母在的時候,她何嘗不是捉襟見肘地拿著那點月錢?那縣主命苦,走得早了,才叫她撿著人家手里頭的漏子攢了些銀錢。不過前幾年,她又把手里頭的鋪子啊,莊子什么的,盤給了別人,倒是給她那大兄換了了縣丞做。” “縣丞,那不是極好?好歹也是一八品官呢,家主在那禮部做什么勞什子官,不也才是五六品,許是過得還沒有人家縣丞舒坦呢。” “好個屁!捐班又是什么東西?更何況他還不長眼,不知得罪了哪家的貴人,下了大獄了!這幾日周氏找了好幾個人行轉了呢。什么香料啊、玉器擺件,多少金貴的東西,流水似的往外送,一半給了別人,一半當了當子。” 她嘆了口氣,“若能成早就成了,恐怕還是得空手拍巴掌了。” 劉大郎聽得挑眉:“那府上當當子這空兒可是個肥差吧,若是給了兒子去管辦,少不得能撈些油水呢,不若娘親您說道說道,反正咱們也得早做打算,您說呢?” “你倒是想的弄鬼呢!”劉嬤嬤白他一眼。 “兒至今還沒個正經營生呢,不說這些,您也該為我打算打算。您說是不是呢?”他拉著哄著劉嬤嬤,二人從南側角門進了李府,剛過了拐角,突看見一道男子身影似從南苑出來。 襯著夜色,她隱約見著那人身影修長,瞧著倒是有幾分俊眉修目。 只是南苑如何會有男子?瞧著打扮也不是什么管事小廝的。她以為自己看著了,忙揉了揉眼睛。卻看見那人很是輕車熟路地開了角門,出去了。 “乖乖啊,這是怎么一回事?” 深更半夜的如何會有一男子從南院里出來,難不成是有什么見不得人的勾當?劉嬤嬤一路思忖。 -- 翌日,檐雀呼晴。 趙嬤嬤進來開了窗子,瞧見李青溦的簾子還拉著,笑言:“都是大姑娘呢,太陽都這樣高了怎還不起來?” 她將簾子掛好。才瞧見李青溦嚴嚴密密地裹著薄衾,把自己埋地跟個蠶繭似的,一時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