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89節
太子殿下馳騁于馬上的英姿,使城樓上觀禮的官員們難以抑制的沸騰起來,仿佛看到了畫像上策馬疾馳的祖、宗二帝。 兵部的官員疾步上前,高唱了三聲:“正中靶心!” 三箭正中靶心歡呼聲更加劇烈,連皇帝都站了起來,走到城垛前,不可思議的望著城下校場。校場之中,太子正率親軍朝著城上山呼萬歲,他知道榮賀擅長騎射,卻不知擅長到這種程度。 潞國公幾乎要老淚縱橫,伏地拜倒:“恭喜陛下,太子英武賢能,大亓中興有望了!” 眾官員一同拜倒,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太子表現優異,皇帝自然與有榮焉,此前心中的陰郁一掃而空,強忍著笑意,繃著臉道:“都平身吧。” 眾人起身,又將目光移向城下,因為較射還在繼續。 最緊張的當屬沈聿,他不擔心懷安的騎術,而是擔心那匹情緒不太不穩定的月亮馬,偏偏懷安最喜歡的就是月亮,每每出門都要騎著它。 懷安今天穿一身月白色的曳撒,外罩對襟罩甲,頭戴長纓酒盅盔,騎在白馬上,如一道白光閃過。疾馳幾步,只見他雙手脫韁,從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毫不猶豫的張弓射出,隨后是第二箭,第三箭,三箭在靶心處呈一字型排開。 “漂亮!”潞國公又忍不住開始講解。 鳴鼓聲響,又是三聲唱報,鴻臚寺官員舉起一次紅旗,一次白旗,一次青旗,代表一箭正中靶心,一箭偏東,一箭偏西。 眾人歡呼之后,便是一陣竊竊私語:“那是誰?是太子親衛中的將官?也太年輕了。” 皇帝的笑容險些掩藏不住,回頭見沈聿正眼觀鼻鼻觀心,并不出言解釋,便知道他為人低調,不想出這個風頭。 誰料這時,懷安□□的坐騎突然失控,馱著背上主人興奮的扭動起來。 皇帝眉頭微蹙,正擔心那匹高大的白馬受了驚,將懷安甩下馬背。誰知它竟然隨著規律的鼓點夸張的踢著步子,好似扭著大秧歌,驕傲的高昂著馬頭,在聲聲歡呼和贊譽聲中,一路招搖地回到軍陣之中。 城下親軍都在忍笑,城上官員已經忍不住嗤嗤地笑出聲來:“這馬,真有意思。” 潞國公人老眼卻尖,當即指出:“沈閣老,這不是令郎沈懷安嗎?” 沈聿淺笑不語,似乎對他這處處顯眼的兒子早已習以為常。 眾人又是一陣唏噓,沈懷安誰不知道啊,沈閣老的幼子,謝祭酒的女婿,太子的伴讀,傳說中的紅薯之父、迎春瓜創始人、歷任小閣老克星……只是想不到沈家書香門第,培養出來的兒子弓馬居然如此嫻熟。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潞國公感嘆道。 隨后,東宮親衛依次催馬而出,身手矯健,英姿勃發,喝彩聲此起彼伏,將方才尷尬陰郁的氛圍一掃而空。 “你不是存心讓著我的吧?”榮賀問。 懷安翻翻白眼:“我是那種人嘛?” “還真不是……”榮賀道:“哎,你別晃來晃去,我頭暈。” “我說了也不算啊!”懷安被月亮馱著,來回踢著正步,仿佛每一聲歡呼和贊譽都是屬于它的,懷安也拿它沒辦法,好在他臉皮夠厚,否則眾目睽睽之下,非得社死不可。 待親兵較射結束,隆隆的鼓聲也停了下來,耳際忽然變得安靜時,人的神志是會異常清醒的,因此皇帝還沒有被一聲聲贊譽沖昏頭腦。 “回想祖宗之時,京營士兵有數十萬,今雖不足,尚可得□□萬人,假使cao練有方,都如神機營一般,豈能盡皆無用?然而現如今,京營士卒驕惰,法令難行,所謂春秋cao練具已名存實亡,今日朕舉行大閱之禮,就是為了申戎政而戒不虞。” 城樓上鴉雀無聲,眾官員垂頭聆聽圣訓。 “朕加意武備、整飭戎事的決心人所共見。內閣擬旨,從今年始,每歲或間歲冬季農隙之時,都要舉辦大閱之禮,朕會親臨校閱,技藝嫻熟者分別賞賜,老弱不堪者即行淘汰,務必使輦觳之下,常有數萬精兵,方合居重而馭輕之道。”皇帝道。 沈聿道:“臣遵旨。” 皇帝頷首道:“武官怠惰至此,朕心甚憂,今日較射成績,明日上報給朕,怠惰不堪者,朕要嚴加懲治,或罰奉降級,或罷黜淘汰,兵部會同五軍都督府擬一個條陳出來。” 潞國公道:“臣遵旨。” 至于這次表現甚佳的太子親衛,還是賞銀為主,朝廷雖然急于用人,可皇帝還是存著一點私心,想將這些年輕人壓上一壓,留給太子日后提拔。 “周岳,晉升后軍都督府左都督,加太子太保。” “沈懷安……”皇帝的聲音有些微顫,似乎在極力忍笑。因為城下那個一襲白衣的小子,已經從馬背上翻身下來,揣著兩手嘚嘚瑟瑟蹦來跳去,好像一個著急解手的竄天猴。 城上眾人無不暗自惋惜,如此英俊的皮囊之下,為什么偏偏長了個猴兒的靈魂,不過這家伙已然定親,用不著在座諸位糾結。 只聽皇帝又道:“射乃六藝,然今人一心鉆研八股,荒廢武學,沈監生雖以書生之文弱,勇謀兼備,弓馬嫻熟,實乃諸生之楷模,賜‘文武兼備’匾,賜穿忠靜冠服,儀同正六品。” 登時引來一片羨慕的吸氣聲,他們這些人家的子弟,大多數看似循規蹈矩知書達理,實則在等著父祖輩的恩蔭,沈懷安看起來頑劣,年紀輕輕尚在學中,已得皇帝親自賜匾賜服。 這話倘若被懷安聽到,必定嗤之以鼻,賜匾有啥稀奇,他有十幾塊呢,都是皇帝御筆親書,就掛在他的各大店鋪里。 忠靜冠服倒還有點意思,那是官員燕居之服,由皇帝欽賜,勉勵百官進思盡忠之意,居家宴飲和外出參加酒宴時都可以穿著,老爹有,大哥去泉州上任之前也賜了一身,現在他也有了。 外頭風聲嘯耳,懷安此刻凍得瑟瑟發抖,回到營帳里,他的氅衣居然不翼而飛了,幾個親軍士卒上下翻找,找出一席毛氈把他裹起來,又去尋熱水。 他越想越生氣,國朝優待士子,誰家文官還得在冰天雪地里出大力啊! 皇帝宣太子登城回話,榮賀便說:“要不我的衣服先給你穿?” “你不坑死我不甘心是嗎?!”懷安朝著空氣踹了一腳,立刻將那條腿縮回毛氈里,一邊發抖一邊說:“別忘了我們商量好的事。” 榮賀讓他放心,轉身離開營帳,登上城樓。 太子前腳剛走,沈聿命長隨將一件厚實的毳毛大氅送進營帳。 懷安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感動,抽抽搭搭的說:“兄弟什么的最坑了,還得親爹啊!” 皇帝此時的面色已經好了許多,不過依然帶著點憂慮,并沒有榮賀想象中的高興。 榮賀上前見禮:“兒臣叩見父皇。” 皇帝擺手讓他平身:“太子,你的這些親軍,是近兩個月才開始cao練的嗎?” 榮賀道:“回父皇,不是,他們之中多半是書院的保安,一直由神機營退役的兩位老將官cao練。” 保安?眾人面面相覷,那是何意? “保一方平安之意,”榮賀道,“讓他們保護書院的安全。” 眾人:聽上去不是特別高級。 “書院保安……竟有如此身手。”陳亮唏噓道。 皇帝點頭道:“無論如何,你今日的表現著實不錯,有大功,說罷,想要什么賞賜?” 榮賀不假思索,撩襟跪地:“回父皇,兒臣不要賞賜,兒臣提請在北郊設立‘京師武備學堂’,望父皇恩準。” “武備學堂?” 不但皇帝很意外,四下臣工也開始交頭接耳——從來只見過教授經史文章的學堂,沒聽說過武備學堂。 皇帝轉身問沈聿和陳亮:“這武備學堂可有先例?” 沈聿道:“前朝首先設立‘武學’,教授兵法謀略及武藝,但因種種原因,只運行了數月就草草廢止了,本朝國初也有‘京衛武學’和‘地方武學’,也迅速被廢,后來便只設武舉而不設武學了。” 皇帝頷首,又問榮賀:“太子事先了解過嗎?” 榮賀道:“兒臣查過《會典》,有過一些了解。但兒臣所說的武備學堂,與過去的武學不同。去年秋季,兒臣奉旨巡視三大營,一進入神機營,便能感受到令出如山、軍紀嚴明,周將軍的cao練之法,真正能使千軍萬馬共作一個眼,共作一個耳,共作一條心,是兒臣從未在任何一本兵書中見過的。” 皇帝心中暗自哂笑,說得好像你看過多少書似的。不過當著眾臣工的面,他還得煞有介事的點頭,維護太子殿下的形象。 榮賀道:“更讓兒臣驚嘆的是,營中有一小學堂,每日晚飯之后,全體軍官都要在學堂中學習,再將所學內容傳達給下級士卒,如此才cao練出鐵一般的神機營。”榮賀道:“兒臣希望建立武備學堂,參照神機營課程,命大閱時被貶黜的將官入學重修,達到肄業標準方可降級續用,武舉中舉的進士也要入學進修一年,一年后結合畢業成績授予官職。” 皇帝的神情愈發嚴肅,一眾文武官員也由淡漠變得肅然。 “潞國公。”皇帝道:“你以為太子的提議如何?” 閱兵結束后的潞國公又開始老滑頭了:“臣以為太子所請事關重大,宜令九卿及科道集議于朝廷。” 一個球又踢還給了皇帝。 皇帝早就習慣了,不慍不火道:“太子回去后擬一份條陳交給內閣,讓周岳將自己的練兵之法寫一份奏疏上來,由兵部會同五軍都督府部議,再經由各部廷議決定。” “臣遵旨。” 陳公公拉長聲音高喊:“皇上起駕回宮——” 御輦載著父子二人,沿著御道緩緩離去。 第193章 榮賀花費三個通宵將舉辦“武備學堂”的條陳整理完畢, 交給皇帝。約過了七八日,周岳的《京衛選兵練兵要略》也送到了皇帝案頭,足有十數萬言, 一看便是多年積累的心血,而非一朝一夕寫就。 皇帝大受震撼,對陳公公道:“連同太子的條陳,一起交由兵部部議。” 乾清宮, 東暖閣內燒起了地龍,溫暖如春。 皇帝斜靠在御榻上,手里翻看著一沓文章, 一篇一篇, 逐字逐句, 看奏疏都沒這么認真過。看完一沓, 又從榻桌上拿出另一沓。 此時已近年關,國子監放了學假。 懷安和榮賀就侯在一旁,頻繁用目光交流, 到后來索性很小聲的交頭接耳起來。 “好端端的, 陛下看我們的文章干什么?” “閑來無事,品評一二。” “我們寫的東西也值得品評?” “不要妄自菲薄。他看了這么久,說明還是有可圈可點之處的。” 懷安無奈地搖了搖頭——普通且自信。 皇帝抬眼瞄了二人一眼, 看著他們狗狗祟祟的神態, 便回想起從前在祁王府的時候,二人頻頻闖禍, 令他和師傅們頭疼不已。不知不覺中, 所有人都對這兩個問題兒童降低了要求。 隨著太子長大成人, 他打心底里不敢奢望他能成為一個勵精圖治的中興之主,只求他不要做個昏聵糊涂的昏君。至于沈懷安……別攛掇著太子當黃鼠狼, 都是謝天謝地了。 今時不同往日,一次大閱使他對兩個少年刮目相看,再加上“武備學堂”的提議,他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看法有失偏頗,這分明是兩個可造之材啊。 精于騎射固然是好事,學業也要重視起來,不能因小失大。 太子日后登基,即將面對整個文官集團,皇帝肚子里沒有真才實學,是極容易被這些科舉制度選拔上來的人尖兒們玩弄于股掌之間的,他已經體驗過了。 懷安更不必說,如今的官身僅憑父蔭和特旨,這兩樣在官場中是最沒有含金量的,甚至是受人鄙視的,只有科舉正途出身,方能得到實權。 他一氣兒看了十幾篇文章,看到最后,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確實不盡人意。 皇帝戳一口茶,歇了歇眼,才板著臉道:“從今日起,太子除了閱讀邸報和各衙奏章之外,還要在經史上多下些功夫。朕會重新選派講官,為你日講《四書》、《通鑒》,每月三次的經筵也不得缺席。” 榮賀錯愕的張大了嘴,天降橫禍啊簡直! 懷安幸災樂禍的看著他,夸張地學著他剛剛的表情:不要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