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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46節

    陳公公答道:“彌封官提前做好了標記。”

    “這不是舞弊嗎?”皇帝蹙眉道。

    陳公公賠笑道:“算是官場舊習吧。畢竟沒有真才實學, 是考不到會試前十的。”

    “官場舊習……是吧?”皇帝頓了頓,忽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去傳沈師傅來。”

    陳公公眼一花,定睛仔細看了看,總覺得皇帝笑的很像一個人,一時又想不起來是誰。

    “陛下,沈部堂正在閱卷。”他提醒道。

    “耽誤不了一刻鐘。”皇帝又補充道:“理由么,就說太子和他兒子爬到樹上不肯下來,請他來勸勸。”

    ……

    “阿嚏,阿嚏!”榮賀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懷安很有經驗的告訴他:“連打兩個噴嚏,一定是有人罵你,而且八成是你爹。”

    除了太子他爹,誰敢罵太子啊……

    榮賀揉揉鼻子:“很有道理。”

    他們今天不用上課,因為文華殿被考官們占用用來閱卷,花公公為他們泡好了茉莉奶茶,兩人呆在東宮自習做功課,邊做邊閑聊,倒也愜意。

    “其實你以現在的水平,也足夠參加縣試了。”榮賀評估道:“考個三五回,得個童生不在話下。”

    懷安翻翻白眼:“謝謝你啊。”

    榮賀笑道:“你明年不是去國子監讀書嘛,入監可免除童試,直接參加秋闈,多好啊。”

    一提這個,懷安一肚子怨言:“好什么呀,聽說國子監的飯菜不好吃,不好吃還不讓抱怨,一年十二次大小考試,成績累積起來,積滿八分才能升堂級。”

    想到明年就要被送進那“人間煉獄”受罪,懷安眼里都沒有光了。

    “嗐,你說的都是老黃歷了。”榮賀道:“我特意幫你打聽過,如今的國子監今非昔比了。捐監泛濫,生源莠不齊,這一點,歷任祭酒、司業都心照不宣,對蔭監與捐監在學業根本不作要求。”

    懷安眼前一亮:“還有這一說?可我去國子監時看到的不是這樣啊。”

    榮賀道:“你看到的,都是升入率性堂的監生,他們大多是京城會試落選的舉人,這些人本身就是精英,其他像蔭監、捐監,甚至地方選上來的貢監,大都沒什么真才實學,平時報個病假喪假,就可以在外面游蕩,根本不用按時坐監,都是為了混混日子,到地方補個小官。”

    懷安啜一口手邊的熱騰騰的茉莉奶綠,枕著胳膊,四仰八叉的攤在椅子上:“混日子好啊,我就喜歡混日子。”

    想想又覺得不妥:“國子監爛成這樣,也該整頓整頓了。”

    榮賀一拍大腿:“所以啊,我算好了的,等你混到畢業,我再向父皇提議整飭國子監。改革也不能傷到自己人嘛。”

    懷安坐直了身子:“你真是我異母異父的親兄弟啊!”

    “那必須!”

    兩人說到激動處,干了一杯奶茶。正在“推杯換盞”,皇帝遣人傳旨叫他們到文華殿去。

    兩人一頭霧水,文華殿一眾官員正在閱卷,叫他們去作甚?

    來到文華殿才知道,圣駕在此,讀卷官正跪在一側讀卷,讀完一份,換一名讀卷官,繼續讀下一份。

    懷安在進門之前落后太子一步,兩人一前一后進殿,向皇帝行禮。

    皇帝道:“這是朕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掄才大典,太子站過來,一起來聽聽。”

    “遵旨。”

    懷安便跟著榮賀走到皇帝身邊站定。皇帝抬手,示意讀卷官繼續。

    三份試卷讀完,按照常理,皇帝不會更改首輔裁定的名次,所謂閱卷也多是走個過場,畢竟前十名的試卷即便旗鼓相當,水平也絕不會低,這個面子還是要給的。

    可是皇帝今天偏偏要駁他這個面子,三份試卷讀完,鄭遷出班稟告:“回陛下,前三名已誦讀完畢,伏啟陛下圣裁。”

    皇帝道:“只有三份試卷,讓朕怎么裁啊?”

    眾人具是一愣,心說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莫非對他們裁定的前三名不滿意嗎?

    “陛下所言甚是。”鄭遷面無殊色,躬身一禮,吩咐閱卷官道:“繼續。”

    圣心難測,第四位讀卷官只好出列,繼續讀卷,一直讀到了第十份。

    “陛下,”鄭遷試探道,“陛下?”

    皇帝顯然走神了,等他回過神來,問身邊的太子:“這次的策問題目是什么?”

    榮賀道:“回父皇,殿試題目為《外攘內安之道》,策問諸貢生,如何使流民歸鄉務農不失本業?如何推行囤鹽之法?如何抵御外族使之不再窺伺,揚我二祖之光烈?”

    皇帝點點頭,又問:“剛剛這份試卷,具體講了哪些內容?”

    榮賀啞然,這種關鍵場合,他真的沒有走神,可是呈上來的十份試卷,大多花團錦簇,言辭空泛,真要復述內容,除非全文背誦。

    “懷安,你說呢?”皇帝又問。

    懷安不假思索:“回陛下,臣記性不好,沒記住。”

    他不明白圣心如何,也不知道輕易開口會得罪什么人,只知道這種時候不能抖機靈,一切怪在自己頭上就對了。

    皇帝點點頭,沒有直批這篇文章言之無物,已經算給足了閱卷官面子了。

    “陛下,還要繼續念嗎?”鄭遷問。

    “念啊。”皇帝道。

    鄭瑾正欲說話,被老父打斷,讀卷官已經拿著第十一份試卷出班,就這樣,一直讀到了十七份。

    皇帝有些失去耐性,直接道:“將散卷拿給朕,朕要親自閱卷。”

    堂下的閱卷官們眼珠子險些掉出來,想勸又不敢勸,只好依言照辦。

    皇帝說話的時候大言不慚,真當四百多份糊名的試卷被拿上御案時,不禁眼前發黑,心說這時候怎么不攔著朕了……

    可大話已經說出去了,只得硬著頭皮,一份一份的翻閱。殿內靜的只剩皇帝翻閱紙張的“嘩嘩”聲。

    閱卷官員們面面相覷,這個速度,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到了午膳時間,皇帝已經以常人難以企及的速度翻閱了一半,還真從中挑出了四五份試卷,他越戰越勇,完全沒有餓意,無奈身后兩個小子還在長身體,便許太監傳膳進來,以最快的速度吃完,又捧起了試卷。

    不知看到了三百份,還是四百份,皇帝眼都有些花了,才終于在一眾試卷中,選出了最合心意的一份。

    極少有人指望初出茅廬的新科貢生真的拿出什么治國之策,即便是有,也很難用二三千字概括,因此只要立意嚴格切題,文法堂堂正正,有古賢之意,大家之風,便能拿到好的名次。可是這一次,皇帝是真的希望能從中找出勇于獻言獻策,能針砭時弊的人才。

    皇帝抽出試卷,遞給太子:“太子看看,看過將文章的內容講給諸卿聽聽。”

    “是。”榮賀接過試卷,認真閱讀,全文不到三千字,他看了足足一刻鐘,才謹慎的開口道:“他說,應對流民問題,應當提高糧價,對天下土地進行清丈,抑制豪強兼并;應對外族窺伺,應先理財,重將帥,后決戰;針對鹽法,宜恢復祖制,總其權于上,布其利于下,施行重鈔法以收買余鹽,廣招商人運糧食換取鹽引,使糧價上漲,朝廷也可收取鹽稅,為百姓減輕稅賦。”

    榮賀雖然貪玩,畢竟是名師大儒端著碗攆著喂大的,功底其實不差。

    堂內鴉雀無聲,哦,除了袁閣老——又是為太子進步而潸然淚下的一天。

    袁閣老把氣氛烘托起來了,眾人只好跟著稱贊太子的聰慧,順便稱贊皇帝獨到的眼光,和驚人的閱卷速度。

    其實皇帝早在閱卷之前,就讓沈聿在他看好的試卷上做出標記,沈聿連忙推辭,這不是舞弊嗎?再說他分到的試卷只是一部分,怎可妄下判斷呢。

    可皇帝態度堅決,不答應就不讓他離開,他也只好照做。皇帝只是留了一手,誰知呈上來的試卷都是空乏無物的歌功頌德,他只好親自翻閱,尋找沈聿留下的標記。

    果然,沈聿選中的試卷,與自己的想法不謀而合。要不是當著眾人的面,他已經開始為自己的機智鼓掌了。

    閱卷官員們對著皇帝離開的背影,足足愣了一刻多鐘,滿腦子只有三個問號: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會試第三百五十名的喬希仁點為了狀元,第二百四十三名的時俊義點為了榜眼,第八十六名的李挺點為了探花,二甲前十名也都有很大的變動。這真是開國至今從未有過的……事故啊。

    從此在永歷三年的進士面前,誰也別自稱“天子門生”了,不配。

    第148章

    照例, 皇帝在傳臚大典之前,召見前十名,與他們進行了親切友好誠摯的交談, 使這些“時來運轉”的中下游貢生感激涕零,紛紛表示將肝腦涂地以報君恩。

    鄭遷的臉色最不好看,沉的能滴出水來,當下沒有什么異常, 回到家中便急火攻心發起了燒,勉強參加完三月十八日的傳臚大典后就病倒了。鄭瑾告假在家侍疾,六科言官頓時如一盆散沙, 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亂噴。

    幾乎同時, 市面上出現了一本名為《憲官現形記》的短篇小說集, 相傳收錄了前朝御史臺六十二名諫官的內宅私事, 諷刺意義極強,著重揭露了這些外表剛正不阿,直言敢諫的御史, 內在是何等的道貌岸然、齷齪卑鄙。

    這本書沒有署名, 也不知從何處出版,甫一上市便風靡京城,因隱喻太過明顯, 極易對號入座, 成為京城老少茶余飯后的笑談。

    言官們一下子萎了,事情不是過去了嗎?到底是誰把他們的“猛料”賣到坊間去的?

    皇帝故作勃然大怒, 再次提出考察“科道”, 事關朝廷臉面, 這次誰也不敢反駁了,吏部立刻擬出條陳, 以“京察”的標準考察都察院御史、六科給事中。

    朝野一片嘩然,躺著中槍的都察院滿腹怨言,卻無人真正敢在風口浪尖上鬧事。

    這次考察,六部言遭受重創,業務不強的被判罷軟無能,冠帶閑住,業務過強的被判輕佻浮躁,或降職或外調,半數以上的給事中因此被驅離了中央。因六科的“科抄”是政令下達的不可或缺的一環,吏部尚書立刻上書,要求銓選言官,補齊空額。

    接連幾日,鄭閣老一直稱病,沈聿登門看過兩次,皇帝也派遣太醫過府診脈,竟是真的病了,鄭瑾每天愁容滿面,胡子拉碴,都沒精力和沈聿吵架了。

    “父親不在內閣,這些人就開始胡搞了,六科言官缺額,六部各衙統統都要停擺,重六部而輕六科,就是在玩火。試試看吧,到底誰才是禍害朝廷的宵小。”

    沈聿神情淡淡的道:“但愿恩師早日康復吧。”

    此時府婢到廳堂來:“沈部堂,老爺請您進去。”

    兩人同時起身,府婢卻道:“老爺只叫沈部堂一人進去。”

    鄭瑾臉色一沉,到底沒敢說什么,又坐回官帽椅上去。

    沈聿隨著府婢進入內院,先給師母見禮:“師母憔悴了不少,也要保重身子,內子托學生給您帶來的阿膠,您記得每日服用。”

    “知道你們夫妻一片心意,我記著呢。”鄭夫人一邊領他進內室,一邊道:“這兩年公務繁忙,來的也少了,等你老師大好了,帶聽瀾和孩子過來,師母親自下廚做莼菜鱸魚羹。”

    沈聿只是笑道:“學生又有口福了。”

    鄭遷靠在床頭兩個摞起來的枕頭上,額頭上敷著帕子,臉色蒼白,氣息不穩。

    見老師這副模樣,沈聿又不免揪心,拋開政見不談,但論師生關系,鄭遷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勝過父親。

    其實官場師生,有時遠勝父子,座師能幫你的,父親未必幫得了你,相反的,學生能做到的事,兒子也未必能做到。師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形成緊密的共同體。

    何況鄭遷培養沈聿,從不是為己所用,而是真心實意的培養一個接班人。

    “師母,老師還沒退燒?”沈聿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