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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45節

    兩人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皇帝從哪里推出的結論。哪有人放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跑出去當流民的?

    見他們遲疑,皇帝一拍大腿:“朕就知道,你們是在京城呆的久了憋悶!”

    兩人張了張嘴,這樣也行?

    皇帝思量片刻:“這樣吧,賀兒,下月你姑母回京,朕準許你出宮一趟,你們率護衛、儀仗,去通州迎一迎吧。”

    二人聽說溫陽公主要回京,還能趁機去通州玩一趟,都很高興,興沖沖的答應下來。

    皇帝又拉下臉警告道:“平日里有什么不快盡可以說出來,可千萬不敢離家出走啊。”

    懷安笑道:“陛下,我們看與圖真不是要離家出走,是托人在江南一帶囤了許多絲綢和棉紗,想趁著開海一轉手,賺取差價的。”

    榮賀點點頭,證實他說的話。

    皇帝恍然大悟,忽然吸了一口冷氣,把聲音壓得更低:“有這樣的好機會,怎么不帶著朕呢?”

    “帶了的。”懷安眨眨眼:“去年’來一品’一年的分紅,都被臣拿去囤貨了,里面就有陛下那份!”

    第146章

    先皇不理朝政, 更不理會內宮庶務,大內庫房因為疏于管理起過一次火,不少古董字畫被大火焚毀、蟲吃鼠咬、偷盜變賣, 已不剩多少值得賞玩的東西。最讓皇帝痛心的是前朝的巨幅名畫《清明上河圖》也在那場大火中不翼而飛了,有人說被燒毀了,也有人看到出現在市面上。

    先皇倒是留下不少昂貴的法器,乾清宮內懸掛的不是《道德經》就是“五帝像”, 皇帝看著鬧心,命人統統搬離了視線,由此乾清宮、御書房等圣駕起居之所, 都顯得空空蕩蕩。

    皇帝有許多東西想買, 比如當初被自己變賣的寶物們, 比如有心尋回那副珍貴的《清明上河圖》, 掛回御書房,皇莊皇鋪雖有進項,可是宮中開銷也大, 平進平出已是不易, 他不好向皇后開口。

    結果“來一品”的分紅還沒見到影子,就聽說又投進去了,聽懷安的意思, 這次吃進了不少絲綢棉紗, 萬一開海不成,大抵就全打水漂了。

    他看著兩個少年離開的背影, 對陳公公道:“看來這海啊, 是開也得開, 不開也得開了。”

    錢的力量是萬能的,皇帝下定決心為了他的小金庫而戰, 催促懷銘盡快擬出條陳。

    懷銘的條陳寫的細致,細致到內閣大佬們拿著放大鏡也挑不出多少問題來。言官正打算挑毛病,沈聿直接將鄭瑾堵在六科廊門口,警告他:“旁的事都可以商量,誰要是敢動吾兒,我讓他知道左順門往哪里走。”

    左順門,發生過文官毆死jian黨的事件,涉案的官員并未受到懲處,此后就有了“左順門打死人不償命”的說法。

    鄭瑾被沈聿釘在墻上,掙了半天也沒掙脫:“沈聿,你還沒入閣就這樣囂張跋扈。”

    沈聿面色陰沉:“我就算不入閣,也照樣可以收拾你。”

    鄭瑾剛要反唇相譏,被他鷹隼般的目光懾的舌頭發緊,很奇怪,有些人說出的話毫無憑據,卻很難讓人不信。

    鄭瑾漸漸敗下陣來,待沈聿轉身離開,才啐了一口:“你就是我爹養大的一只狼。”

    ……

    內閣終于擬好了票,皇帝立刻命司禮監批紅,下六科進行“科抄”,此時還有言官嚷著要行使“封駁權”,但到底是皇帝和內閣的意思,誰也不敢先出頭,還是將抄好的旨意下達給閩海巡撫。

    盡管只是開了一個小小的口子,也足夠整個閩海省沸騰起來。

    懷安這天跟著大哥回家,只見上房內室的榻桌被挪走,整個榻上清理的沒有一件雜物,洮姐兒坐在上面玩魯班鎖,拆不開就要發脾氣,芃姐兒抱著個小羊皮鼓“咚咚咚”的敲,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陸宥寧拿著繡繃子,在一旁教給婆婆基本的針法和配色,一邊說:“母親不必親自做這些的,媳婦把您那份一并做了,就說是您做的。”

    許聽瀾推辭道:“給懷瑩添妝,講的是一份心意,怎好假手于人呢?”

    懷安瞧沈洮拆的費勁,上手就將她的魯班鎖拆的七零八落,只管拆不管拼,洮姐兒張著大嘴便哭:“小叔叔壞,哇——”

    懷安玩性大發,蹬掉鞋子爬到榻上去,用手輕拍她的嘴巴,發出“哇哇哇哇”的聲音,洮姐兒哭聲更大了。

    許聽瀾撈過哭相極慘的小團子拍哄,朝兒子背上拍了一巴掌:“再皮!等你爹回來揍你。”

    懷安笑著跳下榻來,躲得好遠。

    “爹爹——”洮姐兒張著小手直喊爹:“小叔叔欺虎人吶!!!”

    懷銘笑著接過女兒,抱在懷里拍哄。

    許聽瀾再次拿起繡繃子,左右弄不好,索性兩手一攤:“還是你來做吧,我就算勉強弄出來,也不成個樣子。”

    陸宥寧忍笑將針線收進笸籮里。

    沈聿今天衙中事多,回來的稍晚一些,在前面換下官服,回到后宅,兒子兒媳紛紛起身朝他行禮。

    他上來就問:“洮兒怎么掛著淚呢?”

    “小叔叔這樣……”她說著,拍著自己的嘴,發出“哇哇哇”的叫聲,像個小野人,逗得一家人捧腹大笑。

    沈洮氣得,一頭扎進祖父的臂彎里。

    沈聿朝小兒子一聲令下:“哭。”

    懷安哪里哭得出來,只好張嘴扯著嗓子干嚎,沈聿騰出一只手來,也去拍他的嘴,發出奇怪的聲音,逗得洮姐兒和芃姐兒樂得直打滾。

    沈聿將逗笑了的洮姐兒交回長子手中,沒頭沒腦的說了句:“這個年紀正是好玩的時候,再過幾年,抱都不讓你抱了。”

    懷銘神色一黯。

    又說了幾句話,洮姐兒顯然累了,腦袋都從懷銘的手臂外耷拉下來。陸宥寧要抱她回東院睡覺,懷銘起身告退。

    “你留一下,還有話要問你。”沈聿道。

    懷銘站住腳,陸宥寧便獨自抱著孩子福身告退。

    懷安靜靜的坐在娘親身邊,看看老爹再看看大哥,他就是再沒有眼力見兒,也能看出老爹今天的不高興了。

    沈聿又囑咐他:“帶meimei出去玩兒。”

    “哦。”懷安拉著芃姐兒給她穿鞋,然后一起被踢出群聊。

    喧鬧過后的安靜,更顯得針落可聞。

    沈聿看了看一臉茫然的妻子,率先開口道:“陛下有意將你外放,去泉州任市舶使,協助閩海總督主持開海事宜。”

    懷銘面無殊色,仿佛早在意料之中,倒是許聽瀾先皺起了眉頭。本朝官制,京官與地方官有著截然不同的上升途徑,或許會有例外,但大多數像懷銘一樣的三鼎甲,都是在翰林院熬足資歷,慢慢升到一個較高的位置,因此翰林院也有為國“儲相”之說。

    她進京多年,還從沒聽說過外放的狀元。

    何況閩海自古被稱作化外蠻夷,貶官流放之地,在她的印象里,這里三天兩頭鬧民亂,甚至發生過劫匪截殺朝廷命官的惡性事件。

    她問:“銘兒犯什么錯了,要被貶到閩海去?”

    沈聿沉聲道:“他沒有犯錯,只是當著內閣閣臣、六部堂官的面,針砭時弊,說出了他的構想,陛下對他寄予厚望呢。”

    許聽瀾一時沒聽出丈夫說的是正話還是反話,心都揪了起來。

    懷銘調整心情,故作輕松的笑道:“娘,閩海并非書上寫的那樣,那里有山巒東海為屏障,獨居一隅,且土地肥沃,稻米一年三熟,漫山遍野都是荔枝樹……”

    沈聿啜了口茶,茶盅“砰”的一聲蹲在榻桌上,顯然帶著情緒。

    懷銘的話音戛然而止。

    “你心里很清楚,這件事的本質并不是開海,你一個小小的翰林官,我不希望你卷入太深,把金鑄的前程給弄毀了。”沈聿道。

    “父親,”懷銘反問,“換做是您在兒子的位置上,也會藏鋒露拙,置身事外嗎?”

    沈聿嘆道:“我也是從你這個位置上過來的。銘兒,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你還年輕,不該在此時嶄露頭角,閣潮洶洶,輕易就能將你吞沒。”

    懷銘抬眸看看父母,他們是他從小仰視的人,如今他年過弱冠,身量已經比父親高一點點了,他一撩衣襟,慢慢跪了下來。

    “父親,您說的對,”懷銘頓一頓,道,“這些話本不該由我來說。這些話,該由沿海百姓、尋常商賈、抗倭將士來說,可是小民百姓的聲音于上位者,尚不及螢火蚊蟲。我不說,難道指望販夫走卒、老弱婦孺、無土流民來說?難道指望朝中諸公,能彎一彎腰,低一低頭,主動去傾聽那些‘微不足道’的聲音?那么十年寒窗考取功名又是為了什么?是光耀門楣,延續官脈?還是‘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沈聿一時沒忍住,朝他臉上甩了一記耳光,打斷了他的話。

    許聽瀾握緊了桌沿,骨節攥得發白,屏息看著他們父子。

    沈聿右手有些顫抖,其實完全沒有用力,只是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他向來對長子連句重話也沒說過,更別說動手了。

    “休要在父母面前說什么‘死’字。”他說。

    “是。”懷銘低頭緩了口氣,接著道:“兒得以考取功名,是因為比尋常百姓更加穎悟聰慧嗎?不是的,兒只是有幸托生于高門顯宦之家,可以心無旁騖的讀書治學罷了。難道因為這小小的不同,就能心安理得的坐在翰林院喝茶讀書嗎?父親,您從不是這樣的人,卻為什么拿來要求兒子呢?”

    沈聿凝神端詳自己的長子,不知不覺間,他已長成了身量,身如玉樹,眉目俊朗,眼底總帶著一種無欲無求的淡泊,永遠克己復禮,守正端方。可他分明不是外表這般,他心中也有一團熾熱的火焰,試圖爭破樊籠噴薄而出,與日月爭輝。

    他偏過頭去,害怕被妻兒看到自己紅了的眼眶。

    去閩海,即將面臨太多未知的風險,他何嘗不知道這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大事業,可人人都有私心,他可以去,卻不想讓自己的兒子涉險。

    “銘兒。”許聽瀾道:“你去閩海,宥寧和孩子怎么辦?”

    懷銘道:“重開市舶,各方勢力必定繁雜,我先去試試深淺,待安頓下來,再接宥寧母女過去。”

    許聽瀾也紅著眼眶說不出話來。

    懷銘又問:“這樣安排可以嗎,父親?”

    沈聿回想起自己在翰林院韜光養晦的日子,長長嘆出一口氣:“我不如吾兒遠甚。”

    懷銘一手拉住父親,一手拉住母親,淡淡的笑著:“爹娘在懷銘心中,如螢火之于皓月,蜉蝣之于滄海,永遠是高不可攀的。”

    沈聿瞥他一眼:“少學你弟弟油嘴滑舌。”

    ……

    “阿阿阿——阿嚏!”懷安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芃姐兒忙捂住蛐蛐兒罐子,防止哥哥將她的‘五彩斑斕黑旋風將軍’噴飛。

    懷安揉著鼻子:“誰又罵我?!”

    第147章

    三月十五日, 上御奉天殿,親策諸貢生。

    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舉行正科殿試,為表重視, 他坐在奉天殿的檐下親自監考了整場,這是先帝在位時從未發生過的事,主同考官們各個誠惶誠恐,考生也都是噤若寒蟬, 以至有人當場暈厥,被大漢將軍拖走。

    次日就是閱卷,閱卷時間只有兩天, 十七日填榜, 十八日張榜, 閱卷官時間緊迫, 需要在一天之內裁定出前十卷,并由主考官推舉出三鼎甲的名次,交由皇帝圣裁。

    也正因時間緊迫, 歷代閱卷官總結出一個“偷懶”的辦法, 將會試前十名的試卷選出,再多選出三到五篇作為備選,交由首輔裁決, 主考官再選出十份拿去給皇帝交差, 其他試卷再行裁定名次。

    皇帝聽著這條潛規則,怎么聽怎么覺得不舒服, 怪不得歷科會試前十與殿試前十的結果相差無幾, 原來是用了這個辦法。

    “可殿試卷是糊名的, 他們只看卷面,如何挑出會試前十的卷子?”皇帝又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