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142節
陳甍耗費了三年,才漸漸從親人慘死的仇恨中走出來,他想,如果父母祖父彌留之際對他還有所要求,那么應該是好好活著,做喜歡的事,愛喜歡的人。 可是少男少女純澈的愛意,照進三書六禮男婚女嫁的現實,又顯得那么渺小無力。 比起陳家的長輩,他顯然跟表叔表嬸更親近,讓伯祖父母做主為他提親,顯得有些荒謬,可是自己去提,又顯得特別怠慢。 正毫無頭緒,懷安不知從哪里蹦出來,用自己的“人脈”幫他選了幾處房子。 懷安是個絕對務實的孩子,扯那些有的沒的干嘛,娶媳婦兒不是應該先買房嗎?不然將來住哪?住前院嗎? 他幫陳甍算過,有皂坊的“干股”,有父母祖父留下的產業,刨去不能動的祖宅田產,和被倭寇洗劫的現銀,存在大通錢莊的銀兩應該還有不少,加上這些年家里給他的零花,過年領到的壓歲錢,買一套小院子應該是綽綽有余的。 但以后兩個人獨立門戶,花銷必然不少,總要留些家底過日子,于是懷安自掏腰包給表哥裝修房子,算作他送給表哥堂姐的新婚賀禮。 只是他的錢有一多半拿給外公囤絲綢和棉紗了,東拼西湊,裝裝停停,導致工期有些延誤,效果也不是太好…… 懷安鼓勵道:“表哥,別緊張,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爹娘會幫你跟嬸嬸說的。” 陳甍拍拍他的肩膀:“謝了,真的。” “一家人道什么謝。”懷安一副老態龍鐘的樣子,握著表哥的手叮囑道:“只要你和堂姐好好的,我們做兄弟的就放心啦。” 逗得懷遠險些笑岔了氣。 次日天光微明,懷安悄悄溜回自己的屋子,他深諳爹娘的生活習性,這個時間老爹已經去上朝了,娘比爹力氣小、跑得慢,而且早上起來會有半個時辰精神懨懨,一般懶得跟他計較,這時跑回來最安全。 誰知剛一進門就跟老爹撞了個滿懷,然后被一把揪住了耳朵——這下跑不掉了。 “爹,疼疼疼……”懷安齜牙咧嘴的說:“您再生氣也不用罷朝在家堵我吧!” “想多了,今天休沐。”沈聿道。 懷安大呼失算,忘了這茬了! 沈聿松開手,懷安拔腿又要跑,被拎著領子揪了回去。 他這才發現爹娘都換了衣裳,正要出門,因此他特別識時務的說:“我今天就去找郝師傅把爹的書修好,摔壞的胭脂從我下個月零花錢里扣,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耽誤爹娘出門辦事就不好了,對吧?” 許聽瀾無奈的嘆氣:“你是皮猴子轉世嗎,一刻也不讓人消停?” 懷安嘻嘻笑道:“誰說的,我睡著的時候可消停啦。” 沈聿懶得聽他貧嘴,直截了當的問:“少廢話,你表哥的宅子在哪兒?現在就帶我們去。” 懷安演技浮夸的張著大嘴:“表哥的宅子?不是在老家嗎?” 許聽瀾提醒道:“別跟你兒太客氣,登鼻子就上臉。” 沈聿點點頭,不知從哪里抄起了一根棍子。 懷安嚇一激靈,珠連炮似的蹦出一串:“就在隔壁甜水胡同,中心地段,坐北朝南,戶型規整,隨時看房!” 沈聿這才扔了棍子,拍拍手上的灰:“帶路。” “這邊請!”強烈的求生欲促懷安秒變房產中介,帶著職業假笑跑前跑后。 甜水胡同,與沈家所在的南水關胡同只有一街之隔,小院子也在胡同盡頭,胡同外人聲喧囂,胡同里靜謐祥和,大有鬧中取靜之意。 許聽瀾站在門外看看,品評道:“地方選的還不錯。” 懷安跑上前去推門,一下沒有推開,再用力一推,險些栽進去,被沈聿一把拽住——原來是漆匠在里面刷門。 進了院子,許聽瀾摸摸桌椅,敲敲門窗,里外瞧不上:“這弄的也太簡陋了,怎么凈用些杉木松木的。” 懷安勸道:“娘,您別太苛刻。年輕人嘛,日子都是過出來的,以后手頭寬裕了再修整就是。” 沈聿啼笑皆非:“你這話說的,倒像過來人。” 懷安不好意思的笑笑:“其實這房子是我幫表哥修葺的,最近不是囊中羞澀嘛,用料是差了點,只能以后慢慢添置了。” 許聽瀾屋里屋外轉了一圈,從木料到地磚沒有一處是滿意的,不禁埋怨道:“你倒是早點說呀,兩個半大孩子,居然敢瞞著大人置辦房子。” 她對著門窗桌椅指指點點:“把這些便宜的門窗換掉,外門用楠木,屏門用鐵木,再把這些松木柏木的家具退了,換紅酸枝的,像什么樣子啊……” 懷安剛要哭窮,就被娘親拉了過去:“娘出錢,不要告訴你表哥。” “得嘞!”懷安以小太監攙扶老佛爺的姿勢,扶著金主娘娘走進二院:“您再瞧瞧這邊,還有這邊……還有哪里不滿意,我馬上讓他們改!” 許聽瀾巡視一圈,將能換的都換了,險些連屋里院子里的地磚都掀起來重鋪,懷安覺得她下一步就要拆房子了,忙說地磚雖然是前房主留下的,但找來瓦工看過,磚是好磚,結實耐用防滑,不至于全掀。 最后折中一下,只拆正房三間的磚,其他不動。 “院里的花樹少種一些,其他等住進來再依他們的喜好添置,窗紙用冷布糊上,透氣亮堂,也好散散味道。” 這時代沒什么甲醛,都是木榫結構,只有生漆的酸味,通通風就揮發掉了。 “娘,您和我爹答應了,對吧。”懷安小心翼翼地問。 “我們答應沒有用,還要你嬸嬸點頭才好。”許聽瀾道:“剛剛說的都記住了嗎?” 懷安掏出小本子,一邊記下娘親的要求,一邊搖頭嘆氣——過著當娃的日子,cao著爹媽的心! 這個家沒有他沈十二啊,早散了。 第143章 回到主院, 沈聿遣云苓去前院叫陳甍來。懷安帶著芃姐兒探頭探腦的吃瓜。 “去院子里玩兒。”許聽瀾打發他們。 “不去。”懷安沒有meimei那樣好糊弄。 沈聿上下打量他一眼:“最近好像又圓潤了,快去打一套拳再進來吃飯。” 懷安也顧不得吃瓜了,跑到在荷花缸前照照, 圓潤了嗎? 陳甍來的時候,懷安直像他使眼色,壓低了聲音道:“敗露了敗露了。” “哥哥,什么敗露了?”芃姐兒一團稚氣, 脆生生的大聲問。 懷安一把捂住她的嘴。 陳甍拍拍他的肩膀,走進堂屋。 沈聿已經換上一身家常的便服,許聽瀾仍穿著出門的衣裳。今年入冬早, 屋里炭火燒得旺, 掀開簾子就感到一陣暖流。 桌上有豌豆黃, 奶花卷, 薄皮的rou餡包子,沈聿親手為陳甍盛上一碗熬出油的小米粥。 許聽瀾道:“一會兒還要上學,先吃飯吧。” 陳甍看向門外:“叫懷安和芃兒一起來吃吧。” 許聽瀾叫來王mama, 撿了幾樣給他們端到廂房吃去。陳甍便知道叔父嬸嬸有話要對自己說, 可是這種事情,務必要自己先開口才行。 他離席起身,先朝二人施了一禮:“叔父, 嬸嬸。” 二人停箸抬頭, 靜靜的望著他。 “侄兒想求娶懷瑩,想勞煩叔父嬸嬸, 替侄兒求親。”陳甍道。 許聽瀾等沈聿發話, 沈聿卻沉默良久, 一改往日的和顏悅色,沉聲問:“倘若你二表嬸同意了, 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做?” 陳甍略頓了頓,說道:“侄兒在隔壁胡同買下一座住宅,不過是一套二進的小院子,可能要委屈懷瑩幾年,但侄兒一定更加潛心舉業,早日登科。” 說著,他又從前襟摸出一份清單:“這是侄兒預備的聘禮,侄兒年輕沒經驗,不知是否妥當,還請嬸嬸過目。” 許聽瀾聽他說“年輕沒經驗”,險些笑出來,又見丈夫繃著臉十分嚴肅,堪堪忍住了笑,拿過聘禮單子,大略一掃。 這個年紀的男女成婚,哪個不是父母長輩cao持,每一步都有人扶著幫著教著。陳甍能自己理出這些東西來,的確不容易,而且這份聘禮著實不薄,田產鋪面不在話下,只是少了些貴重的古董首飾壓著。 轉念想到倭寇入侵鄰縣的那一夜,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城中大戶無一幸免。陳家值錢的珠寶、陳設、字畫,悉數被摧毀搶奪。 回憶起那段血腥彌漫的日子,她不禁鼻翼酸楚,聲音都帶著些微哽咽:“不用擔心,嬸嬸幫你cao持妥當。” 陳甍忙向許聽瀾道謝。 “還有呢?”沈聿問。 陳甍又道:“還有,成婚后,侄兒名下的產業悉數交到懷瑩手中,只是……家中沒有公婆長輩扶持提點,懷瑩會辛苦一些,遇到不懂之處,我們及時來向長輩請教。” 許聽瀾看了丈夫一眼,怕他再揭陳甍的傷疤,打斷道:“好了好了,先吃飯吧,飯該涼了。” 沈聿示意妻子稍安勿躁:“既然要成婚,就不再是孩子了,要面對現實,解決困境,而不是自怨自艾,更不是避而不談。” 許聽瀾微嘆口氣。 陳甍點點頭:“侄兒記住了。” 沈聿道:“接著說。” “侄兒幼承庭訓,來到沈家,又得叔父嬸嬸教誨,明白做人應勤學不輟,潔身自好。”陳甍蹲頓一頓,接著道:“今后無論是布衣白身也好,入仕為官也罷,絕不納妾畜婢,這一點,侄兒可以發毒誓。” 三人相對,沉默良久,沈聿方淡淡道:“不必發什么毒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陳甍交疊兩袖,深深一揖,示意自己的話說完了。 沈聿道:“再加一點,今后研究火器軍械,務必抱著十萬分的小心,任何時候都不可掉以輕心,罔顧性命。” 陳甍道:“侄兒記住了。” 許聽瀾輕輕松了口氣。 沈聿這才放他重新入座,面色稍緩:“別怨叔父,也不是叔父向著侄女兒,換作懷銘、懷遠、懷安,我也會一般要求。” “侄兒從心底里感激叔父嬸嬸……”陳甍低聲說,“給了我一個家。” 許聽瀾眼淚險些落下來,不經意間,孩子們都長大了,都變得很懂事,就連那個最皮的……也皮的明明白白。 沈聿笑道:“你能把這里當家,叔父沈聿和嬸嬸都很欣慰,日后兩家相距不遠,不必擔心沒有長輩扶持,叔父嬸嬸表嬸祖母,都會一如往常的照顧你們。” 陳甍含淚點頭。 廂房之中,懷安盤腿托腮坐在榻上。真過分啊,全家最cao心的人,居然連桌都不讓上了。 芃姐兒啃著手上的rou餅,因為掉了兩顆門牙格外費勁,啃了好半天,rou餅才瘦了點皮外傷。 “哥哥,吃啊。”她自己啃不動,卻還顧著哥哥。 懷安嘆了口氣:“沒胃口。” “為什么?”芃姐兒問。 “新人進了房,媒人扔過墻。”懷安用拳頭抵著下巴,一臉深沉的感嘆:“別問,問就是人性涼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