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62節(jié)
“是。”馮春緩緩打開拿道劄子,用尖細的聲音念了起來:“都察院僉都御史,臣羅恒謹奏……” 奏疏的大致內(nèi)容是:此次日食雖然是難得一遇的全食,可它不是一般的全食,它很短,尚不滿一指之刻,而依據(jù)欽天監(jiān)的記載,上一次的日全食足足堅持了半刻鐘呢。 這說明一個什么問題?這恰恰說明陛下是圣君明主,日常表現(xiàn)的太優(yōu)秀,感動了上天,讓日食自慚形愧,加速離開…… 隨即是一大段溢美之詞。 皇帝一抬手,馮春闔上奏疏,一并放到右邊,都是留中之意。 祁王陪在下首的位置上,輕輕端起茶杯啜了口茶,將即將翻涌而出的午膳往下壓一壓。他知道有些人貫會溜須拍馬,只是沒想到,人不要臉可以到這種程度。 內(nèi)閣呈送奏疏,順序往往極為考究,同一天呈上的奏報,先看哪本,后看哪本,產(chǎn)生的效果是截然不同的,這是十分常見的把戲。 而各級衙門的公文尺寸各有差異,皇帝一打眼便可分辨出真正的輕重緩急,只是此前不愛招惹麻煩,得過且過罷了。 正如今日,如果皇帝先看到那本阿諛奉承之詞,龍顏大悅,精神舒暢,再看到另外兩本“掃興”的彈章,勢必震怒。陳充和許鈞的后果可以想見,與從前那些彈劾吳家父子的官員一樣,丟官罷職下獄流放,甚至丟掉性命。 這次,皇帝先被潑了兩瓢冷水,再看那些花團錦簇的溢美之詞時,便只剩下了膩歪了。 皇帝也啜了一口上好的明前龍井,解解膩,此時總覺得自己忘了個什么東西,抬頭一看,哦,忘了祁王還在殿內(nèi)。 想到羅恒奏疏里的內(nèi)容被他一字不落的聽了,皇帝心中不免赧然,場面一度有些尷尬。 祁王不會緩解尷尬,他只跟懷安學會了一招啊…… “咳。”只聽皇帝輕咳一聲,主動開口打破了寂靜:“流民問題迫在眉睫,祁王對此有何看法?” 祁王都這個歲數(shù)了,突然被提問,心都跟著一突突。 好在他早有準備,或者說碰巧這題他會。昨天沈聿、謝彥開二人講的時候,他聽的很認真,他更傾向于沈聿的觀點,私下里還讓沈師傅將各項細則形成文字并看了一夜,防的就是這種突發(fā)情況。 半宿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不那么窘迫。 他說:“父皇,臣以為,治理流民可以多管齊下。” 皇帝抬眸,稍稍來了興致。他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這個打小直心眼的兒子居然聲稱要多管齊下。 “說吧。”皇帝道。 祁王頭一次在御前說了這么多話,整個后背汗涔涔的,強自鎮(zhèn)定,道:“各州縣粥廠還要繼續(xù)供應,一日兩粥,但不能一味施粥。從正旦之后,有家的發(fā)送回鄉(xiāng),令地方發(fā)糧賑濟,減賦稅,免徭役,幫他們度過春荒,無家可歸的,青壯者充入軍籍,補充北境兵力的損耗,其余開荒屯田,編戶齊民。京中候缺的官員、各衙門觀政的官員,一并調(diào)派參與救災,記入來年京察……” 這套辦法細致詳盡,連如何防疫、處理糞便、掩埋尸體、滅鼠、教導流民便溺后要洗手等都一一列舉。祁王說的口干舌燥,皇帝渙散的目光逐漸向他聚攏,幸而他是半低著頭的,若是抬著頭,非得嚇個半死不可。 等他說完,殿內(nèi)靜了半晌。 皇帝問:“這些是你自己想到的?” 祁王實心眼,當即搖頭道:“是臣府上的講官談起的,臣聽進了心里。” “哪一位講官?”皇帝問。 “翰林院侍讀學士、國子監(jiān)司業(yè)沈聿。”祁王道。 皇帝頓了頓:“朕對此人有些印象,壬子年朕親自點的探花。” 祁王驚呼:“圣明無過父皇!” 從頭到尾只有這一句話是發(fā)自肺腑的——驚嘆他爹驚人的記憶力。 皇帝頷首,似乎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他自幼聰慧,閱事閱人幾乎過目不忘,如今上了年紀,倒是退化了不少。 “命沈聿將細則具本上奏。”皇帝道。 祁王起身道:“遵旨。” 皇帝沒再說其他的話,擺手命他退下。 十一月中旬廷議,沈聿的諫言被采納。戶部在雀兒山一帶劃撥一塊荒地,貸給流民開荒屯田,按姓氏劃保甲,發(fā)給農(nóng)具、種子和耕畜,十五年后所種之田歸其所有。 沈聿也作為隨員參與賑災各項事宜,李環(huán)回安江縣接老太太和季氏入京,陳家又遣了兩個得力的小廝臨時過來跟隨沈聿。 沈聿安排好長子一個月的功課,學堂之余該讀哪些文章,哪些一略而過,哪些需要反復研讀,認真揣摩,一一為他圈點清楚。 懷銘回房讀書,懷安帶著芃姐兒在炕上打滾,許聽瀾和李環(huán)媳婦正替沈聿收拾一些隨身衣物,賑災難免要下到州縣去,路途偏遠時不能保證每天回城。 看著嬉戲成一團的小兒女,沈聿百感交集,拉一把正在忙碌的妻子的手,道:“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讓你受累了。” 許聽瀾笑道:“我還不知道你么?你可不是做學官的命,遲早要做些實事出來。不用擔心,母親她們還有半個多月就到了,到時候就松快了。” 話雖如此,但安頓cao持好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當中要付出多少辛勞,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沈聿有些歉疚,家里最忙的時候偏要出公差。 許聽瀾從針線笸籮里翻出一個墨綠色的香囊,上面是她剛繡好的折枝梅花,很是應景。 “上次你說同僚都有了,喏,是你自己要的,別嫌丑。”她說。 沈聿摩挲那只香囊,雖然繡工有些難以描述,但妻子送他香囊,還是憑生第一次。擱在鼻子底下聞一聞,里面包的是防時疫的草藥,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許聽瀾抬手摸了摸他輪廓分明的臉頰,叮囑道:“流民雖然可憐,但也不乏兇惡刁蠻不服管教之徒,治不服就打服,別讓人傷到你。” 沈聿笑眼看她:“這么兇啊?” “別笑,我跟你說正經(jīng)的。”許聽瀾微嗔道:“給你帶了十幾條巾帕,人多的地方蒙著臉,當心疫病……” 她話音未落,忽然被沈聿的手臂勾住了腰,那力道迫使她寸寸貼近。 “天爺誒……”李環(huán)媳婦眼疾手快,拽著懷安抱著芃姐兒撒腿就跑,一氣兒跑出院子,喊王mama帶他們?nèi)ヱR廄,看點小孩子該看的東西。 第66章 沈聿本沒打算做什么, 做什么也不該在這時候。 李環(huán)媳婦恰如其分的清場,他豈肯錯失良時,勾著妻子的手臂愈發(fā)用力。 許聽瀾用手指劃過他下顎淺淡的青茬, 緩緩伸向耳后,反而摟住了他的脖子,逼近他高挺的眉骨鼻梁和湛深的眸子,朱唇若點水般輕觸, 若有似無。 沈聿喉結(jié)蠕動,哪里甘心淺嘗輒止,起身打橫將她抱起, 穩(wěn)穩(wěn)放在床上。 許聽瀾合身仰躺, 杏眸微嗔, 才什么時辰就來胡鬧? 她伸手在丈夫肩上打算推開, 反被沈聿擒住了手腕,然后摩挲向上握住了她的手,冰涼的肌膚像涼透了的脂膏, 在他熾熱的掌心融化開來。 天還未完全黑透, 淺淡的夕陽化作曖昧旖旎的暖色。窗邊立著一株碧綠的滴水觀音,葉片捧著一顆晶瑩的淚珠搖搖欲墜,沖破桎梏, 落入土壤。 …… 次日, 懷安特意起了個大早,跟著大哥娘親送老爹出門。 只見他拎著一個包裹, 里面都是給老爹準備的東西, 有一小袋糖果, 一個小冊子,還有幾塊厚紗布縫制的巴掌大小的布塊。 “這些是什么?”沈聿問。 “昨晚就想跟您說, 但是您和娘睡得太早了,我們只能寫下來。”懷安道。 沈聿輕咳一聲,許聽瀾看向別處。 懷安只當看不見,打開手中薄薄的冊子,扉頁寫著:防疫衛(wèi)生安全知識。 第一章是注意個人衛(wèi)生,里面囊括洗手的方法,不能隨地吐痰、便溺,保持生活環(huán)境衛(wèi)生等注意事項;第二章是正確佩戴口罩,畫著一個小人腦袋佩戴口罩的簡筆畫,并用清雋的蠅頭小楷作了說明;第三章是飲水飲食衛(wèi)生,rou類食物要煮熟煮透,不能喝生水等等……共有八章。 沈聿驚訝道:“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懷安早就準備好了說辭:“三年前王府鬧過一場時疫,我問過劉公公和花公公了,這些辦法都是有用的,雖然您也能想到,但我和大哥幫您寫好,可以直接推行下去,省很多力氣。” 懷安說著,又從包裹里掏出一沓縫著繩子的厚紗布,演示給老爹看:“這一頭掛在脖子上,這一頭拴在腦袋后面,這樣就把口鼻完全遮住啦。” 他帶著幾乎要遮住眼睛的大口罩,甕聲甕氣的說:“都是王mama連夜縫的,但是時間太緊張,只夠您和幾個叔叔用,今天成衣店一開門,我立馬去叫她們多做一些,做好就給您送過去。” 沈聿要帶兩個長隨,還有兩個副手,一個是國子監(jiān)的監(jiān)生,一個是禮部的觀政進士,外加三個郎中,數(shù)一數(shù),共有八副口罩,這些人居然都被他考慮進去。 懷安又抖了抖糖袋子,里面是塊狀的飴糖,用油紙一顆顆分別包好:“這個糖,誤了吃飯或者頭暈的時候,就趕緊吃一粒。” 他記得老爹鬧過一次低血糖。 沈大人覺得怪幼稚的,但還是仔細收在了袖子里。 “爹要好好照顧自己。”懷安想到要和老爹分開好多天,有些難過。 沈聿心頭一暖,捏捏懷安的小臉,蹲下身來,對他說:“爹會照顧好自己的。懷安是男子漢,爹不在家,要照顧好娘親和meimei。” 懷安認真答應下來。 沈聿又對懷銘道:“讀書之余,多出去走走,和同窗赴文會也好,去郊外騎馬涉獵也罷,酒色財氣不要沾,該花錢的地方也不要吝嗇。” 懷銘點頭,并袖長揖:“父親保重身體。” 沈聿拍拍長子的肩膀,又對上妻子的目光,剛欲開口,就被打斷了。 “好了知道了,你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家里。”許聽瀾怕他誤了時辰,半催半趕的送他出門,還往車里塞了個暖手的湯婆子。 馬車碌碌,漸漸駛離家門,轉(zhuǎn)出胡同。懷銘照常去上學,懷安跟著娘親去了成衣店。 一路上,許聽瀾問:“你說的紗布口罩又是跟誰學的?” “相傳是一個太醫(yī)的法子。”懷安隨口道,反正他說的是“相傳”。 太醫(yī)院確實有許多民間聞所未聞的醫(yī)術(shù),許聽瀾對此深信不疑。 五日后第一批口罩做好,懷安希望能親自送到他爹手里,大人們都不同意,最終還是祁王派人替他走了一趟,將口罩和一些換洗衣物送到沈聿手中。 沈聿和其他賑災官員都住在臨時的行轅中,但也需經(jīng)常去各州縣的棚戶區(qū)轉(zhuǎn)悠。 天寒地凍,低矮破爛的窩棚四面透風,即便朝廷的棉被到了,也壓根熬不過嚴冬。只好令地方官員排除萬難也要騰出房屋供災民居住。 這樣惡劣的條件,必然會伴隨時疫。沈聿每每接觸流民,都帶著厚厚的口罩,行轅之中已有人員病倒,他和一干屬下卻安然無恙。 回到行轅時,正看見一身青衣小帽的王府太監(jiān)等在門口,是來給沈聿送口罩的。沈聿借機向總領賑災的吏部右侍郎孟允推薦了這種紗布口罩,十二層紗布,透氣防疫病,還兼具保暖功能。 孟允端詳片刻,交給手下:“回城找?guī)准也每p鋪,盡快定制一批這樣的口罩。即日起,所有官吏、郎中、身患時疫的流民及家人應全部佩戴。” “是。”下屬領命而去。 這次的賑災銀,走的是江南織造衙門的帳,由皇帝自掏腰包,畢竟是皇帝本人需要“修德”,錢款相對寬裕。 棘手的是糧,太倉的存糧捉襟見肘,需要向京中富戶借糧,次年開墾的荒地有了收成,再向屯田的流民征糧償還。 借貸沒有利息,又有打水漂的風險,哪個富戶愿意當這個冤大頭? 沈聿代表欽差設宴款待京中富戶,輾轉(zhuǎn)游說,苦口婆心,狐假虎威,威逼利誘,才從這些慣會搞囤積居奇的巨富手中榨出了五萬石糧食。 當然,他也不是白借,他打算在雀兒山流民村的村口立碑,按照數(shù)量先后刻上借糧之人的名字,以表彰他們的賢德高義,讓流民村世世代代牢記他們的恩情。當然,如果還不滿意的話,修個祠也不是不行,但修祠是另外的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