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親爹是當朝首輔 第61節
懷安氣得原地轉圈,早知道就該留在表哥那里,他沒事還能玩一會兒,這下可好,被狐貍爹一鍋端走。 …… 雖然日食是一個很常見的現象,但同一個地方每數百年才能看到一次全食。對小孩子來說,確實又好看又震撼,能跟兒孫吹一輩子的那種。 對皇帝和百官來說,卻攤上大事咯。 日食發生的時候,永歷皇帝正在丹房慶祝一爐丹藥練成,結果樂極生悲,驟然間天昏地暗,身邊的太監都是老人,不敢發出一絲響聲,大殿內靜的可以聽見心跳。 門外響起小太監報日食的聲音。皇帝一襲道袍聳然立在大殿之中,可他根根分明的胡須已經開始顫抖。 他雖自詡圣明天子,將朝政玩弄于鼓掌,可他在百官萬民心中是個什么德行,自己也沒有多少底氣。日食是上天最直白的遣告,上天敢言萬民之不敢言,派日月向他示警,說他是個無德昏君。 他緩緩坐在畫著八卦圖的巨幅罡毯之上,心中大為惶惑,他日日敬天法祖不敢有絲毫懈怠,只為祈求國朝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可偏偏事與愿違,近幾年災害頻繁,民不聊生,如今日食異象又在京城顯現…… 為什么啊?他只是想安安靜靜的成個仙啊,為什么要這樣對他啊! 馮春問:“陛下,可要宣慶陽真人進宮?” 皇帝搖頭,頹然道:“更衣,著素服。” 上天的法旨已經顯而易見,他無法再接受更直白的譴責了。 次日,首輔吳浚帶頭上書自省,素服上朝,停止宮內一切禮樂活動,舉辦隆重儀式,祈禱鼓噪,張弓射月,同時要下詔罪己,裁減膳食,賑濟饑乏,重審死囚…… 這一系列的行為被稱作“救日”,既君王要承認并修正自己的錯誤,使上天的譴責降到最低,不要累及萬民。 一時間,內閣六部九卿京城各衙門沒了閑人,各有各的忙法。最忙的當屬主持儀式的禮部和重審囚犯的刑部,翰林院隸屬禮部,沈聿每日忙到將近天黑才回家。 懷安看著老爹每天加班,家里的事全落在娘親一個人頭上,娘親也比之前更忙了。 之前那些瞎胡鬧的想法不見了,只剩心疼爹娘,不但每天表現的很乖,不用大人cao心,還親自下廚燉了一盅雞湯給老爹娘親補身體。 他上輩子經常被留在家里,小學畢業后就能摸索著做飯給自己吃了,論廚藝,他恐怕是一家五口中最厲害的,只是之前沒有機會展示而已。 看著面前兩碗熱騰騰的雞湯,里面還放了菌菇,浮油已經撇去了,撒上一小把青白的蔥花,沈聿和許聽瀾都呆住了。 李環媳婦有些歉疚的說:“安哥兒有孝心,攔不住。” “無妨。” 二人并未責怪她讓懷安動火,端起湯碗,在懷安期待的目光中品嘗一口。 “好喝嗎?”懷安漆黑的眸子在燭光底下亮晶晶的。 許聽瀾驚喜道:“還真鮮呢!你是跟誰學的?” 懷安笑著解釋:“沒學什么,雞是李嬸處理干凈,又幫我切好,我直接下鍋的。是這只雞好,還是小雞呢,一直吃小米,rou很鮮嫩……” 沈聿先是欣慰的笑,這孩子還學會謙虛了。后來越聽越不對勁:“你怎么連雞吃什么都知道的這么清楚?” 懷安道:“因為這是在世子所新養的雞。” 沈聿一口湯卡在喉頭滾了兩滾,嗆的直咳嗽。 許聽瀾也面露詫異:“世子所為什么會養雞?” 懷安理所當然的說:“因為雞糞種菜,菜籽喂雞,人吃雞蛋,這是一個很好的循環啊。” 親娘抽氣,親爹扶額。 “爹,娘,你們慢用,我去給大哥送一碗。”懷安像個店小二似的,端著托盤蹦蹦跳跳跑了出去。 留下夫妻二人頭腦發木,仍陷在這套循環里出不來。 對世子所的情況知之不詳的許聽瀾提出發自靈魂的一問:“這兩個孩子才多大呀,就想著歸隱田園了?” 沈聿搓著佛珠: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行有不得反求諸己,有教無類戒急用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起身:“我去跟他談談。” 許聽瀾拉住了丈夫,不知是在寬慰他,還是寬慰自己:“算了算了,不就是養雞嗎,小場面小場面。” “八佾舞于庭,他今天敢在王府養雞,明天就敢在祠堂奏樂。”沈聿道。 他最近寫了太多的祭文,渾然一身正氣。 “看在這只雞的面子上。”許聽瀾勸道:“很晚了,先喝湯吧,明天我來跟他談。” 沈聿微嘆口氣,坐回榻上緩了片刻,端起湯來喝了一口,十分‘客觀’的評價:“湯還不錯,只比娘子的手藝差那么一點兒。” “是吧!”許聽瀾聞言,一下子來了興致:“小孩子沒經驗,畢竟還差些火候,明天我抽點時間,親自給你做。” 沈聿:…… 他也就那么一說。 第65章 懷安并不知道自己免于挨揍是看在雞的面子上, 但沈師傅的教學環境的確實開始不對勁起來。 世子所的空氣中夾雜著芬芳的泥土氣息和新鮮的馬糞味,這味道并不難聞,甚至挺清新的, 但只要敞開門窗,指不定會跳進一只雞來,抻著脖子站在案頭扯著嗓子打鳴,然后被滿頭雞毛匆匆趕來的花公公轟出去。 花公公已經完全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還能點頭哈腰的對沈聿賠笑臉:“沈師傅多擔待,多擔待……” 沈聿長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他與祁王商量過了, 就忍到年后, 到時瓜果蔬菜種不出來, 立刻將烏煙瘴氣的世子所后園夷為平地,這場鬧劇也該結束了。 總而言之,年后算總賬! 次日, 沈聿起床后不想穿夾衣, 只在貼里外套上公服,再裹一件披風。他一向怕熱不怕冷,為了保證暖棚內的溫度, 世子所正殿的炕火燒的實在太旺了。 懷安嫌老爹穿的太少, 要他加衣裳,被無視了, 整整半天悶悶不樂。 中午, 祁王叫謝彥開、沈聿一并用膳。 懷安從不期待中午的飯菜有多驚艷, 進府之前,原以為王府的膳食應該直逼御膳, 后來嘛……雖然他沒吃過御膳,但王府的飯是真不怎么好吃。 大人們顯然不在意席上究竟有些什么菜,他們正談論賑災問題。 既然皇帝要“修德”,賑災是必不可少的一步,京城各州縣的流民每天要凍死病死上百人,即便有愿意返鄉的,也要等到開春才能走。安頓好這些流民,是首要解決的問題。 統領賑災事宜的欽差該由誰來擔任,內閣將擬訂的名單遞上去,幾天也沒有得到披紅。 二人暢抒己見,祁王收獲頗多,直感嘆賢才沒有用武之地。 聊完正事,祁王見懷安悶悶不樂的樣子,問道:“懷安今天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沈聿笑道:“一早起來跟我鬧脾氣,嫌我不穿夾衣。” 眾人先是一愣,隨即大笑。 見老爹壓根不重視,還拿來當樂子,懷安無奈的嘆了口氣,苦口婆心道,“爹,十一月了還穿單衣,以后會得老寒腿的。” 謝彥開打趣道:“明翰你也真是,讓你衣裳就穿嘛,怎么如此不讓人省心?” 祁王對懷安道:“你也別生氣了,孤命你父親明天穿上夾衣,可以了吧?” 懷安贊道:“殿下您真是英明神武深明大義!” 祁王又是一陣朗笑,他這輩子聽過的夸贊聲加起來,都不如懷安一個人說的多。 …… 次日,射月儀式過后,皇帝將祁王叫到了眼前,擺出一個很不自然的微笑:“身體好些了嗎?” 沒辦法,對待兒子的態度也是德行之一,為父不慈也在他的反省之列。 祁王陡然一個激靈,說句實在話,別說日食了,地震也沒他爹的笑容瘆人。 他顫抖著聲音恭敬回話:“臣不孝,勞父皇記掛,已然大好了。” 皇帝點點頭,道:“眼看正午了,留下來,陪朕進齋吧。” 祁王渾身汗毛豎起,仿佛白日撞鬼,撩襟跪地:“謝父皇隆恩。” 永歷皇帝茹素,但吃素不代表花費低,相反,一桌精致可口的素席,絕對比葷素搭配的普通席面要昂貴的多。 正如此時擺在祁王眼前的那盤看似簡單的腐竹,是素油烹過,用各類名貴山珍熬出的湯汁煨了,入口滑嫩,比rou食還要鮮美。 想到城外的饑寒交迫的流民,祁王每吃一口都帶著負罪感,加之父皇在側,時不時就會蹦出刁鉆古怪的問題,間或露出森然恐怖的笑容,使他味同嚼蠟,如坐針氈。 “沒有辛辣,沒有葷腥,吃得不習慣嗎?”皇帝突然發問。 祁王都快哭了,心中哀嚎:親爹啊,求求你不要刁難我…… 這種問題要他什么回答?說挺好吃的,可他明明難以下咽;說好難吃啊……活膩了吧? 可他偏偏不能不答。 擱下牙箸,強烈的求生欲催使他說出了此生情商巔峰的一句話:“清淡飲食不傷脾胃,最宜養生,父皇圣躬康健,臣吃什么都是甘之如飴的。” 皇帝的臉上微微閃過一絲詫異,印象中這個兒子向來笨嘴拙舌沒什么心機,半點也不肖他年幼夙慧、精明,也因此不討他喜歡,加之他生母并不出挑,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曾注意過他。 然而祁王的話還沒有結束,只聽他接著道:“雖說春捂秋凍,可眼下已進了冬月,父皇仍不添衣,長此以往,身體如何經消得起,以往每年入冬,臣都不知該如何開口,只盼父皇熱時莫貪涼,冷時早添衣,保重玉體才好。” 皇帝凝視著他,似乎在揣測他這些話中有幾分真情實意。 可是祁王說這些話,純是因為想起懷安抱怨沈聿穿衣太少的事,來了個化為己用,臨場發揮。 然而這話從孩子嘴里說出來純然天真,從一個從來與父親關系僵硬的成年人嘴里說出來,卻十分的考驗演技。幸虧且平日就溫良敦厚,才顯得這番話真摯而坦誠。 用罷齋膳,皇帝微闔雙目,養了片刻神。 內閣送來三份奏疏,馮春捧起最上頭的一份,剛欲打開,便見皇帝將寬大的袍袖“嘩”的一甩,從托盤上拿出最下頭壓著的劄子。 這是一封秘奏,蓋有中洲巡按許鈞的官銀,巡按御史有密奏之權,通政司與內閣均無權打開,但為避免被人說成是秘密“進讒言”,輕易不會使用這項權利。 許鈞在中洲布政司衙門刷卷,發現上月的賑災款項數額不對,故上本彈劾經辦這筆款項的官員,府里、省里、漕運、戶部……一層層的彈劾上來,矛頭最終指向了戶部左侍郎趙宥,趙宥是由吳閣老舉薦,與吳琦稱兄道弟,戶部尚書也快到了致士之齡,他們正打算推舉趙宥為下一任戶部尚書。 皇帝面無表情,將奏疏擱在了右手邊,馮春知道,那是留中的意思。 隨后,他仍不接馮春手中的那一本,而是拿起了托盤上的另外一本。 兵部武庫司郎中陳充彈劾吳浚十宗罪狀,京城出現日食,就是權jian亂政的應驗。 皇帝闔上奏本,眉頭緊鎖,袍袖一甩,“啪”的一聲又扔到了右手邊。 這時只剩馮春手中的那份了,皇帝有些累了,深吸一口氣:“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