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樹晚風 第7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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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明知她是故意在打擊報復,卻又礙于體面不能發作,只得冷冷地回了聲:“你自己看著辦。” 司徒朝暮畢恭畢敬:“好的,宋總。” 宋熙臨沒再言語,面無表情地盯著車窗外。 司徒朝暮也沒再說話,再度將筆記本電腦放在了腿上,開始“自己看著辦”。 望山跑死馬,路虎又持續不停地在曲折的山道上行駛了將近一個鐘頭才抵達了那條通往碧嶼村的山道入口。 司徒朝暮下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后備箱中拿背包。 沉甸甸的黑色旅行背包中裝滿了各種各樣的救急藥物和補充體力的物資。 跟了宋熙臨七年,她甚至都快要變成他的私人護士了,不僅能夠將各類和心肺功能有關的藥物和藥效謹記在心并區分清楚,還嫻熟地掌握了各種常用的急救方法,甚至學會了使用聽診器和掐脈搏。 也是在當了多年的秘書后,司徒朝暮才逐漸得知宋熙臨的孱弱完全是起源于先天性的肺發育不全。 明明是雙生子,哥哥顧晚風從出生起就是一個健康正常的嬰兒,弟弟宋熙臨卻只有四斤不到的體重,一出生就被送進了保溫箱,在當年可以被稱作國內最頂端的醫療手段的干預下搶救了四十多天才得以生存下來,卻還是體弱多病,與顧晚風那副天生強健的身子骨截然不同。 等到司徒朝暮將背包背好的時候,宋熙臨都已經走上那條幽深的山道了,自始至終沒有回頭,步伐闊而快,顯然還在因為她剛才的打擊報復而生悶氣。 他很不喜歡馮夕雅,卻又不得不為了家族的利益去和她逢場作戲。 司徒朝暮愧疚而無奈地嘆了口氣,快馬加鞭地去追他,邊跑邊急切地說:“你不要走的那么快,你的身體承受不了。” 宋熙臨卻不為所動。 司徒朝暮又加快了腳步,終于追上了他,一把扯住了他手肘部的衣料,氣急敗壞:“我又不是故意的!” 宋熙臨終于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冷冷開口:“你真不是故意的?” 好吧。 我就是故意的。 但是—— 司徒朝暮又惱怒又不服氣:“可是明明是你先針對我的!” 宋熙臨卻越發意難平了,慍怒而不甘,還有些恨鐵不成鋼:“你就那么害怕哥哥會結婚?這世界上除了哥哥你就再也看不到其他人了是么?一輩子那么長,你還能一直耗在一個永遠也等不回的人身上么?” 司徒朝暮斬釘截鐵,堅定不移:“他答應過會回來,他承諾過的。”她當然也能夠明白宋熙臨的意思,卻不能夠接受他的好意,因為她早就和那個人約定過了后會有期,“七年的時間確實很長,但有些念想是不會被時間磨平的。我相信你哥哥,億億萬次地相信他,因為他不會騙人,他承諾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 宋熙臨的內心深處頓時冒出了一股深切的無力感。 無論如何,他都取代不了哥哥。 哥哥的一年,抵得過他的七年。 這種深切的無力感如同一股濃烈的迷煙似的順經血管通往全身,纏繞了宋熙臨的四肢百骸,令他不由自主地聳塌了雙肩,再也無法開口說出一個字。 宋熙臨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萬般無奈地順著山道繼續走了下去。 司徒朝暮也是一言不發,亦步亦趨地跟在宋熙臨的身后。 進山兩個多小時,回來又是兩個多小時,外加登山和掃墓的時間,等兩人終于走出那條山道的時候,天色早就黑透了。清涼的空氣中再度飄起了冷冰冰的毛毛細雨,沾濕了本就不怎么干燥的土地,兩人的登山鞋上皆蹭滿了泥污。 天色越黑氣溫越低,兩人的頭臉也都是濕漉漉的。 一上車,司徒朝暮就將提前準備好的干凈毛巾拿了出來,遞給了宋熙臨。 宋熙臨卻沒接,甚至沒有看她,如一尊冷漠的雕塑似的,側著頭,無動于衷地看著窗外,臉色略顯蒼白,下頜線清晰削瘦。 司徒朝暮知曉,他一定還在為了早上發生的那樁事情賭氣,但是,她無能為力,也幫不了他,更成全不了他。 輕嘆口氣,司徒朝暮將干燥而柔軟的毛毯放到了他的手邊,叮囑道:“擦一擦吧,別再著涼了。” 宋熙臨還是沒有理會她。 司徒朝暮也沒再試圖去和他溝通,又從包里拿出來了一條干毛巾,開始給自己擦臉擦頭發。 車內原本安靜至極,宋熙臨卻突然看向了她:“哥哥要是不回來了你該怎么辦?” 司徒朝暮的動作一頓,想了想,說:“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唄,我自己一個人也挺好的。” 宋熙臨:“你還能一輩子孤獨終老?” 司徒朝暮:“能啊,為什么不能?”她也不想再繼續和他爭辯這個問題了,索性看著他的眼睛,直白而了當地說,“我所愿所愛都可以由自己做主,但是你不可以,你甚至不敢替我把那一巴掌打回去。” 宋熙臨于心有愧,啞口無言。 司徒朝暮又說:“但如果換作是你哥,別說替我把那一巴掌打回去了,他甚至不會讓馮夕雅的那一巴掌落在我的臉上。” 宋熙臨的呼吸逐漸紊亂了起來,下意識地攥緊了雙拳,目光閃爍著,愧疚著,落荒而逃一般,迅速扭頭,躲開了她的目光,再度將自己的視線移向了窗外。 車窗上落滿了細密的雨點,模糊了窗外的黑暗。 “周司機,開車吧。”這句話是司徒朝暮對司機說的,“今晚就在嘎隆住宿,不趕夜路了。” 周司機沒有立即啟動車輛,而是先抬眸,從后視鏡中看了看老板的臉色,確認老板默許了“開車”這個指令之后,他才緩緩踩下了油門,掉頭回返。 路虎開走之后,本就荒涼偏僻的路段再度恢復了寂寥無人的處境,山石嶙峋不動,飛鳥孤身盤旋,滿天繁星閃爍,仿佛億億萬萬年皆是如此。 然而一個小時之后,漆黑孤寂的破敗馬路上竟然再度亮起了車燈。 這次的燈光是從對面方向亮起的,仿若是在追趕那輛已經遙遙離去的路虎,中間卻隔了足足一個小時。 在通往碧嶼村的那條幽深山道的入口處,那輛一路疾馳的灰色皮卡終于停了下來。 在皮卡車的后方貨箱中,還用架子固定著一輛黑色摩托車。 越野皮卡加大摩托的酷炫組合,讓人一看就不禁聯想到車主一定是一位身穿工裝褲和黑頭大皮靴的酷愛探險的狂野糙漢。 然而,皮卡車駕駛室的大門打開之后,卻從車上下來了一位身穿月白色對襟盤扣唐裝的年輕男人,質地柔軟的衣料上還埋了銀線云紋,在皎潔的月色下微微泛著流光。 做工精湛的白衣白褲之下,是一雙青灰色的平底板鞋。 他骨線分明的左手手腕上,還戴著一串簡潔質樸的菩提籽。 整體穿搭儒雅至極,玉骨天成,渾然不像是個酷愛開皮卡騎摩托的狂野人士。 男人的長相也極為清朗俊逸,身姿挺拔,卓然而立,猶如青松翠柏;濃密的長發一層披肩,一層束髻,獨特而雅致;一雙內勾外翹的丹鳳眼頗具風流,韻味十足,然而他那雙眼睛中的清冷感卻又大大地折煞了這股多情風流勁兒,給人的感覺僅剩下了淡漠與疏離,好似比天上的皎月還要高不可攀。 緊接著,另外一側的車門也被推開了,從副駕駛跳下來了一位十三、四歲大的少年。 “師父。”少年五官帥氣,眉眼機靈,穿著紅色衛衣和黑色運動褲,一頭天生的奶奶灰發色相當醒目,然而他此時此刻的目光卻十分迷茫,困惑不已地望著那條伸手不見五指的黑色山道,不確定地說:“才七年沒回來,我怎么覺得這條路窄了這么多?” 顧晚風目不轉睛地盯著山口看了半晌,回了聲:“沒有變窄,是你長大了。” “哦。”其實毛三已經快記不清小時候的事情了,因為兒時的記憶對他來說既不幸福也不快樂,每一天都充斥著對未來的擔憂和害怕,所以他的記憶系統就啟用了自我保護模式,逐漸淡化了那些不美好的回憶。 直至被師父帶走之后,他的日子才好過了起來,頓頓有飽飯吃,生病有人照顧,逢年過節有新衣服穿,按部就班地成長上學,終于變成了一個有依靠的普通小孩,記憶也隨之清晰了。 所以毛三并不在乎這條山路到底有沒有變窄,他當下更關心的問題:“那咱們是今晚就進山還是先去縣城住一晚?要不先去縣城住一晚吧?下雨了,可能不好騎摩托。” 顧晚風卻說:“照騎不誤。” 從小騎到大的路,別說下雨了,就是下雹子他也能閉著眼騎。 毛三卻很擔心:“啊?您早上不還說為了安全起見要去網購幾個頭盔么?” 顧晚風沉默片刻:“那是去東輔用的。” 毛三都懵了:“去東輔需要注意安全,在這兒就不用了?” 顧晚風:“這里沒人管,東輔有人管。” “……” 看來,您是真的很尊敬東輔的交通規則。 毛三一邊思索著,一邊說:“所以,您當初寧可推掉大幾萬的訂單也要風雨無阻地去考摩托車駕駛證也是為了去東輔作準備?” 顧晚風莫名有些難為情,但還是點了頭:“嗯。” 毛三卻越發百思不得其解:“您都野了一輩子了,怎么突然就要去東輔當良好市民了?” 顧晚風:“……” 第53章 ◎“我叫顧晚風,我是顧晚風。”◎ 又是一年清明節, 司徒朝暮卻沒有陪同宋熙臨回老家,倒不是因為她不想再去,而是因為沒法兒蹭車去了。 宋熙臨馬上就要和馮夕雅訂婚,訂婚儀式的日期就在清明節假期過后不久, 而馮夕雅這人向來是驕橫刁蠻, 心高氣傲, 凡事都要壓人一頭,所以她對自己的訂婚儀式極其看重, 力求盡善盡美,獨占鰲頭,務必要在東輔上流社會的名利場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令人稱羨。 宋熙臨雖然不愛馮夕雅, 但他會給足馮夕雅縱容和體面, 因為他太明白“豪門聯姻”的意義了, 更明白自己的婚姻和感情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值一提,所以他愿意遷就自己的未婚妻, 任勞任怨地陪同她三番四次、朝令夕改地試禮服,換酒店,換場地,換儀式, 弄得分身乏術,連抽空回老家祭奠母親的時間都沒有了。 但對于司徒朝暮來說, 這可真是一樁大好事, 因為馮夕雅特別討厭她,眾所周知的討厭, 就連總公司里面的清潔阿姨都知道的那種, 所以她這幾天剛好可以借此機會理直氣壯地請假, 直至宋熙臨的訂婚儀式結束為止,她都可以不去上班。 大體一算,她至少能休個十天的小長假。 也算是規避風險了吧。 不然很有可能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再挨馮夕雅一巴掌。 兩年前挨的那一巴掌,司徒朝暮至今為止都記憶猶新。那天清晨,她才剛跟隨在宋熙臨身后走進公司大樓,馮夕雅突然從熙熙攘攘的上班人群中沖了出來,抬手就給了她一巴掌,然后就開始破口大罵她是個不要臉的狐貍精,在大庭廣眾之下給她扣上了“勾引上司”的污名。 那一巴掌真是給她扇蒙了,臉頰灼熱發疼,耳鳴陣陣不斷,外加當時的圍觀人群眾多,大部分還都是熟悉的面孔,所以她簡直驚愕到了連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這輩子都沒有經受過這么大的屈辱。 她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才會使得馮夕雅連豪門千金的體面都不要了,瘋瘋癲癲地跑來宋家的集團總公司當眾大發雷霆。 而她的上司,她效力多年的老板,卻沒有維護她,更沒有當眾為她討回公道。當然,宋熙臨也沒有那個義務去維護她,馮夕雅比她司徒朝暮重要的多,馮家千金的身份更比一個人微言輕的小秘書重要的多,所以,宋熙臨只是簡單呵斥了馮夕雅一聲:“別再鬧了。”然后就拉著馮夕雅的手腕離開了,留下她一人獨自收拾殘局。 她明明挨了打,明明受盡了羞辱,明明眼淚早已在眼眶中打轉了,卻不得不強吞下委屈和怒火,竭盡全力地保持平和與冷靜,以一種不怒自威的神色和聲調去驅散看熱鬧的人群。 總裁秘書的身份對普通員工來說還是有點兒威懾力的,所以她很快就完成了維持秩序的工作,但這也是她當時所能夠維持的最后的理智和體面了。 看熱鬧的員工們散開后,她就轉身離開了公司,往后一個月都沒再來上過班。 她也不是沒想過辭職,實在是受不了這股窩囊氣,所以在挨打的當天就給宋熙臨發送了封辭職報告,然而直到今天宋熙臨都沒有打開那封郵件。 在家中歇了一個月后,宋熙臨在某一天深夜突然給她打來了一通電話,其他什么都沒說,只是讓她給他訂一張前往c市的機票,他要去c市出差。 訂機票是秘書的份內工作,但如果她辭職了,就沒有那個義務再給他訂機票了。 于是,她很無奈地回了句:“我的辭職報告在一個月前就已經發送到您的郵箱了。” 宋熙臨卻像是沒聽到她的這句話似的,自顧自地說:“大概中午十二點落地c市就行,你如果不想跟著一起去,我可以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