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66節
周朗抬起頭。 “在軍中若要升遷,個人才能是其次,同袍之間處好關系,才是重中之重。”劉遏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走去,“自己多小心點吧。” “是。”身后的嗓音,似乎有一瞬間有些顫抖。 劉遏轉過頭去,不知為何心猛烈地跳動著,可能是又想起夢中周朗對他所做的事情。倘若是別人,他即便是做夢也要憎惡驚醒的。可若是周朗—— 劉遏垂下頭,將這想法從腦海中除去。 不過是個小小的七品侍衛,就是如今也不過四品的將軍,他都在想些什么,竟然會想著讓這樣的人觸碰自己。 · 直到晚間的時候,伺候的小廝端來浴桶,要為他沐浴更衣。 即便是在軍中,劉遏也受不得臟亂,他揮揮手讓人退下。 氤氳霧氣間衣衫件件滑落去,直至解開了褻褲,他無意識地看了眼銅鏡。 倏然,他的眼睛一凝。 白皙聳起的臀rou上,赫然留著一抹指印,劉遏再走近銅鏡些細看,依稀可以辨見五指抓攏的指痕,那樣的力道吻過他脊背時又是那樣的小心,進去的時候也帶著克制,以至于渾身上下只有那抹指印印證著—— 這不是一場大夢。怎么會…… 劉遏的心一下墜入谷底,沉重而急促地跳動著,他張開口卻吐不出聲,緩緩握緊拳頭,渾身開始無可遏止地發顫,連著眼睛發紅。 是誰,究竟是誰! “砰”一聲,桌上的東西掃落在地,劉遏又著急忙慌地披上衣衫,穿戴整齊后大步走了出去。 · 出帳后的一路上,劉遏的眼都忍不住留意過路士兵的手掌,手指的長度與關節粗細,長繭的位置與厚度,他恍然間四處看著,額間開始泛起細密的汗。 他不知道自己神情慌亂間連唇瓣都在發抖,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雖已經不知道是哪門子的太子殿下了,可他到底是自幼被人捧在掌心長大的,軍營中滿是低人一等的糙漢,渾身彌漫著汗氣,大口談笑著污言穢語。 他只一想到他可能被一個如此惡心的大漢壓在身下折辱,被人掌摑著屁股,拽著腳踝往懷里拉,胃里就開始抑制不住地泛起惡心。 “嘔”一聲,劉遏快步走到角落里,弓下脊背開始吐起來。 他今天就沒怎么吃過,只能吐出來一些黃水,劉遏盯著黑了的天際發愣,只覺得腦子一陣陣發著昏。 他竟然被人上了,一個不知道是誰的人,更可怕的是他中了藥什么都記不清,或許上他的,不止一人…… 劉遏又開始發抖,他擦了擦嘴唇,緩解了一下身體的不適,正要起來時,身后有人順了順他的背。 他條件反射般地轉過頭,驚恐的眼對上周朗,隨即那順背的手就無所適從地放了下去,“殿下……” 四目相對間,劉遏不知為何便覺得有些心安,可能是因為從前周朗保護過他太多次,讓他看見便覺著安穩。 “殿下這是怎么了?”周朗問他。 “無礙,只是胃有些不適。” “……殿下又沒有用晚膳吧。”周朗下意識地從懷中取出一個用布裹著的饅頭,想到現在殿下在軍中受著禮待,已經不用吃逃難時才會吃的這些食物了,又笨拙地塞回懷里。“抱歉,殿下。” “無妨,給孤吧。”劉遏倚著木樁子,多少有些有氣無力。 饅頭就被放在了手心中,還帶著一點余溫。 . 火光微微閃爍著,明日大軍就要再度開拔。 角落里周朗默默看著劉遏咬了一口饅頭,還是像當初躲避追殺時候一樣,殿下不愛吃粗糧,他就把吃的藏在懷里,等殿下想吃了再拿出來。 他知道殿下知道這樣的神色,絕不只是胃不適那么簡單,更像是佯裝鎮定下深藏著恐懼憤怒。 周朗眼神微微黯淡,昨晚那樣的收斂,生怕留下一點吻痕。 殿下昏過去后,他還將殿下的身子從頭到腳都擦拭了一遍,以為沒有痕跡了,卻還是露出了端倪。 “殿下昨晚……睡得好嗎?” 劉遏咬著饅頭忽然一頓,警醒看他。 “屬下,昨天來了帳外,看見殿下早早睡下就先離開了。”周朗的手垂在盔甲邊,攥緊又放開,又厭惡自己到如今還在欺騙。 “你何時來的?” “二更初。” “你來的時候,”劉遏問他,“可曾看見什么人進去,或者聽到什么聲音?” “……沒有。” “把你手伸出來。” 周朗沉沉呼吸著,還是將手伸出來了。 周朗的手指很長,經年握著兵器的手,關節粗大,指腹上還帶著厚繭,劉遏的呼吸一下就發顫了,想到那后臀上的指痕,那手指進去的感覺,分明是如出一轍。 “殿下……” “住口,”劉遏倏然抬起眼來,帶著濃烈殺意,他猛然抽出周朗的刀來,一下抵在周朗的脖頸處,渾身戰栗。“……你,你有什么資格,再稱孤為殿下?!” 周朗神情緩緩僵住,垂下眼來。 劉遏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周朗,你好大的膽子!” 這一巴掌被打偏了頭,周朗半跪下,不作辯駁。“屬下自知,罪不可赦,請殿下責罰。” 第77章 竹馬竹馬 練武場上,眾人圍觀,都不知道周朗是犯下了何事。 沉重的刑杖一下下落在背上,周朗直直跪著被打得身子發顫,漏出悶哼聲,卻還是不肯趴下去,刺目的血痕在軍衣上逐漸顯露,幾個平常和周朗關系不錯的副將都站出來替他求情。 “不知周朗犯了何事,還請殿下法外開恩啊。” “周將軍一向沒有大錯,此番殿下如此苛責,恐怕有失公允——” “殿下,再打下去怕是人都要不行了!” 劉遏淡漠地坐在高位上,盯著周朗的神色,打死了最好,他又為何要法外開恩。 好歹相識多年,直到今日他才知周朗原是這般為人,想到先前逃亡那些日夜他們同宿一處,想到那日他誤食毒果,周朗替他疏解。 如今樁樁件件回想起來,早已有跡可循,這世上又哪會有毫不相干的人掏心掏肺地對他好,無非是有利可圖,對他有所饞涎。 指尖捏緊茶杯,咔嚓一聲碎裂開來,瓷片割傷指腹血淋淋地滴下,他絲毫沒有察覺。 周朗看到了,目光一凝。 一百杖的重刑受下來,饒是周朗都要昏死過去。身下一灘血跡,衣衫更是混了血rou難辨。 劉遏站起身來手一揮,執行的兩個士兵便退開了,他緩緩走到周朗面前,俯身用受傷的手捏住他的下巴,強硬地挑了起來。 “殿下。” “今日不殺你,是念在你從前舍身護孤的份上,”劉遏盯著他雙眼,一字一句,“但此后,凡孤眼目所及,不得有你的身影。” “殿下……”周朗先前受重刑都未有反應,如今卻是一把攥緊了劉遏的衣袍,乞求地看著,“求殿下應允,讓卑職留在軍營中,卑職必不會打擾殿下……求殿下應允!” 劉遏一把扯回袍子,孤傲地往外走去,圍觀的人群往兩邊散開。 “趕出去。” · 塵埃落定。 至此后劉遏應當再未見過周朗,只是每每午夜夢回之時,像是有炙熱鼻息鋪灑在耳畔,他總是會驚醒過來。 他隱約記得自己狼狽在周朗身下的樣子,記得他手腳并用地往床榻外爬去,卻被人提著腳踝輕易勾來,那臂膀護他多年,也將他牢牢桎梏在了懷里,肆意凌辱。 他應當是恨周朗的,可是卻也因此,想起了許多被他所遺忘的事情。 記得那年冬日大鄭宮中落了雪,那時他還小,常常會偷偷潛入冷宮中和不能露面的胞弟一起玩耍,也因此知道了很多后宮中的秘事。 有個王美人耐不住寂寞偷偷喜歡上了一個侍衛,聽說他們總會在梅泉宮中幽會,他和胞弟起了捉jian的心思,半夜偷偷躲到了梅泉宮,卻撞上了趕來攔阻同袍的少年周朗。 那夜火把繚繞過悠長黑暗的宮道,悉悉索索的盔甲撞擊聲包圍住整個梅泉宮,真正與王美人有染的侍衛卻跳窗跑了,留下手無足措的周朗,王美人一口咬定與她私通的就是此人,父皇勃然大怒,要下詔處死。 “等等!”他從假山后急匆匆地跑了出來,攔在周朗的身前張開手,“父皇不可以亂抓人,這個侍衛根本是無辜的!” 小劉遏扭過頭去抬頭望向高大的周朗,遞去一個安心的眼神。 至此之后,每每他出東宮門,都能看見周朗在遠處默默站著的身影。 “你是誰?”直到那天小劉遏避開宮人,叉腰站在周朗面前,鼓起臉,“為什么老是在孤的宮門口,你要是不說,孤可要治你重罪!” “屬下叫周朗,”周朗俯身行禮,“您救過屬下,您忘了嗎?” “喔,周朗。”小劉遏摸摸下巴,“那下次孤一定記得你。” 有時候他心情好,會把用剩的糕點賞給周朗,周朗都很認真地用布包起,藏到懷里,也是周朗和他說民間有許多小吃,有生煎包子和蒸餅。 他每次逃學堂的時候,都會在樹下看見候著的周朗,周朗抱他爬上矮矮的圍墻,帶他避開巡邏的禁軍,然后在沒人的藏書閣高處聽他抱怨夫子講課有多無聊。 總是他說,而周朗靜靜聽著。他們還發現了一條密道,就在梅泉宮偏殿的床榻下面,是他與周朗玩躲貓貓時候發現的,密道直通一座廢棄的府邸下方,順著暗門可以爬到地面。 周朗拉著他從暗門出來,他灰頭土臉的,嗆了嗆咳出的灰。 “太臟了,孤真想立刻沐浴。” “這里好像沒有沐浴的地方,殿下。” “要是能出暗門就是浴池就好了,”小劉遏抱胸道,“這樣孤就不會那么臟——周朗,等以后孤長大了,孤就把這座府邸賞給你。你在這里建個浴池,等孤經常來找你玩。” 周朗一愣,隨即拱手行禮。“屬下定然不負殿下所托。” “走,吃蒸餅去!” 可再后來幾年,劉遏就忽然見不到周朗了,聽說像是被調去了行宮。 他曾經也有思念過這個玩伴,再之后幾年劉遏漸漸長大,又遇到了新的人和事,也就漸漸忘記了曾經有過這么一個小小的侍衛。 忘記了那個少年侍衛看他的眼神,總是充滿溫和與眷戀。 “周、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