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難當 第28節
宮墻內,燈籠聯結著散發昏黃的光,一切黯淡中又沾著點點光亮,寂靜卻也不落寞。 賀子裕從轎輦上下來,宦官急急來稟,說是吳平王鬧了肚子更衣去了,只留下了兩個舞姬,是帶來獻禮的一對揚州瘦馬。 “……胡鬧。” “陛下,還有——” “把人給朕送回去,就說讓他自己留著享用便是。” 還沒等宦官說什么,賀子裕便一把推開御書房的門,“吱呀”一聲,明暗燭火中一片寂靜,只兩個舞姬打扮的女子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和一個人身穿盔甲,背對著他站在暗處。 賀子裕一愣,而背對著的那人聞聲偏過頭來,露出光影交接線下熟悉的下頷。 “皇叔……?” 沉重盔甲穿戴在身上,在五月天顯得尤為悶熱,秦見祀放下手中劍,發絲沾著半干涸的血跡粘在鬢邊,像是經歷了一場惡戰而來。 更漏聲斷,離明日的期限還有一個時辰的時間,雖知不是特意為他,卻意外地準時。 賀子裕嗅著空氣里流動的淡淡血腥氣,目光微動,隨即低頭玩笑道,“原來皇叔才是吳平王送來的賀禮,這不比揚州瘦馬有意思的多嗎?” 他揮揮手,讓人把兩個舞姬帶出去,又吩咐膳房去煮一碗清湯面端來。問皇叔是否用膳了,秦見祀沒有說話,只是任他發號施令。 秦見祀又把劍放在了桌上,看向一旁那盤散亂的棋局,下的是圍棋,瞧著棋力也長進不少。 “皇叔怎么如此穿戴?” “城郊外,遇到了些埋伏。”秦見祀的嗓音有些沙啞,透露著疲乏。 賀子裕喔了一聲,“難怪最近收不到皇叔的腳程,原是要避開埋伏的人。” “還是臣來得早了,叫陛下錯過一對佳人。” “那倒沒有,”賀子裕半真半假玩笑道,“皇叔既來了,豈不是已經勝過了人間無數。” 秦見祀嗤了聲,張開手,示意賀子裕解開他身上盔甲,先是披膊護臂,再是山文甲,護心鏡……賀子裕伸手幫他把沉重盔甲一件件卸了下來,秦見祀低下頭,好像呼吸漸漸輕松起來。 解到最后,他赤露著遒勁上身,流動著微咸汗氣,猿臂蜂腰間縱橫著陳年傷疤,卻并無新傷,賀子裕借著微弱燭火端詳了會兒,才微微頷首。 “皇叔英武過人,旁人果然傷不到分毫。” 這話聽起來像是藏滿了關懷,秦見祀的目光定定,似乎從他臉上看出什么。賀子裕抬起臉來,歪了歪頭。 “皇叔在想什么?” 秦見祀沉沉呼吸著,起伏胸膛,他最終一手撐上書桌俯身去,逼得賀子裕微微后仰。 “臣只是在想,”他垂眸說,“自陛下踏進這御書房至現在,可有一瞬,是真正擔心過臣?” 賀子裕的瞳孔一縮,昏黃燭火里,只有彼此的氣息淺淺交錯著。 “沒……沒有。”他別過頭。 “陛下若沒有,就該回答有。” 第32章 特殊的生辰禮 “有。” 賀子裕垂眼,眼睫不安顫動著,答案半真半假,他自己也無從知曉。秦見祀盯了他許久,才伸手去解他腰帶,賀子裕連忙抬手擋住了,微微別開頭。 “皇叔一回來,就要做這事嗎?” “臣要做什么事?” “……”賀子裕說不出口,秦見祀仍舊是戲謔盯著他看,賀子裕思慮半餉,最終還是緩緩松開了手,“那皇叔,來吧。” 秦見祀的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毫不客氣地吻上了他。 下半身粗糲的盔甲磨得泛疼,秦見祀又狠狠咬上他唇,許是混著汗水腥咸,咬破了唇瓣帶來刺痛。賀子裕緩緩攥緊指尖,在秦見祀背上留下指痕。 陰暗里書桌旁,腿上磨出的斑駁瘀痕交相受著月光掩映,池子里蛙聲一片,賀子裕牙咬下唇,痛苦地瞇緊眼,直至更漏聲斷間,月頭西移,過了子時。 秦見祀背胛上滲著汗珠,染了人的斑駁指痕,嗓音沙啞不成調。“臣一去半月,陛下可有念過?” “……”賀子裕咬著牙沒回答。 “念否?” 賀子裕咬不住牙了,可是他不管回答有還是沒有,結果都是一樣。 秦見祀眼中掠過促狹笑意,打從馬場那次之后他便發現,這樣的賀子裕比起從前處處逢迎的模樣,更得他歡心。 不知為何,他想看賀子裕因為他流露出擔憂的神色,想聽賀子裕在身下斷續說著想念。想讓一個慣會撒謊的小鬼,在春色攀雪間露出不能繼續欺哄的一切。 許久后,膳房端來了清湯面,狼狽藏在書桌下的皇帝衣衫半垂,仰起脖頸對著窗邊泄下的三寸月光,面頰仍泛著薄紅,宮婢嗅到空氣中彌散著的曖昧氣息,著急忙慌地退下了,秦見祀才伸掌去,拉他起來。 “……過子時了。”賀子裕扯了扯衣裳,瞧了眼時辰。 “嗯。” “這就是皇叔送給朕的生辰禮嗎,這樣,過子時?” 秦見祀揚起唇角不答,只是不知從何處拿出來一個匣子,里頭放著一根白玉帶。 賀子裕垂眼看去,眉頭微皺,隨即看著秦見祀伸手來,攏上他凌亂散開的衣襟,又提起里褲,放下袍裾,替他系上了腰帶。“這才是臣給陛下的生辰禮。” 白玉帶。先前解開賀子裕的腰帶,原是為了換根新的。 “什么?”賀子裕一愣,沒反應過來。“你……你先前怎么不說?!”“陛下請臣來,臣焉能不來。” “……秦見祀!” “臣在。”秦見祀手勾上腰帶,強硬一拽,拽著賀子裕帶入懷中。 親手送他腰帶,親手解開他的腰帶,秦見祀在閔州瞧見這根白玉帶的時候,就覺著很適合賀子裕。“等明年陛下及冠,臣再送白玉冠給陛下,相得益彰。” “朕不想要。” 秦見祀勾起他的下巴,目光掠向衣襟半掩的紅印子,看得出來興致頗為不錯,“陛下似乎,是想要的。” “……” · 夜風興起,秦見祀吃過清湯面后,帶賀子裕登上了藏書閣的閣頂。 賀子裕站在身旁看著,不知道為什么這廝這次回來就有了這樣的閑情逸致。 依照傳統,宮里宮外為他祈福的孔明燈陸陸續續放了起來,并著城中萬家燈火輝映,高低錯落著升向高空。 燈離手的一瞬,焱焱跳著火苗,千萬明燈緩緩上升去,一時之間,場面蔚為壯觀。 賀子裕負手望向這場為帝王一人而辦的燈會,看底下宮娥嬉鬧玩笑,宮外街頭魚龍舞,明滅燈火間,熱鬧非常。 只可惜玉玨現在林容兒那,小皇帝不一定能看到這場景。 “臣猜,陛下會樂意看到這些。”秦見祀在旁,淡淡望著。 賀子裕聞言眉頭微挑,笑了聲。“朕有什么可樂?” 從始至終。賀子裕對于生辰宴并沒有太多期待,甚至于覺著孤寂。 哪個藩王進京賀壽,又有哪家官員送了古玩珍奇,歌舞也罷,頌德的文章也罷,他通通不在乎。 但如今他站在此處,與這些本毫無干系,底下的人并宮外的百姓卻因他而有所歡欣……賀子裕瞥了眼秦見祀,收回目光。 他似乎是覺著有那么點意思在,但如今他承認了,又似乎有些掉價。 生辰不是他的,歡慶的眾人都不是他的。但有一人送出的生辰禮,卻是真真切切給他的。賀子裕垂眸,那也不算太壞。 第33章 地府日常 [免費番外]地府日常 冥冥大殿,黃日氣沉。 賀子裕懶散縮在屬于楚江王的座椅上,百無聊賴地瞅著某鬼王批閱生死簿。 “所以說皇后當年懷得是雙胞胎,一個叫賀子裕,一個叫賀子豐,”他打了個哈欠,“是因為陰差疏忽,我沒有投胎,又因為賀子裕是命定的下一任帝王,不能出錯,所以賀子豐的魂魄才會投胎到了他哥哥的身上。” “嗯。” “這么說,小皇帝本該是我的弟弟,賀子裕的身體……是我的嘛。” 命定的賀子豐十八歲就會落水而亡,他雖然活在賀子裕的身體里,可是魂魄在十八年后就該投胎轉世。 所以當初陰差推野鬼附身時才會說,人間有位小帝王正是要死了,命數卻沒盡,原來是賀子豐的魂魄該走了,賀子裕的命數還沒盡。 賀子裕理清楚了這些,挑眉瞥過去,秦見祀,或者說是楚江王正用筆瘋狂劃掉生死簿上的名姓,還是無暇顧及于他。 今天死的,明天死的,下地獄不得超生的,鬼王通通都要處理。賀子裕鉆進他懷里,黏糊糊地攀上肩去吻,某鬼王仍然無動于衷。 “秦見祀。” “嗯?”鬼王低下頭來,吻上他眉梢,“在忙。” · 于是賀子裕飄飄蕩蕩地出了殿,來到奈何橋邊,黃日冥冥彌散著,有許多魂魄在其間掙扎著往前行,昏黃下曼陀羅華開得正艷,火紅搖曳著一大片。 十殿閻羅下有七十二司,他如今是負責查漏補缺的察查司司主,再來此間的感受便完全不一樣了。 孟婆看見他來了,使喚他來煮湯。 一鍋湯沸騰著冒著氣泡,藥杵在其間自由搗弄著,賀子裕本也是閑來無事,舀起湯勺才幫忙倒了一碗,就被孤魂接過飲盡,于是他接著舀了一碗又一碗,累了渴了也喝一碗。 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一概當了涼白開。 等到賀子裕喝得迷迷瞪瞪的時候,孟婆湯的效果就開始顯露了。 孟婆一拍他腦袋,他一抬頭,目光就對上面前不知何時出現的男人,冕服臨在他腳跟前,那人正負手睥睨著孟婆。 賀子裕扯上他冕服,愣了半餉,然而腦海里空空蕩蕩,便也不知道這人姓甚名誰,更不知自己是何人。 “我是誰…我在哪……” “才半餉沒理你,就要把本王忘個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