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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牌過氣后 第18節

    舒念倉促一拉,只覺一個濕淋淋的身體撲入自己懷中,粘膩冰涼,一絲兒熱氣也無,不由自主便張臂抱了他。

    崔述冷冰冰的嘴唇貼著她耳畔,弱聲問,“我中的是……飲冰掌?”

    舒念話已出口,后悔也來不及,“嗯。”

    “飲冰掌……”崔述默默念了一遍,伏在舒念懷中不住喘氣,涼沁沁的鼻息抖抖索索,拂過舒念頸畔,便如一條避冬的小蛇,瑟瑟盤距——

    崔述喘了許久,忽道,“幫幫我。”

    “甚么?”

    耳畔的聲音低如蚊蚋,“給我個痛快。”

    舒念手腕一抖,被蝎子蜇了一般,咬牙恨道,“胡說八道些甚么?”

    “飲冰掌附骨食髓,我熬不住……”崔述一語出口,漸漸神志不清,忽然一把扣住舒念手臂,也不知哪里生出來的氣力,死死掐著,厲聲道,“殺了我!”

    “我為什么要殺你?”舒念忽然暴怒,推他起來,轉過身軀背對自己,惡狠狠道,“想死改日,休要死在我面前!”

    手起針落,飛速往那鮮紅的掌印邊緣要關大xue密密入了七八針,便如扎籬笆一般,生生用銀針做了個圈兒,將掌印圈隔在內。

    銀針一入,倏忽不見。

    舒念提一口氣,一掌按大椎,一掌按中樞,雙掌發力,兩股柔和的內力同時注入——

    崔述搖搖欲墜間被兩只手穩穩扶住,有微弱的暖意自背心涌入,便如溺水之人驟然得了塊浮木,四散潰敗的神智漸漸收攏,勉力睜眼,阻止道,“放手,沒用的……”

    苗千語這身體內力微薄,舒念正在捉襟見肘,一聽這話越發生氣,喝斥,“閉嘴!”

    崔述閉目蓄力,忽然手足起舞,奮力掙扎——

    舒念大驚,抽回右手,往銀篦子上拔出一枚銀針,銜在口中,雙掌制住崔述,撮唇一吐,銀針暴出,無聲無息地扎入崔述頸側風府xue。

    崔述立時昏暈過去,頭顱耷拉下來,身軀一歪便往一邊栽倒。

    舒念連忙探手扶住,心中氣憤一言難盡:早知這般難纏,便該早早將他扎暈——

    一頭腹誹,一頭凝神屏息,沿針緣注入內力,引導寒氣外泄。

    不知過了多久,舒念丹田枯竭,斂氣回神,睜眼看時,那枚掌印仍舊鮮紅欲滴,色澤未褪,頓覺泄氣:忙碌半日,居然只把飲冰掌新生的寒氣迫出,原本的寒氣一絲不少——

    這便跟借了高利貸一般模樣,利滾利走,辛辛苦苦一整年,還的盡是利息,本錢原封不動——

    怎不泄氣?

    舒念扶崔述躺回枕上,自往柜中扯出一條棉被擲在他身上,把火盆提到榻邊,添了根大柴,這才略略緩了口氣,頓覺雙膝發軟,不由自主跌坐在地。

    崔述面白如雪,平日里嫣紅綺麗的唇褪盡血色,幾乎與膚色無異。他安安靜靜躺著,衣襟半敞,胸前斑斑血跡,看著甚是刺目。

    舒念皺眉,展了袖子往他胸前擦拭,血跡早已干涸,又如何擦得脫?拼著手足酸軟,強撐著到石甕邊,打濕條帕子,仔仔細細拭凈血痕。

    崔述昏迷中輕輕蹙眉,舒念唬了一跳,卻見他眼睫連連顫動,皺眉一時,忽然抬臂——

    舒念唯恐他亂動再激發背上掌傷,一把制住他胡亂抓握的手,“別動。”

    崔述被她一握倒安穩了些,卻并未清醒,淡白的唇抖了一抖,輕聲道,“阿兄——”

    傳言中崔述自郊獄脫身便未回藏劍樓,一年前蘇循身死時,崔述應在姑余,卻連蘇循大葬之禮也不曾露面,人人皆言這兄弟二人交惡至此,應是有甚么恩怨不足為外人道,如今看來,小吳侯對他這位兄長依賴至此——

    傳言仿佛不大靠譜啊!

    舒念奇道,“找蘇循做甚?他幫不了你,你今日要不是遇上姑娘我,這會兒便好投胎去了。”她口中絮叨,卻仍舊老老實實握著手等他復歸安靜——

    正待將手臂掖回,腕間橫臥兩道猙獰的傷痕侵入眼簾,如兩只紅頭蜈蚣,頭尾交纏,附骨盤踞。

    舒念極輕地碰了碰,瘢痕宛然,是舊傷。

    尺關命脈,什么人有能耐傷他此處?且是兩道傷痕,非但傷了,還不止一次——

    舒念百思不得其解,將手臂塞入被中,仔細掖好。蹲在火盆旁取暖,慢慢琢磨眼前困境——

    此地石室雖無生存顧慮,卻只有水,并無吃食,更無藥物。崔述傷重,需得盡快脫身,尋求醫治。

    舒念愁眉苦臉想了半日不得結果,她慣是個萬事不過心的脾氣,便懶怠多想,將染血的衣裳洗凈,掛在火盆邊兒上哄烤,取一只瓦罐洗凈,煮些水喝。

    百無聊賴之際翻揀荷包,居然搜尋出藏著的幾枚梅干,往口中塞了一塊嚼巴嚼巴,甜津津沁人心脾,立時神清氣爽——

    日子過得好好的,若不是那苗千千那廝執意上吳山,怎會落到這般田地?難免嘆息,“禍害。”

    “誰?”

    舒念一驚抬頭,崔述仰面躺在枕上,神情怔忡,木木然盯著她。

    “你醒了?”舒念打量他一時,看不出好壞,問道,“感覺怎樣?”

    崔述神志昏昏,一如一個暮年老人,要隔許久才能明白旁人意思,皺眉道,“疼。”

    “還疼?”舒念大吃一驚,湊到榻邊,揭開棉被,見掌印邊緣清晰,并未漲大,松了口氣,“還好,還好。”

    崔述被她貿貿然揭了被子,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后知后覺道,“頭疼。”

    舒念草草掩上棉被,盤膝坐下,“中了飲冰掌還能再醒過來說話的,您這已是前無古人,多半也后無來者,些許頭疼,不算什么。”

    崔述只覺腦中霧氣彌漫,聽她說話仿佛隔了一條長河,無法細想,稍一思量,便覺頭疼欲裂,怔忡道,“我怎么了?”

    舒念一滯,從被間扯出他手腕,扶在尺關之間,沉吟一時,“緩而時止,止有定數——”

    小心翼翼抬眼看崔述,卻見他直勾勾地看自己,目光淺白,心下頓時一緊。

    這絕不是小吳侯的眼神。

    這是——

    疼痛到了極處,傻了?

    作者有話說:

    各位巨巨給作者菌兩天時間肝字,周四六點《念念》

    第20章 念念

    ◎“念念。”◎

    飲冰掌下從無活人,舒念上輩子推演過醫治之法,卻沒尋著試手的機會,至多算個紙上談兵的水平。方才看崔述情況極其不好,她才硬著頭皮動手,用入骨針封住血脈,困住掌力不叫蔓延。

    可崔述醒來,怎么就——

    ——就傻了呢?

    崔述此人,縱橫江湖朝堂,一生高居人上,便是當年困在郊獄之中,也是聲望極高的平亂英雄,如今稀里糊涂被自己的入骨針壞了腦子——

    舒念心下著忙,旁的不說,這事若叫甘書泠知道,自己還能有命在?

    兩根雪白細長的手指握住舒念衣襟,“餓。”

    舒念一個哆嗦,懷抱萬分之一的希望俯身與他平視,張開五指,嚴肅道,“小吳侯,這是幾?”

    崔述目光迷離,久久皺眉,推開她手掌,“餓了。”

    舒念一滯,這模樣實在不正常,起碼她前輩子便從未聽過小吳侯公然喊餓——

    四下逡巡一時,石室內空空蕩蕩,除了水甚么也沒有,只得摸出一枚梅干,遞給他,“只有這個,將就吃一口。”

    崔述目光閃閃,張口等待——

    這小吳侯變傻了,倒比以前的樣子可愛多了——

    舒念忍著笑,將梅干塞到他口中,滿懷期待詢問,“怎樣,好吃嗎?”

    崔述咬了一口,眉毛眼睛都縮到一處,“酸。”

    “哪里酸?”舒念大是不不服,用力嚼巴兩下,“分明很甜,唉呀,你怎么吐了?”

    萬分惋惜地看了一眼被他吐在地上的梅干,搖頭,“尚不知還要在這里呆多久,浪費糧食!”

    崔述目中淚光盈盈,“好酸,水。”

    舒念尋一只陶碗涮了涮,舀了燒滾的水慢慢攪涼,心中愁云慘淡——崔述的掌傷無甚進展便罷了,如今人又傻愣愣的,眼下如何是好?

    崔述躺在枕上,見她手中有水卻不給自己,抬手扯她的衣襟,催促,“念念,水。”

    舒念驀然抬頭。

    崔述半日等不到回應,爬起來便去扒水碗,這一動彈便牽動掌傷,疼得倒跌回去,密密出了一頭冷汗——

    舒念放下水碗,查看入針之處,淡紅的斑點覆在雪白的皮膚之上,美人痣一般——

    禁制安好——

    松了口氣。

    崔述神色惶惶,“我怎么了?”

    這是傻得連自己身受飲冰掌都記不得了?舒念很快接受現實,寬慰道,“背上有傷,休要亂動。”

    “嗯。”

    舒念指指自己,“我是誰?”

    崔述直勾勾地盯著案上水碗,然而方才疼得狠了,不敢胡亂動作,仰面道,“念念。”

    兩個字不啻于萬鈞雷霆,舒念指著自己鼻子,萬分艱難問,“我是說,我叫什么名字?”

    “水。”

    舒念一口氣吊著又倒回去,直噎得心口生疼,深知再問也是白廢,老實捧了水碗,用匙舀了,慢慢喂他。

    崔述渴得狠了,咕嘟嘟喝完一碗水,氣力耗盡的模樣,萎靡不振地耷拉著腦袋,小口喘氣。

    舒念又盛了一碗水,置在案上放涼。見他襟口處色澤深紅,抬手摸了摸,竟是濕答答的——應是方才疼痛之中,冷汗淋淋,浸得透了。

    出那許多汗,難怪渴成這般模樣。

    舒念一只手撫過他冰涼的后頸,“衣裳都濕了,脫下來吧?”

    掌下黑發的頭動了一動,“嗯。”

    一時間舒念心中啥滋味都有,若非真的傻了,小吳侯崔述,焉能這般好說話?

    “你別亂動。”舒念叮囑,探手入被,除了濕衣裳,好在施針時便已脫了小一半兒,也算便捷。

    舒念將濕衣裳擲在地上,回頭看見白生生的一只腳露在棉被之外,足趾蜷作一團,應是冷的,搖頭道,“你蓋好被子——這是什么?”

    足踝處烏沉沉的,經年舊傷累累,應是捆綁傷,一層疊過一層——舒念指尖微顫,撫在足踝之上,“誰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