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牌過氣后 第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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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勢同水火,江湖朝廷,無人不知。 如今崔述剛出江湖,謝允卻托寧斯同傳話相請,真是奇哉怪也—— 寧斯同道,“外人不知,六年前小吳侯被陛下訓斥,入了郊獄,平遼王十分不平,幾次三番向陛下進言,因此上引陛下極其不喜,幾番申斥。” 崔述垂目不語。 “平遼王幾番進言未果,便借入京述職的機會向陛下上書,將小吳侯流放至遼東……此舉實是一片苦心。”寧斯同漸漸激憤,拍案道,“誰料人言紛紛,皆言平遼王與小吳侯不相和睦,趁小吳侯落難時落井下石,實是天大的笑話!小吳侯細想,若當日果然流放至遼東,安居平遼王藩地,怎會有后來的禍事?又何需避世多年?” 崔述忽然笑了,“并非避世。”他本就生得秾麗奪目,這般一笑,即便是無甚笑意,依舊明光照人。 直晃得舒念心飛神馳,念了好幾句清心訣才定住神。卻聽寧斯同仍在絮叨,“平遼王再三請小吳侯切勿介懷當年事。” “謝王爺多慮。” 寧斯同苦口婆心說了半日,卻只得了這么一句不咸不淡的話,皺眉道,“既是如此,往赴遼東一事——” “請寧堡主代為答謝王爺好意。”崔述笑道,“梧棲一介江湖閑散人士,既無意入朝,亦無意遼東,謝王爺美意,只能辜負了。” 寧斯同臉色漸變,冷笑道,“既如此,小吳侯在諸山舍會現(xiàn)身,所為何來?” 人家要在何處現(xiàn)身與你個老雜毛何干?舒念氣往上沖,奈何本就偷聽,無法回敬這廝幾句,正在氣悶,卻聽崔述道,“寧堡主何故動怒?謝王爺有寧堡主襄贊,難道還不足夠?” 寧斯同面皮一僵,滿面怒色頓時作了層紙糊的面具,“我與謝王爺不過杯酒之交……小吳侯何出此言?” “梧棲不往遼東,豈非正合堡主心意?” 寧斯同騰地站了起來。 “寧堡主遣人往赴姑余,一路大張旗鼓,深恐不為人知,今夜又攜大批甲士前來,一入此門大談六年前郊獄舊事,若為隱秘,此般作態(tài)只怕并不妥當?寧堡主心意如何,你我二人心知肚明,何需多言?” 寧斯同面沉如水。 崔述一根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輕輕扣擊,“堡主請回,另請安心,今夜之事出堡主之口,入梧棲之耳,旁人無從知曉。” 寧斯同耷拉著眼皮,忽爾哈哈大笑,“不愧武林吳侯,當真有七竅玲瓏心,既是如此——”便聽“喀嚓”一聲,已將那紅木書案生生掰下一角來,靜夜中,衣袍無風自動,“小吳侯保得自己,可保得外面那一個不與外人胡亂言語?” 舒念眼看著寧斯同一只手青筋鼓動,深知此人只需手臂輕揚,他手中木塊便能穿門而過,收了自家小命——頓覺脖頸發(fā)涼。 寧斯同一對三角眼直勾勾地盯著崔述,“這等不懂規(guī)矩的下人,寧某替小吳侯打發(fā)了?” 自己藏在此間偷聽,卻原來里面兩位大佬俱各心知肚明,情何以堪啊情可以堪……舒念暗暗自嘲,慢慢蹲身—— “別動!”寧斯同一聲厲喝。 舒念僵在半空。 “寧某深知南疆苗氏慣擅用毒,休要枉動!否則莫怪寧某不與小吳侯臉面。” 舒念難免著忙——早前自己昏暈之時,也不知是被誰換了衣裳,空蕩蕩身無長物,只一雙靴子還是自己的。如今且不說身為女子被人扒了衣裳情何以堪,沒個趁手的家伙事兒在手,實如砧板上的魚,性命堪憂—— 耳聽崔述的聲音,“寧堡主今日初初上山,便知梧棲新收的丫頭出身南疆苗氏,消息很是靈便。” 寧斯同毫不尷尬,“好說,小吳侯名動天下,一舉一動皆為世人矚目。” “既如此——”崔述語調一轉,“便當知這丫頭已是我巡劍閣中人——”他衣襟稍動,并不見如何作勢,已經(jīng)欺身上前,一只手拂在寧斯同臂間,“寧堡主還是客氣些吧。” 那邊崔述一動,這邊逼人的殺氣便瞬時消弭,舒念雙足一軟,跌坐在地,匆忙將靴掖子中的一物扯出,如救命稻草般握在掌中。正待上前查看外間景況,隔門洞開,一雙黑底皂靴闖入視線。 目光順著靴底一點一點上移,便見崔述負手而立,目光低垂,研判地看著自己。 舒念干干一笑,“……走了?” “起來吧。” 舒念在鬼門關走了一轉,難免手腳發(fā)軟,扶著門框使了吃奶的氣力爬起來,“這是什么人?好大的威風——” 一語未畢,掌間驟然一空,舒念大驚失色,匆忙伸手去奪,“還我!” 崔述將那物在指尖翻了個個兒,卻是一枚烏黑的蠟丸,鐫一朵朱紅的花,“這是……寶相花?” 舒念一把奪回,悻悻道,“小吳侯見多識廣。”便拖著步子往廂房去——聽個八卦差點葬送小命,也是沒誰了。 崔述跟在她身后,“你拿這東西,是打算與寧斯同同歸于盡?” 舒念爬回床上,嚴嚴實實地裹著冷冰冰的雙腿,又把湯婆子抱在懷中暖著,“我活得好好的,值當與那老匹夫同歸于盡?” 崔述一足踏在門檻上,“你方才若把手里那東西捏破,此間還能有活人?” 舒念越發(fā)驚奇,“怎會?我便是自己不怕死,也不會拿您的性命開玩笑呀……” “當真?” 舒念點頭,無奈道,“南疆苗氏若有這等利器,苗千千至于被您老人家唬得不知躲哪兒去?又不是——” “不是甚么?” 又不是六年前的九鶴府鶴使舒小五獨有,璇璣島秘制的牽機丸—— 一丸既破,寸草不生。 舒念敷衍道,“沒什么,世上哪有這等殺器?”左右打量一回,床被自己占了……“小吳侯如何安置?” “你睡這里。”崔述移步過來,抬手一格,下了挽帳銀鉤,“我去旁邊碧紗櫥——” 舒念不吐不快,“咱們這巡劍閣……屋子不夠使?”名動天下的小吳侯,擠在一進碧紗櫥里睡覺……藏劍樓如今都窮成這樣了? 崔述手腕一沉,紗帳便垂了下來,“早點睡。” 便見里間燈影移動,往碧紗櫥去了。舒念隔在帳中,目不視物,只聽細碎的衣袂窸窣,復又重歸寂靜。 舒念白日里睡過頭,在床上翻了半日燒餅也不曾入睡,倒是旁邊碧紗櫥里悄無聲息,想來崔述早已睡得深沉。她睜著眼睛想了半日,忽而福至心靈:夜深翻墻日,人靜跑路時,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生生捱到月上中天又漸西沉,才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爬起來,黑暗中稀里糊涂扯了件棉袍裹在身上,自家包袱掩在懷中,躡手躡腳往外走。 輕手輕腳卸了門閂,木門一開,便有清泠泠的月光涌入室內,舒念屏息凝氣地等了一時,碧紗櫥內仍舊無甚聲息,心下大喜,便打門縫里擠了出去。 一路出去,方知這巡劍閣十分闊大,竟是齊整整的三進院落,又豈止一二十間屋子—— 房屋也不甚緊張。 一路空無一人,舒念漸漸有些懈怠,堪堪走到巡劍閣門口,平地里一聲厲喝,“什么人?” 作者有話說: 明天六點《此夜》…… 第9章 此夜 ◎回來了?◎ 舒念驟然被斥,直唬了一個激靈,二名佩劍少年阻在自己面前,俱各青衫藍帶,玉冠束發(fā),打扮得十分精神。 既然已經(jīng)是避無可避,越是偷雞摸狗的事體,便越發(fā)要理直氣壯些—— 舒念挺直腰板,“是我。” 少年們只見陰影中站著個人,瞧不清來人形容,聽口氣倒是滿大,不由自主便謹慎起來,“姑娘深夜至此,未知何事?” 舒念清清嗓子,“睡不著,出來走走。” 月影稍移,少年們便見月洞門下立著一名妙齡少女,穿著件大了三四個號的一看就不是自己的衣裳,衣襟草草掖在腰帶里,衣袖還挽了四五個褶兒,手里抱著一只皺巴巴的包袱。 少年們交換了個眼色,雙雙按住劍柄。 舒念見勢不妙,仗著輕功還行,拔足硬闖。然而她好容易才攢夠氣力跑路,又哪里闖得出兩個少年的圍堵?三人同時出掌,一觸即分,舒念肩上生疼,已被劍鞘生生一格,倒退三步,怒道,“做什么動手打人?” 少年“嗆”的一聲拔劍出鞘,“你這鬼鬼祟祟的樣子,別是入巡劍閣偷東西的吧,包袱打開!” “哪家小偷偷了東西還從大門兒往外走?”舒念越說越覺有理,雖是不曾想到巡劍閣竟然有人把守才出此昏招,如今卻算歪打正著,“姑娘我出來走走,你們也要盤問,這便是你們藏劍樓的待客之道?” 少年稍稍遲疑。 另一人卻笑了起來,“好一張利口!巡劍閣是我?guī)熓遄孀√帲⒎强蜕幔闶悄拈T子的客人?” 舒念無言以對,此時肩際劇痛,忙抬手按住,恨道,“下的好重手!” 那人一聲冷笑,“去得地牢,還有更重手等著你——”五指成爪,涌身便往她肩際按去。 舒念側首縮肩,拔足要躲,卻見那人被旁邊的少手一掌隔斷,又湊到那人耳畔說了幾句話。 那人循著少年目光望向舒念腕間,面上神色一言難盡,手掌便垂了下來,“樓主座下蘇簡平,失禮了。” 舒念不由自主低頭查看,卻見自己腕間不知何時多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玉珠,由紅繩編就的千千結系在腕上,夜色中水色盈盈,直如一汪清水—— 然而此時機不可失,哪有工夫細究?便仍舊提著包袱往外闖,“知道失禮就好。” 蘇簡平足下稍動,仍舊阻在當前,笑道,“明日便是舍會初日,八山二島貴客皆至樓中。遵樓主令,吳山夜間禁人游弋,今夜只得委屈姑娘。” 難怪崔述門口竟然還有人把守——這二人原來竟是查宵禁的? 舒念暗道一聲晦氣 今夜脫身已是不可能,這會兒灰溜溜回去,萬一被崔述逮個正著—— 又當如何是好? 正在躊躇間,蘇簡平又道,“可需叫廚房送些宵夜,熱熱的吃下,姑娘好睡?” 一句話叫舒念茅塞頓開。扭頭便走,“不必了,我去小廚房自煮一些。”一路過來亮著燈的地界,多半便是巡劍閣小廚房。 “姑娘留步!” 舒念回頭。 蘇簡平三兩步上前,自袖中摸出一只白玉盒子,雙手捧了,躬身呈上,“簡平魯莽,方才失手,姑娘取這個回去涂一些,消腫止痛有奇效。” 盛情難卻。 舒念將盒子塞入袖間,禮尚往來道,“你倆餓不餓,要不一塊兒吃些?” 蘇簡平微笑不語,還是那少年笑道,“巡劍閣是我?guī)熓遄孀√帲吹迷S可,便是樓主也不得擅入。” 那寧斯同怎么進來的?舒念按下一肚子問號,包袱款款往回走,一路走一路暗暗祈禱小吳侯一夜好夢,不曾察覺自己翻墻未遂—— 剛一推門,便凝在當場。 廂房內沒有點燈,滿地冷月清輝,清清楚楚照著一個倚案而坐的修長人影—— “小吳侯?” 崔述右手一動,眼前火苗跳了幾跳,油燈亮了起來,橘色火苗攜一室暖光逼退滿地月影清輝,“回來了?” 舒念這才看得清楚,崔述衣冠齊整,全不似半夜突然從被窩中爬出來的光景,忙反手掩上房門,“小吳侯在這……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