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寄生 第27節
是從什么時候起對這個世界重燃了溫情,盼望著世人太平安穩的?是小村子里阿七娘給她烙面餅的時候?是揮刀砍殺著鮫尸,將瑜州城的婦孺護在身后的時候?還是風聲堡的張嬸把熱乎乎的紅薯粥送到她手中的時候? 還是那個頭頂晃著觸角的人,回首對她風清云淡地一笑,朝她伸過手來,要帶她一起去闖蕩這個搖搖欲毀的塵世的時候? 青蜃冷冷插言:“世間蒼生與我何干?覆世傾國有何不好?若她不能好好活著,生靈涂炭又如何?”他狹長的眼中涌起陰翳。 她是這世上最美好的女子。可是這世界負了她,用最殘忍的方式奪走了她……我要把她找回來,要讓她活過來。” 青蜃說得越發來了興致,神彩飛揚:“我本來只會抽取人魂魄的人傀之術,并沒有辦法復活她。可是自從捉到魚祖,我就知道有辦法了。魚祖是上古妖獸,它以分裂繁衍子孫的方式無異于永生,它寄生尸身重塑鮫人的本事暗含著死而復生的秘密——是它傳授了我重塑rou身的重生秘術。” 他轉臉看著她的眼睛:“還記得阿瑯夸你眼睛漂亮嗎?” 第44章 上當受騙的蜘蛛 他有些無奈的樣子,“阿瑯選東西眼光一向挑剔,只頭顱就換了六七個了……但只要一直拼下去,終有一天能拼出一個令阿瑯滿意的模樣。”嘴角浮起寵溺的笑。 九蘅心道:終有一天?呵呵,換上這個又看上那個,眼和鼻不搭配,手和腳不協調,新來的“人料”身上總有比以前的“人料”更美的肢體五官……別說百名女子,就是千名女子,也未必能拼出個滿意! 青蜃眉頭一皺:“不聊了,阿瑯要等急了。”手中變戲法似地亮出毛筆,朝九蘅眼眶探過來。 一只白蝶不知從哪里飛來,突然落在筆桿上。青蜃筆尖一滯:“哪來的蝴蝶?”入口有蛛網封鎖,這洞府里除了他養的蠱蟲,不該有別的飛蟲。 九蘅卻莞爾笑了。 遠處傳來冷冷的一聲:“你敢碰她一下,我就折了這個木偶。” 通道盡頭出現白衣身影,面籠寒霜,單手捏著美人偶阿瑯的細細脖頸。木偶尖聲叫道:“青蜃救我!” 樊池身材高挑,拿著個小小的宮裝美人偶作挾持人質狀,看上去像一場玩笑。青蜃卻面色大變,沖上前去:“你放開她!” “別動。”樊池威脅地把人偶舉了一舉。青蜃停住腳步,不敢上前,急得一張俊臉慘白。樊池遠遠望了一眼被蛛絲掛在壁上的九蘅:“那個吊在半空的東西……你怎么樣?” 九蘅還沒回答,這一聲問卻已提醒了青蜃。他鬼魅般后撤腳步挪到了九蘅身邊,毛筆搭在了她的頸側,森森道:“放開阿瑯,否則我立刻卸了她的腦袋。” 樊池變了臉色。 手中人偶忽然悠悠說話了:“青蜃,這個人來頭不凡,不要跟他硬碰硬了。一個人料而已,還他,我們再捉就是了。” 九蘅毫無畏懼的神情,而是著急地沖樊池喊道:“不用管我,魚祖在這個水牢里面!先殺了它!” 樊池眉心一蹙:“怎么能不管你呢?” 他彎腰將美人偶放在了地上,輕輕推了一下:“去吧。”人偶邁著詭異的步姿向前走去,地面崎嶇,沒走幾步就要摔倒。 青蜃丟下九蘅風一般跑過來,將人偶捧起抱在懷中,萬分疼惜地問:“阿瑯沒事吧?” 人偶帶著哭腔答道:“險些被那惡人折了脖子!” 他替她撫去裙腳的灰塵,動作細致,神情溫存似水,安慰道:“沒事了,不用怕了。” 與此同時樊池也掠到了九蘅面前,朝懸在半空的她伸出手去。她喜悅地道:“快幫我下來。” 他的動作頓住了。她疑惑地看著他:“快些啊。” 他的嘴角略過一抹冷笑。伸指,推了她一下。她像個鐘擺一樣在半空中晃起來。 “哎哎!……你干嘛!……不要鬧!” 他撥拉著滴溜亂轉的她:“你是我什么人?憑什么讓我放你下來?” “不要在這個時候鬧孩子脾氣好么。” 他轉身就走。 “我是你靈寵!靈寵靈寵!”她不堪地認了。 她不情不愿的被迫服軟讓他更不爽了。手猛不丁撫過蛛絲,她不防備地摔在了地上,滾了一圈。他劈頭蓋臉將纏住她的蛛絲扯下。她說:“輕點輕點……” 他沒好氣地道:“輕什么輕!”忍不住拿手中蛛絲糊了她一臉。 她顧不得安撫他莫名的怒氣,指向水牢:“魚祖在那里,先殺了它……”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在哪?” “那個金絲魚籠里。” “籠子一直是空的啊。” “什么?”她忽地轉頭望去,籠中果然空空如也了。“魚祖呢?!”她驚叫一聲。 抱著人偶的青蜃聞聲過來看了一眼,臉色微變:“怎么會不見了?” 樊池呵呵一笑:“莫不是你以為一個籠子能關住魚祖?” 青蜃爭辯道:“它已被我制成妖傀,就是沒有籠子也不會逃跑!” 樊池譏諷道:“魚祖有化小之能,最小可細如發絲,萬年之前從神獸白澤爪下逃掉的妖精會被你一個小妖捉住?還制成什么妖傀?說起來你自己信嗎?” 青蜃臉都憋紅,怒道:“我這就召喚它回來給你看!”說著又亮出手中彎刺,凝神在空氣中揮動,口中念念有詞。卻沒有任何回應。他的額上滲出薄汗,神情壓抑著焦躁:“這不可能……” 樊池看到那枚尖刺,略略驚訝:“赤魚脊刺!你高估了它的作用了。”思索了一下,說:“我進來的時候看到許多身體殘缺的人傀,你大概是在制作一個rou身傀儡?” 沒等青蜃說話九蘅就截去了話頭:“沒錯,做得可難看了,還想取我眼睛加到那傀儡身上呢。”暴寒! 樊池又看了一眼青蜃一直緊緊抱在懷中的木偶:“我猜,是魚祖告訴你說,如此就可以把新rou身給這個木偶中的魂魄重生所用?” 青蜃狐疑地盯著他:“你聽到我們的對話了?” “沒有,我剛趕來。” “那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一些妖物的習性。魚祖重創在身,這樣一具鎖了百人魂魄的rou身可以讓它寄生在內,恢復妖力。”說完有意無意掃了一眼九蘅。 九蘅心領神會地贊嘆道:“你懂得果然好多!” 樊池頓覺舒坦無比。 青蜃搖頭道:“不對,不可能。那個rou身是給阿瑯用的!”心中卻已信了大半,抱著木偶轉身就跑。 樊池說了一聲“跟上”,拉著九蘅追了上去。 青蜃直奔回放置怪尸的那間洞室。樊池和九蘅跟進去的時候,見他望著洞頂的一團殘破的銀白蛛索發呆。他喃喃說:“我將突然動起來的傀儡制住之后,原本是捆在這里的……” 懷中人偶也尖叫起來:“我的rou身呢!我的rou身呢!” 樊池冷笑道:“是被魚祖寄生了跑了。”對青蜃道,“你還不明白嗎?并非你捉住了魚祖,是魚祖選中了你。必是它知道你有制作傀儡的本事,要借你之手,給自己制作一個軀殼。你老實說,那rou身中已存了多少女子的魂魄?” 青蜃慘白著臉色道:“七十五個。”看了一眼九蘅,“她本應是第七十六個。” 樊池抄起桌上一個杯子砸向青蜃:“說誰呢?” 青蜃一偏頭,杯子在壁上摔個粉碎,懷疑的目光打量著樊池:“你究竟是什么人?”雖橫豎一副惹不起的樣子,但時而冷傲時而撒潑,讓人難以捉摸。 “老子是神。”樊池傲然道。 青蜃露出“你就吹吧”的鄙視神氣,連手中的木偶阿瑯都翻了個白眼。這反應跟九蘅初識樊池時一模一樣。她不堪地扶了扶額。 樊池卻轉向她:“現在能叫回rou身的只有你了。” 九蘅愣道:“我?” “魚祖看勢不好,不得已勉強駕馭rou身逃走了。而rou身中魂魄不足百個,術法未成,魂魄不寧,經脈混亂。”他伏到她耳邊私語,“你用你的本事叫它們把rou身驅來。” 他并不知道她已當著青蜃的面用過一次召靈術了,還很在意地不讓青蜃聽到。 青蜃明了地出聲道:“不必遮遮掩掩了,我知道她有喚醒魂魄的本事。”他臉上還有被怪尸擊打的傷痕呢。 樊池盯他一眼,目泛殺意:“知道便知道,反正你是要死的。” 人偶猛地揪住了青蜃的袖口,尖聲叫道:“我們都放了這個人料,你為何還要殺青蜃?” 樊池淡淡說:“職責所在。”語氣淡漠得毫無起伏。 九蘅聽懂了。他的意思是身為雷夏大澤的佑護神,有責任誅殺血債滿手的青蜃。 青蜃與人偶聽不懂,只覺得這個陌生人面對九蘅時若春風暖陽,轉向他們時卻寒意侵骨。 青蜃的指尖輕點了兩下人偶的小手:“不用怕,有我。不要聽他信口胡言。我做的妖傀和人傀,絕不會出錯!必是他使了什么花招盜走了rou身!” 第45章 粉身碎骨的貪婪 樊池涼涼一笑,不置可否。 九蘅閉目喃喃自語:“雪櫻過來,冤死的姑娘們都醒來啊,將rou身帶回這里來,讓魚祖帶走就永無投胎轉世之日了!” 樊池抱怨地瞅她一眼:“你能不能念得有韻律一點?好好的術法讓你玩得毫無品位!” 貫穿洞xue的風里忽然傳來撲騰水聲,夾帶著濃重腥氣。青蜃說了一句“水牢!”拔腿就往水牢的方向跑回去。 樊池嘆口氣說:“那還算什么水牢?魚祖必定早在水底打好逃脫通道了。”疾步跟上。 青蜃抱著木偶先一步趕到了水牢階前。那具怪尸安靜地站在水中,臉色潔白,銀瀑般的長發漂漂散散,上半身露出水面,水波綽綽間,隱匿了肢體不協調的缺點,竟顯得十分美貌,青蜃看得一怔。手中人偶激動地說:“好美……那就是我的新身,什么被魚祖寄生,那個人都是胡說的!” 樊池正巧趕到,手中藍光乍現,祭出無意劍,沉聲道:“魚祖,今日你跑不了了!” 木偶突然發出一聲尖叫:“不準傷我rou身!” 青蜃聽到這一聲喝,手一抬,袖中噴出繩索般的蛛絲,瞬間將樊池的上半身捆裹得一團亂糟,粘在了墻上。 樊池又驚又怒,喝罵道:“糊涂!一介凡人魂魄怎么可能駕馭百枚冤魂寄宿的rou身!這本來就是個陷阱!這個木偶糊涂,你也不明白嗎!” 青蜃咬牙道:“只要有一線希望復活阿瑯我就絕不放棄!” 樊池道:“哪有什么希望!愚忠之人,還不醒悟!”一邊拼力想把蛛絲切斷。他雖有神力,無奈那蛛絲粘膩糾纏,一時間竟擺脫不了。 九蘅看勢不好,沖著水中怪尸大喝一聲:“雪櫻!” 怪尸寧靜的表情突然打破,劇烈地的扭曲掙扎起來,時而向前時而后退,時而上浮時而下潛,翻滾掙扎不停,攪得水色渾濁。臉偶然露出水面時,紅瞳的眼神也變幻不止,嘴巴里不同腔調的句子時不時冒出來:“救命”,“我要回家”,“娘親……”,“我好怕”,“放我走”…… 同一張臉,似有許多人在說話,讓人不寒而栗。那其實是被鎖在怪尸內的七十五個冤魂在爭搶著發聲! 青蜃驚愕地看到怪尸的下半身已變成一條長長的青黑魚尾,時不時舉起劇烈地拍打著水面,他喃喃道:“竟然真的被魚祖占據了嗎……” 怪尸神色猛地變兇,朝岸邊石階撲來,呆怔的青蜃被它抓住了腳腕,瞬間整個人被拖進水里,九蘅伸手想拉也沒來得及。他在跌進去的前一刻將手中木偶拋在了岸上,木偶發出尖利的一聲哭叫:“青蜃——” 青蜃與怪尸糾纏著在水中翻滾了兩下便不見了蹤影,冒出水面的只有怪尸。 九蘅眼看著到它臉上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大尾一甩朝水下潛去。魚祖壓制眾魂,奪了身體的控制權! 她突然大聲喝道:“雪櫻!你的母親有話讓我帶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