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夜晚的酒館充滿著用餐、稍作休憩的人們,幾位穿著性感火辣的女侍拿著端盤在許多桌子間穿梭,偶爾停下腳步與客人調笑。在大廳旁有間小房間,房間的門扉緊閉。而在門擺著一張木頭方桌,剛好每邊都坐了一個人,手上都拿著幾張牌,桌面散落著幾個硬幣與不同花色的紙牌。 「我說……這些傢伙能撐多久?啊,我跳過。」卡崔克皺眉盯著手上的紙牌,「我猜十分鐘。」 「他們看起來挺耐打的,我猜半小時,嘿嘿,這張如何?」席斯扔出一張牌到桌上。 「嗯……欸……這個花色是不是最小的呀?」七珋把他手上的一張紙牌翻開給其他人看,見到三人面無表情地對他點頭后便喜孜孜地丟出來,他總是不清楚自己手上的紙牌到底好不好,雖然偶爾也會打出一手好牌,但通常都是他輸最多錢——反正他輸越多就越開心,而善良的同伴們也不會讓他餓肚子,所以他一點都不介意,「我覺得是一小時耶,好羨慕喔,我也想進去被以暮大人罵……老大你覺得呢?你跟以暮大人關係最好,常常被他罵呢。」 羅洛德彈了彈手上的紙牌,微笑道:「我跳……嗯,可以把門打開了。」 在門邊的席斯迅速地把木門拉開,同時里頭衝出一個男人,像逃命一樣跑出房間,不見蹤影。 「喔……不愧是老大。」席斯讚嘆道。 「還有一個還在掙扎呢。」卡崔克瞄了一眼房內,看到顫抖得像冬天雪地中的雛鳥一樣可憐的身影,默默地為那人哀悼。 「你們幾位又來了啊,還是沒找到理想的同伴嗎?」酒館的女侍替每個人端上一杯清涼的啤酒,酒沫沿著杯壁滑下,令人想立刻捧起杯子開懷暢飲。她非常自然地倚著羅洛德的手臂,看了他的牌,「啊,這手牌……」 女侍話沒說完,羅洛德便開口:「我跳過。」 「喔?您可真是有趣……」女侍眨著水潤的眼睛,有意無意地讓豐滿的上圍觸著蘊藏驚人力量的手臂,「讓我很好奇接下來您的打算呢。」手指逐漸不安份地在羅洛德胸口與頸間移動。 羅洛德毫無反應,兩眼依然盯著紙牌,好像這些挑逗根本與他無關,反而是其馀三人交換了個驚恐與擔憂的眼神,但也不好介入,只得裝作沒事般地繼續出牌。 「老大,你真是飛來橫……不是,是艷福。」席斯差點把內心想的話說出來,招來卡崔克警告的瞪視。 三人繃著神經,不發一語地輪流把牌迅速扔出去,彷彿想快點結束牌局,不一會兒又輪到羅洛德了。 「我還是跳——」 「嗚……嗚哇哇哇!」房內的人跌跌撞撞地跑出門,甚至還在正在玩牌的四人旁邊摔了一跤,重重的聲響令在場的人不由得替他痛呼一聲,最后連滾帶爬地離開酒館。 「今天依舊是掛零,什么時候才有新成員……上次有人加入是三個月前……」席斯失落地把手上的紙牌拋出一張。他們到底何時才足以稱得上是『團』啊? 「如果你要廢物的話,這里隨便抓就有一打。」踩著大步自房內走出的以暮滿不在乎地朝人聲吵雜的大廳比了一下,「你們可真悠哉,我被逼著要跟許多不知道哪來的低能白癡對話,還要『溫柔地』指出他們哪里有問題,難道他們已經茫然到要把我當心靈導師嗎?那些蠢蛋就這樣浪費我時間,你們不幫忙逮住他們,居然在這里賭博?這毫無生產力的娛樂到底有什么值得浪費時間的優點?沒有其他更有意義的事情能做了嗎?比方說——去幫酒館擦擦桌子、掃掃地之類的?這里的灰塵讓我不禁懷疑這酒館是不是從上古時代就沒打掃過。」 「唉呀,客人您真失禮,我都很認真打掃的。」纖纖玉指已經纏上羅洛德脖子的女侍不悅地抗議。 看到以暮的目光落在女侍的手上,除了羅洛德之外的三人不約而同把椅子往后挪了一點──更正,只有七珋興沖沖地把椅子靠向羅洛德,大有想代替他的意思。 有人要倒大楣了。 以暮隔著羅洛德盯著女侍,把她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了一番,接著露出令女侍臉紅心跳的溫和笑容,輕聲道:「那我想那些灰塵應該是你身上掉下來的粉吧?嗯?你的老闆付你薪水可不是讓你把這里當作自用的性慾發洩場,該去送菜送酒就乖乖去,讓客人餓到可是失職,你竟然連這種基本的職業道德都沒有?少在這里到處勾搭——還想讓你身后的那些小孩增加幾個?那種東西就算蒐集十個也不會實現愿望的。」 「什、什么?」女侍臉色蒼白,驚恐地回頭,動作大到差點從羅洛德身上跌落,她看了半天什么也沒看到。 「居然有三個,嘖嘖,避孕很難嗎?不如我教你?去找個煉金術士或是路邊的密醫配點吃不死人的藥,不然乾脆變性,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勞永逸多好。再增加下去連日神殿都幫不了你。」 女侍嚇到連聲音都在抖,連忙抓住以暮的手,「所、所以真的有?」 「我可是神職人員,騙你做什么?我看起來有這么惡劣嗎?拿這種事開玩笑?」 羅洛德聽到這句話時不禁苦笑,不過站著的兩人都沒看到,至于同桌的卡崔克與席斯則是對他投以同情的眼神,而七珋從頭到尾都在狀況外,兩眼始終崇拜地盯著以暮。 「那、那要怎么辦?祭司大人……」 「我幫你處理一下就好了。不過──」 「多少錢?」 真是上道,看來這個女侍的養分也不是全都送去她胸前的那兩塊rou。以暮在內心下了非常失禮的評語,一邊維持臉上莊嚴神圣的傳教用表情,「這是為了日神殿之后的運作所必要的資金,看在你有懺悔之意的份上,我收點簡單的費用就好了。」他隨口說了個數字。 聽到這個金額,席斯手上的牌滑了出去,他連忙回神撿起。 「好……這點錢……我還付得起。」女侍非常豪爽地同意。 比起寶貴的性命,區區金錢算什么? 以暮隨意在女侍的額頭、肩膀點了幾下,再唸了一些不知所云的禱詞,「好了,感覺如何?」 「覺得身體輕了很多……真是太感謝您了!」女侍欣喜地掏出幾個錢幣,塞進以暮手里。 「愿主神的慈愛照耀你。」收了這么多錢,再送個小小的祝福當售后服務。 「您的大恩大德我絕對不會忘記!」女侍對他們行了個大禮,開心地哼著歌離開。 四個人從頭到尾只能張著嘴看以暮這種宛若神棍斂財的行為。瞧見他們的表情,以暮哼了一聲,「她身后確實有那些東西,我可沒說錯。」 「哇,總之好厲害喔……真不愧是以暮大人。話說你們剛剛到底在干嘛?」 「你別管就對了……啤酒要趁冰的時候喝,一口氣灌完它。」卡崔克塞了一杯酒給七珋,把他的注意力轉開。 席斯忍不住嚷嚷:「你也才隨便做幾個動作,就能拿那樣的錢?」早知道他就不干盜賊,去神殿學習就好了! 「至少我還有想辦法掙錢,免得我們明天要去下個城市時餓死,比起你們這些只會賺自家人錢又不事生產的傢伙……嗯?」以暮瞥見羅洛德手上的牌,目光隨意地往桌面一掃,「喔,輪到你出嗎?這牌不錯啊,這張。」他逕自從牌中抽出一張丟上桌。 「欸?這、這個……」卡崔克死命盯著自己的牌,彷彿這樣手中紙牌的花色會改變一樣,掙扎了半天才說:「跳過。」 本來開始考慮找個神殿進修的席斯立刻被眼前的牌局拉回思緒,他眉頭皺得頗深,「我、我也……」 「不愧是以暮大人,一出手就不同凡響……看來這次要輸得很徹底了耶,嘿嘿。」七珋非常乾脆地放棄研究是否有牌能出。 「真夠弱的,再來這張。」 直到以暮把羅洛德手上的牌抽完后,其他三人仍舊無法再丟出一張。 「呵,成果豐碩。」以暮得意地把桌上的錢幣掃入自己的荷包里,完全忘記紙牌是出自羅洛德手中,更別提剛剛才說他們四人是『只會賺自家人錢的傢伙』。 席斯哭喪著臉數著自己錢包里所剩不多的零錢,「老大——你有那些牌干嘛不出啊?還是你喜歡輸錢?跟七珋一樣啊?」 「我沒有喜歡輸錢呀?錢放我身上跟放你們身上不是一樣嗎?反正我要吃東西時找卡崔克拿就好了。」七珋認真地回應。 「老大是怕我們輸太多,尤其是你,席斯。」深知羅洛德個性的卡崔克嘆道。 「喔喔,老大,你對我們真好!」席斯淚眼汪汪地看著羅洛德,彷彿隨時都要衝上去抱住他的大腿。 「就是因為你們太沒用才會讓羅洛德對你們產生不必要的同情心。究竟打算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實力高超的團員啊?爭氣點好嗎?還是你們的畢生志愿只是當牌桌上的賭徒?我從日神殿出來后到現在已經一年了,這隊伍居然只增加一個人?我不如待在神殿里種花還比較有生產力。」 「因為每次來的人都被你罵得一文不值,不是哭著跑走就是精神錯亂……剛剛那兩個人可是在冒險者協會里赫赫有名的法師與刀客欸……」席斯咕噥著反駁的話,「幫日神殿增加信徒也不是這種方法啊……」每個都要去神殿做心靈治療了吧。 「冒險者協會里面的人才都死光了是不是?這種人也能冠上『赫赫有名』?是在愚蠢與傲慢方面有名嗎?」 「他們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嗎?」始終眼中帶笑的羅洛德終于開口。 以暮看到羅洛德的模樣,眼中怒火更盛,硬是拖了一張椅子在他身旁坐下,冷哼道:「一個劈頭就問『為何我要給一個祭司品頭論足?你有看過真正的魔獸嗎?菜鳥』,另一個則是裝模作樣地想拿武器威脅我。光靠外表就評斷一切,真是膚淺,他們真的是冒險者嗎?」 竟然跟以暮說這種話,簡直就是找死啊。 「哇,你居然讓他們好手好腳地離開啊……」 「你再繼續對以暮說那些話,小心等等換你遭殃啊……席斯。到時候我可幫不了你。」 「怎么可以對以暮大人不尊敬!要羞辱人的話找我就好了啊!」七珋對有人看不起以暮這件事頗為憤慨。 「這樣確實不行。」聽完以暮的解釋,羅洛德認同地點頭,「那就再找吧。」他對以暮的信任已經到讓人懷疑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新團員的事。 當他們五人正在對方才落荒而逃的兩人恣意地評論時,一個男人與一隻黃色大狗緩緩步入酒館,朝他們走來。 男人正是曾與他們起衝突、不打不相識的獵人肖恩,在三個月前與五人重逢,在一些因緣際會下成了隊員。 看到他回來,五人都露出期待的表情。 「喔?終于回來啦,成果如何?」卡崔克問道。 肖恩兩手一攤,「只有遺跡的調查工作值得去。」 獵犬吐著舌頭、尾巴興奮地搖晃,朝以暮湊去,還主動把頭伸到以暮手掌下磨蹭,前一刻踏入酒館那副威風凜凜的模樣早已不見。 「喔,你又來?」以暮漫不經心地揉揉獵犬的頭,看到牠咧嘴彷彿在傻笑的模樣,唇角勾起一個笑容。 七珋看到這情景,低喃了一句:「啊,好羨慕啊……」引來其他人的側目。 以暮拍著獵犬的頭與背脊,「所以你只接了這件?協會那里沒有別的工作?」 「還有另一件——但是……酬勞不夠高,而且在遺跡的反方向……」肖恩對以暮仍舊帶著難以言喻的敬畏,一被那對金眸瞪著,說話聲音就越來越小,「期限也比較趕,我擔心……調查遺跡會耗掉太多時間……所以我就沒……沒接了。」 「那種調查的工作沒幾天就完成了,現在是協會愿意介紹特殊的任務給我們,應該要乾脆地接下來,不然你們要怎么打出名聲?難怪來的貨色都是這些低劣的水準。」 「肖恩也有他的考量,既然我們把篩選任務的事交給他,就尊重他的選擇吧。」羅洛德說道——在場的人也只有他敢這么說。 「至少叫他把任務內容拿回來跟我們討論吧?」 「我認為他的選擇沒有問題,不需要更改。」 「喔?」以暮盤起胳膊,十分不滿地盯著羅洛德,臉色越來越難看,其他人不由得暗自為羅洛德捏把冷汗。但最后他只是哼了一聲,「我要去休息了,整晚都在跟無法溝通的傢伙對話,簡直就是浪費我的時間跟精力。」扭頭往酒館樓上的房間走去。 「老、老大……以暮大人他……還好嗎?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呀?」這種狀況下居然沒講兩句反擊?七珋都快嚇哭了——要是他以后都這么溫和怎么辦? 「他很好。」羅洛德把桌上的紙牌疊好,擱在已經變溫的啤酒旁,再放了幾枚錢幣,「今天的酒錢我請,我上去看看,你們玩,別在意他。」隨即跟著上樓去了。 所有人一起目送羅洛德的背影離開,席斯率先開口:「這一年老大變很多啊。」以前總是繃著臉,雖然有笑容但卻像是個面具一樣僵硬,看上去就像在強迫自己振作。現在臉上總掛著淡淡的笑意,讓他整個人顯得很親和,因而招來不少人主動示好,當然,結果就是像那位女侍一樣——好的就是被剝一層皮,還算有個全尸;不好的就尸骨無存,日神殿又多了一個需要醫治的心靈受創者。 「以暮大人也是。」七珋沮喪地說:「尤其是最近……變得沒這么嚴厲了……嗚嗚。」 「他剛剛才罵走兩個人,這叫『沒這么嚴厲』嗎?」卡崔克嘆道。 「欸?所以又沒人了?」肖恩訝異地問,他本來看好那位法師呢。原來加入這隊伍可真是萬中選一,他是不是該因為得到這殊榮而高興? 七珋一邊啜泣一邊說:「老大跟以暮大人兩個人這陣子好像都有點浮躁……而且有時候都會說一些聽不懂的話。」像上次他聽到以暮跟羅洛德抱怨因為羅洛德的關係害他變得很挑食,甚至只能吃一種菜……但是他看以暮平常吃飯很正常啊,什么都吃。 「我強烈建議你不要去探究他們的對話含義會比較好。」卡崔克開始洗牌。 「還要玩喔?可是我身上已經沒錢了耶?我可以押別的嗎?召喚獸之類的……」 卡崔克毅然地回道:「不行,你那些召喚獸沒人敢接收啊。而且你要怎么抵押?」也只有七珋壓得住牠們。 「那我要……押身體嗎?嘿嘿。」七珋說著說著就想爬上桌。 「不用!你不用押任何東西!」其他三人異口同聲說道。 反正七珋到最后還是會輸掉,贏他的錢一點成就感都沒有,反而像是在欺負一個無知的孩子,罪惡感油然而生。 肖恩興致勃勃地捲起袖子,切了一塊沒有任何調味的烤rou遞給腳邊的獵犬,「手有點癢呢……我們來排解一下今天又掛零的鬱悶吧。」 「唉……我想要有女隊友啊……想要有這樣跟那樣的事情……」席斯身體向后靠,對著天花板吶喊著他的不良企圖。 「吵死了。」卡崔克冷著臉踹倒他的椅子,酒館內再度發出重響。 羅洛德進到房內時,以暮正在桌前點起熟悉的薰香,有點煩躁地理著自己因奔波而凌亂的頭發。他莞爾一笑,「我來吧。」說完便從懷里拿出不離身的木梳──當初在晴陽的攤販買的梳子──走到以暮身后,溫柔梳著那頭及腰的金發,熟練地替以暮扎好馬尾。 以暮晃了晃頭,看到羅洛德替自己綁的發型,「你還是綁馬尾?」 「你也知道我不擅長綁辮子。」 「哼……蠢斃了。走開!別煩我。」 「冷靜點……你為什么最近這么急躁?肖恩的決定沒有任何問題。」最近以暮下決定總是很倉促,所以羅洛德把接任務的工作轉到較為穩重的肖恩身上。 「哼!」 「這種事情慢慢來就好,不需要急。」 「慢慢來?你倒是很悠哉,說要組傭兵團的人不是你嗎?還是根本說好玩而已?你到底想花多少時間在原地踏步上?只剩一張嘴的傢伙……當初畫了個大餅給我看,現在卻連揉麵團都懶嗎?」 「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一點都不好,爛透了……」 羅洛德從后方環住以暮的腰,「你在怕什么?」 「我沒……」被熟悉的體溫包圍,以暮繃緊的身體逐漸放松,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顯得有些無助。 「是嗎?啊,對了,話說你離開日神殿已經一年了,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嗎?比方說……想接觸更多的人?換個環境……試試看?」 以暮『碰』地把兩手放到桌上,偏頭睨著身后掛著笑臉的羅洛德,「你果然是個惡質到不行的傢伙啊……」沒有立即推開羅洛德或張口罵人,看來這一年他的鋒芒也被磨鈍了。 「什么意思?」 「你現在暗示我可以離開這隊伍嗎?」 「我只是覺得你或許想換伙伴,依你的能力可以去更大的團隊。」 「你這王八蛋。我上次明明跟你說過——」 「你只說你變得很挑食。」 「我才不相信你聽不懂我的意思!」以暮理著自己已經很整齊的衣服,又拿起桌上的物品隨意擺弄,再放回去,最后把自己的頭發拉到身前反覆摸著,難得顯露出侷促不安的神情。 「你若現在想走,我也不會攔你,當時就是這樣說好的——你厭倦了,就會離開。」 「煩死了!你一定要我說『我就是捨不得你才會留下來』這種rou麻到我快吐的話嗎?還是要露骨地說『老子就是愛被你上的感覺』你才滿意?」以暮邊罵邊瞥了羅洛德一眼,看到他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朵了,「笑什么?哼!到現在連辮子都編不好、只會綁馬尾的傢伙……果然一點思考能力都沒有!蠢才!你腦袋里裝什么?」 他惱怒地揮開羅洛德的手。 羅洛德遮著自己掩不住的笑意,「我還以為你會膩?我不介意你繼續留下來。所以你為何煩躁?」 以暮臉上閃過狼狽,他咬牙轉開頭,「去你媽的,別想再套我的話──」 「我只是很擔心你的狀況。」 兩人沉默下來,以暮在等羅洛德放棄探問,但后者卻好整以暇地讓自己的手在金色細絲中穿梭,感受那滑順的觸感,顯然無意離開,「以暮。」 投降的嘆息終于自緊閉的口中呼出,「你從沒說過──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關……關于我。」該死,他什么時后這樣低聲下氣過?管他去死,反正他現在想知道。 「因為你沒問過,而且看起來好像也不在意。」 「有人規定我以前不關心現在不能問嗎?你來日神殿找我時,是希望我當你的副手──但你說的那些事情根本就不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以暮轉身面對羅洛德,深呼吸,「你到底……要我什么?」 不諳世事的七珋姑且不論,機靈的席斯、細心的卡崔克,還有冷靜的肖恩,其實他們三人的能力都十分優秀,也是足以擔當羅洛德輔助的人才。 羅洛德究竟需要以暮的什么能力?越是這么想,就越急著想表現自己優秀之處,卻總是沒有成果。 原本以為自己并不會如此在意的,但隨著時間過去,以暮逐漸無法放下這一切,不管是整天打打鬧鬧的隊友,或是處處包容自己的……他。 畢竟……這些日子,是他第一次和日神殿人員以外的人,建立如此長期的合作關係。雖然沒有和他們說明,但以暮十分恐懼——有一天出現一個能取代他的人,然后他又要再回到日神殿。 明明曾經對日神殿感到不捨,現在卻害怕回到那里的日子來臨。 才一年,竟讓他變成患得患失。握在手中的事物越多,就越會害怕失去它們的一天。 「我不知道。」對于以暮煩惱不已的問題,羅洛德淡淡地回答。 「見鬼的不知道。」 「真要我說的話……或許是……」羅洛德摸著下巴思索,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吊了以暮好半晌胃口才說道:「你很溫柔吧。」 以暮瞪著雙眼,不敢相信剛剛羅洛德說的那句話。 他曾被人說過惡毒、冷血、殘忍、自私、憤世嫉俗……就是沒聽過有人說他『溫柔』! 「你是不是腦袋有問題?還是吃到七珋的口水?」說這什么瘋話? 「你可以幫我檢查看看啊,話說你進來隊伍后我可沒吻過你以外的人。」 「我還算有點自知之明,你少耍嘴皮子——」 「雖然你每次都說做這些事都是為了自己,但事實上你每次都選了一個最不會傷害他人的方式,這就是你溫柔的地方。」羅洛德輕撫以暮茫然的臉,「有時候還寧可捨棄掉原本的目的,我很喜歡你這種溫柔。」 聽到從羅洛德口中說出『喜歡』二字時,以暮不自在地躲開對方的盯視,「你對『溫柔』的定義真是廣泛啊?」 「呵……至少我能看到那些『老隊友』們笑著離開,這也是你的溫柔之處不是嗎?」回憶起當時的情況,羅洛德露出懷念的笑容。 帶著以暮離開日神殿當晚,以暮又造訪了他的房間,二話不說就伸手覆在他眼上。 當以暮收回手時,他看到了無法忘記的臉孔——他認為這輩子再也無法見到的面孔。 雖然在往昔同伴的臉上看到的盡是低級而消遣的笑容,但也是深深烙印在他的腦海里,永生難忘的畫面。 『很好。』同伴們只跟他說了這句話。 我們過得很好、你這個混蛋居然干出這種『好事』、這個人比你想像的還好……短短的兩個字包含了許多意思。長年的默契下來,他們不需要太多言語,這樣就夠了。 羅洛德明白似地點頭,他們便毫無留念地轉身,消失在金色的光芒中。 「我很高興啊……我也不會忘記能讓我看到這些的人是你。」 「這種小事只要高階一點的神官就可以做——」 「但是沒有神官會陪他們玩得如此盡興,在臨走前看到我吃鱉,他們倒是挺樂的。」羅洛德嘆道:「其實有很多事是只有你才能完成的,不管是一年前把我們這支隊伍重新改造、把我從過去的陰影拉出來,還有……」他貼到以暮耳邊,手暗示性地撫上他的臀,「讓我墮落成這樣。」 「哼……我早說過你這傢伙的本質比我還糟,虛偽的王八蛋。」這男人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以暮離開吧?不管是用人情、責任感,甚至是他自己,只要能綁住以暮就好了。 繼日神殿之后就是被他囚住嗎?但…… 以暮轉身迎上羅洛德的吻——至少這個感覺好多了。 最近以暮處理的事太多了,不管是精神還是身體上都太過疲倦,一確認自己的煩惱是多馀的,整個人便放松下來。在結束親熱后,很快地沉沉睡去。 「辛苦你了。」羅洛德吻著他的睡臉,「你一直忍耐我交給你的大量工作,雖然有抱怨,但仍沒拒絕,也做得十分完美,這也是你溫柔的地方啊……」 他拿起床舖邊的行囊,自隱密夾層中拿出兩封信。 第一封是他過往的團員們寄來的——內容是想找他再組傭兵團,團長依然希望由他擔任。 「真是……這些傢伙還是不想放過我。」信中內容提到他們夢見已逝的伙伴們,想起過往的熱情與衝勁,才興起這個念頭。 而另一封信則是來自某位權貴人士的回信,至關于羅洛德向他提出資助請求的回應──對方十分慷慨地答應了,甚至還主動給予一件更重要的委託。 有實力的成員、足夠的資金、能一展身手的舞臺……一切條件都已經完備了,只差最后一步。羅洛德暫時不想讓隊員——尤其是以暮——知道這件事,才刻意安排以暮負擔大量的工作。 畢竟他現在還想多點這種悠哉的時光,若帶了團之后,不管是他或是以暮都會變得十分忙碌。 以暮說的沒錯,他的本性比外表來得狡猾許多。原本壓抑的性格在認識以暮后逐漸顯露出來,但也只有以暮看出這一切,這就是他們臭味相投的證據吧。 離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個多月……就讓他好好享受這段所剩不多的時刻。 羅洛德勾起金色的長發,讓它在指尖纏繞,「早知道要解開……我就不綁了。」 他十分喜愛這頭金發纏在自己手上的樣子,更喜歡看到這些發絲披散在赤裸的身軀上,所以他自告奮勇地對不擅長整理頭發的以暮說自己可以幫忙。 他哼著小調,熟練地將一綹金發綁成辮子,再小心翼翼地放在熟睡的臉孔旁打量。 辮子綁得十分完美。 「果然不適合啊。」羅洛德挑開辮子,滿意地看著金絲散開,嘴角揚起了酷似以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