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這里曾有一個頗具規模的城市,寬廣的石板路上有熙熙攘攘、絡繹不絕的商旅馬車奔馳;乾凈的港口亦有許多商船停靠,裝載著來自各地貨物的木箱在眾人的吆喝聲中卸下;兩旁的道路有許多小販對往來的旅客兜售著各種奇特的商品,有香氣四溢的新鮮水果,也有剛撈捕上來的魚貨,或者是完全不知用途的魔法道具──這些都只是『曾經』。 對于曾遭受過巨獸襲擊的帕斯托爾來說,那些景象只是城市的回憶。 在失去城市的生命──居民──之后,這里只剩下荒涼的景色、空蕩蕩的建筑與道路、以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空氣。 已經死亡的城市──這就是現在的帕斯托爾,也是羅洛德他們的新家。 這個名字代表著過往的榮華、曾在此地逝去的百姓與傭兵們…… 以及無限未來的可能性。 幾個大漢用隨身短刀在前方開路,羅洛德等人跟在他們身后不遠徐徐前行,這里人跡罕見,雜草叢生,因此走起來相當吃力。 「嘖,也才五年而已,這里就荒廢這成這樣?」 「過了五年啊……在帕斯托爾發生的那件事……」 已經五年了嗎?羅洛德自嘲地想,那個意外回想起來仍是歷歷在目,彷彿是昨天發生的事。 那個夜晚對他、對同伴、對帕斯托爾來說……都是個夢靨。 所以他決定跟以前傭兵團的成員們回來這里重新開始,同行的當然還有在這段時間陪在自己身邊的新伙伴們,以及他身旁的這位── 「你們這群王八蛋,真虧你們晚上能安然入睡啊?」 呃……令人不得不屈服的…… 「從這些雜草跟植物的狀況看來,你們這些傢伙五年下來根本沒來過幾次吧?你們真的在意這些逝者嗎?膽小鬼,胯下的東西不會縮到看不見了吧?」 值得信賴的…… 「不會需要我這外人提醒,你們才想到要來弔祭往生者吧?你們這群無血無淚的混蛋。」 說話一針見血的祭司……嗯,一起努力,真的,他真的這么打算。羅洛德不敢看以暮,但隱約感覺到從旁邊投過來的銳利視線……他覺得自己的腦門好像被卡崔克的箭給刺穿了。 從決定要來帕斯托爾后,以暮的心情就沒好過,而且全都是衝著羅洛德來的——沒辦法,誰叫他隱瞞了已經找到贊助者跟傭兵團成員的事? 所以對于以暮的怒火,羅洛德也只能無奈地接受。 「我可是有來過一次啊。」一個大漢拭去額頭的汗水說道。 「我、我也有……」 以暮瞥了一眼身旁的羅洛德,「你呢?別跟我說只有一次。」 「我……」羅洛德搔搔頭,「我一直覺得無法面對他們,所以完全沒來過。」 「哼……真虧他們跟著你這么久,你果然是個混蛋。」 羅洛德嘆了口氣,不忘伸手扶住差點被樹枝絆倒的以暮,「小心點。」 「就算現在想表達關于你完全把我蒙在鼓里、害我cao勞得半死的歉疚也太遲了,去你媽的偽君子。」以暮甩開羅洛德的手。 從他們兩隊人馬會合后,以暮就不停地數落羅洛德,一些羅洛德的舊識無法忍受他們敬愛的團長被人瞧不起到這種地步,「喂!我不管你是不是團長的恩人,不準這樣——」 羅洛德揮揮手安撫憤怒的壯漢,莞爾一笑,「算了,他沒說錯……我故意把事情瞞著不說也是事實……」 在羅洛德后方的四個人一字不漏地把前方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席斯皺著眉頭,「老大……居然笑得出來啊,在以前的同伴面前被罵成這樣欸?」 卡崔克用短刀砍掉勾住背上長弓的樹枝,「老大早就不在意這種小事了啦……你看他盯著以暮笑得多開心。」 「好羨慕啊……被以暮大人罵了……還被貶低成這樣……好想代替老大啊。」 「七珋……拜託你別邊走邊陷入自己世界吧?」忍不住遠離七珋的肖恩看到自己帶著的獵犬也跟著呵呵喘氣,不禁嘆了口氣,「有時候我真懷疑當初為什么會加入這支隊伍……」 「來不及了喔,你已經擺脫不了我們了。」卡崔克笑盈盈地把手搭上肖恩的肩,笑里藏刀的模樣令后者不寒而慄。 「卡崔克在認識以暮之后好像有什么蓋子被打開了,笑容越來越陰險。」 「席斯,我聽到了,你是不是想讓我跟你算一下你最近的帳呢?」 「啊!老大!前面是不是我們的目的地啊?」席斯連忙撇下其他人,衝到羅洛德身旁。 「你喘成這樣做什么?逃難嗎?」以暮冷冷地瞪了席斯一眼。 「差不多吧……」不過這里的狀況也沒好到哪去。席斯忽然想脫離隊伍躲到其他地方去。 以暮無視老是跟在自己身旁的羅洛德,大步地往前邁進;羅洛德則是三不五時伸手想攙扶穿著長袍不易在森林里行走的以暮,但在被揮開后看著他苦笑;至于把兩人互動都看在眼里、不明就里的人則是用狐疑的眼神看著以暮與羅洛德──最后視線聚集到彷彿知曉一切的席斯身上。 「嗚哇……」席斯呻吟一聲,他最受不了被人注視的感覺,但又不好回卡崔克那里,只好硬著頭皮走在羅洛德身旁。 眾人穿過茂密的樹林,總算來到一個荒廢的城市遺址,穿過這里便是一片汪洋大海。兩邊是高聳的山壁,若要從海上過來只能通過中間的城市。 從殘留的遺跡與空屋判斷,這里曾經繁華一時。 被巨大力量從地面刨挖而起的石板散落在各處,似是原本拿來鋪設道路的;被某種巨獸踩踏過的建筑頹倒在道路兩旁,裸露的木頭已經腐朽,建筑的石材也失去往昔的明亮;廢棄不用的港口只剩下沉在海中的船桅能證明這里曾有船隻停靠;曾經聳立在城市入口的城門更是只剩下基座,連原本的模樣也無法窺見了。 所有人靜靜地望著面前的斷垣殘壁,有些人在回憶曾在這里發生過的事、有人在想像這城市過去的模樣、也有人在盤算里頭是否藏著不為人知的寶藏。 以暮回頭看了一下眾人費盡千辛萬苦開闢出來的道路,原本可以讓兩、三輛馬車并排行走寬廣的道路顯然因為這個城市荒廢而跟著無人踏足,「明明位在交通要道上,但居然可以破成這樣。」以暮斜眼睨著身旁的羅洛德,「是你們殺掉的那隻魔獸導致的?」 「是啊……但魔獸除掉之后還是沒人愿意接收這里,除了利益競爭的考量外,還有另一個原因——」羅洛德的目光望向城市入口旁邊的空地,那里有一棵參天大樹,樹下插著許多棍狀的物體,「聽說這里到去年都還在鬧鬼。」 這句話一出口,眾人不禁覺得吹來的海風又增添了幾分寒意。 不知何時又溜回卡崔克身邊的席斯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服,「鬧鬼啊……」 「你連盜墓都敢做了,鬼有什么好怕的?」卡崔克微笑地拍拍席斯的頭。 「那又不一樣……」聽別人說總是比較可怕──更重要的是這里一看就知道沒什么寶藏。 以暮順著羅洛德的視線看去,露出了然于心的笑容,「哼,去年?鬧鬼?這種話也有人信?找個日神官來看一下不就得了?話說……這里可是半個怨靈都沒有。」他朝大樹邁步。 羅洛德也領著其他人跟了上去,「沒有?」 「要說逝者……有,數量還不少,但是能到『鬧鬼』的程度的卻沒有半個,你們不會聽到這種空xue來風的謠言就怕了嗎?。」 在隊伍中的一名法師模樣的男人說道:「那些可不是謠言,管理這塊土地的領主曾請一位日神官來看過,當時確實發生了一些連那位神官都無法解釋的事情──」 「然后那個沒用的神官就夾著尾巴逃走了吧,真是丟我們日神殿的臉,哼……」 「你也不過是個祭──」 在有人開始質疑以暮的能力前,羅洛德搶先阻止,免得等等他要花更多的精力安撫這位祭司,「好了,我們先調查一下關于鬧鬼的傳聞吧。」 隨著他們逐漸靠近大樹,以暮終于看清楚那些棍狀物體是什么——是各種武器,代替墓碑插在這里,從銹蝕的程度可以推測已經有段時間了。 「這棵樹是什么時候長出來的?你們以前來這里的時候有嗎?」 「不,我沒見過。」羅洛德對后方同伴投以詢問的眼神。 其中一個成員說道:「三年前我來這里時就有了,只是沒這么大。」 「我五年前來的時候沒看到。」 大家七嘴八舌地談論著這棵樹,最后結論是約是四年前長出來的。 金眸瞇起,「你真的沒看過這棵樹?連消息也沒聽過嗎?」 「沒有。」 以暮走到樹干前,仰頭打量著大樹,羅洛德見他臉色凝重,有些擔憂地站到以暮身后,「這棵樹——你很在意?」 「哼……」以暮在樹下繞了幾圈,不停摸著樹干,彷彿在確認這棵樹是不是真的。 不管以暮想研究這棵樹的原因是什么,至少他沒再對羅洛德發脾氣了,這也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當兩人在樹邊繞著的時候,其他人也開始在周圍活動,有些人開始弔祭在此地長眠的同伴,也有些人在附近找了一個適當的空地開始準備扎營。 以暮扯下一根樹枝胡亂揮幾下,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有件事情沒跟你提過。」 「什么事?」聽到以暮說這句話時還真讓羅洛德冷汗直流。 「在你那些團員們離開前,那個叫做『桀』的木精靈小鬼曾拜託我一件事。」 這倒是真的從未聽過,「你怎么現在才──」 「他說當我跟你回來這里時要來這棵樹下找一件東西。」以暮啐了一聲,「我本來還以為你沒打算回來這里,就沒提了。」要是說的話,羅洛德一定會為了完成桀的遺愿,就算內心難受還是逼自己回到這里──這個滿腦子只有伙伴的白癡絕對會這么做。 這個事實讓以暮非常不悅,所以他就故意隱瞞這件事,本想等團隊的狀況穩定后再說。 但最后羅洛德還是主動回來此地──那個叫做『桀』的木精靈似乎早就猜到會有這種結果。 想起跟那些幽靈們相處的日子,雖然覺得他們很煩,但不可否認地──以暮還是不禁對那位單純的木精靈少年產生了同情、好感……還有嫉妒。 他承認對已經死去的人抱持這種情感十分愚蠢,蠢到以暮都不想面對這件事……所以他索性對關于那時跟幽靈們互動的情形閉口不談。 「你怎么能瞞著我?」 「哼……說了又如何?」不想承認自己的情感,加上當時在『桀』消失前答應他完成遺愿的責任感在此時發作,以暮對羅洛德的質問隨意敷衍過去,「你看……這棵樹很詭異。」 「什么?哪里有問題?」 「你是笨蛋嗎?首先這么大的樹怎么可能是五年內就長起來的?」以暮鄙夷地睨著羅洛德,「還有你那些五年前陣亡的團員們……」他比了一下插著武器的墓地,「應該是在死后一直跟著你吧,至少我聽他們說是如此。但是那個吵死人的木精靈小鬼卻知道這里長了一棵大樹。」 羅洛德聽見以暮對桀的評價不禁苦笑,「你好像不太喜歡桀?」 「那小鬼在纏著我的那幾天是最吵的,煩死了。」整天在以暮旁邊團長來團長去的,把羅洛德的喜好跟個性什么的全都說了個透徹,每次看到桀在提起這些事情時的表情,他對羅洛德抱持什么樣的情感不言而喻。 「但是你又答應他……」 「我天性溫柔善良,很尊重逝者,完成他的愿望有什么問題?」 「沒有,這很好。」羅洛德嘆了口氣,「他有說東西在哪嗎?」 以暮冷笑幾聲,緩緩繞著樹干走了一圈,「是這里吧,被樹根圈住的地方。」他低頭看著一塊異常平坦的土地,再對著羅洛德張開雙手,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看到什么?」 這一年相處下來,羅洛德知道一件事──當以暮這么笑的時候就是他倒楣的時候,于是他戰戰兢兢地開口,「你的手?」 「還有呢?」 「呃……你的手指還滿長的。」而且很靈巧——在某些事情上。 「看你那下流的眼神我就知道你想到什么,混蛋。我是問你——你看我的手,幾乎沒什么繭,代表我很少做粗活。」 「確實。」 「而且又這么完美。」 「欸……」 「還能讓你——很舒服,」以暮曖昧地瞅著羅洛德,朝他貼去,「像昨晚那樣。」 「所以呢?」 『啪』的一聲,以暮的手直接打上羅洛德的臉,「所以給我把東西挖出來,你這蠢蛋。」 「你可以直接用說的,不需要打我!」 「在你看不懂我的眼神時就該打了,我還特別費心地解釋,你不覺得該謝謝我嗎?」 「你剛剛根本沒給我什么眼神吧?」 「那就是你慧根不足,快點動作。」 不管怎樣都說不過他,「是是,我知道了。」羅洛德無奈地拿出腰間的匕首,開始刨著地面。 挖沒多久,羅洛德就發現一個硬物,正想細看時,一旁的以暮便搶先把東西拿走。 「這么急做什么……又不是不給你——」羅洛德不禁抱怨,站起身時也看到以暮鐵青著臉,雙拳緊握,「你還好嗎?那是什么東西?」 金色的頭顱忽地垂下來,以暮久久不發一語。 「以暮?」羅洛德緊張地抓住他的肩膀輕晃,「還好嗎?」他試著叫了幾次,發現以暮都沒有回應。 「團長,怎么了?」原本在其他地方繞著的同伴因羅洛德慌張的聲音而聚集過來。 「以暮大人看起來很奇怪啊,感覺好像少了……攻擊性?」七珋偏頭說道,「不是平常的以暮大人……讓人很沮喪啊。」 「果然是七珋會說的話……」卡崔克按著太陽xue嘆息。 肖恩腳邊的狗對以暮發出充滿敵意的低吼,「耶姆?」肖恩連忙拍著牠的頭安撫。 狀況越來越詭異,羅洛德彎腰湊近以暮低著的臉,想看看他的狀況。 這時以暮抬起頭,猛然吻上羅洛德的唇,甚至還勾住他的脖子,按著他的后腦不讓他退開。 「以暮!老大!這里可不適合辦事啊,而且我們也不想看……別衝動!」席斯慌張地大喊出來,立刻就被卡崔克揍了一拳。 原本就知道兩人關係的四人尚算冷靜,但和羅洛德久別重逢、還沒有什么敘舊時間的舊團員都呆住了。 「等、等等?這個祭司跟團長真的是這種關係?」 「團長你這幾年到底發生什么事啊?」 雖然以暮忽然變成這么熱情讓羅洛德受寵若驚,但現在可不是陶醉在這種事情的時候,他花了好一番力氣才扯開以暮的手,「以暮?你在做什么?」 「團長……我終于……」以暮兩眼因欣喜而發亮,他貼上羅洛德的胸膛,輕輕環抱著羅洛德的腰,「我好不容易……可以這樣……抱著你了喔……」 「以、以暮?」這么柔順的模樣他可前所未見,但是卻有種熟悉感,羅洛德挑起以暮的臉仔細觀察,從他臉上看出另一個熟悉的人,「桀?」他試探性地喊。 「團長!您果然知道是我!」以暮——或者說是桀——興奮地攬住羅洛德。 「桀?他、他不是……」其中一個團員錯愕地退了一步,隨即松了口氣,「對……這應該是桀吧,只有桀會這樣對團長有異常的熱情……」 「所以是被附身嗎?怎么辦到的?」 「還好……我還以為團長已經墮落到要對神職人員下手的地步。」 「或是被這祭司硬上了,怎么可能呢,哈哈哈……不可能的吧?」 聽著眾人議論紛紛,知道內情的四人不禁心虛起來。 「哈、哈哈……已經墮落了喔,還被硬上……而且樂在其中……回不去了啊……」 「席斯……你聲音太大了,等等被聽到……」 「以暮大人!這么溫柔的以暮大人才不是以暮大人!老大你快醒醒啊!」 「要醒醒的人是你吧?不知道真相才是幸福啊,對吧?耶姆……等等,你為什么要跟著七珋一起沮喪?」 即使周圍一團混亂,羅洛德的心思還是放在面前掛著燦爛無邪的笑容的以暮身上。 這種笑臉──讓他看得膽顫心驚、毛骨悚然,就算知道是桀,他還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恐懼。 「桀,你為什么——你不是離開了嗎?」綠發少年的身影跟著其他團員消失在朦朧的光芒中,這可是他親眼見到的。 「團長……我只是想跟你說些話……所以才用這種方法。」桀松開手,露出有點哀傷的笑容,「你現在看起來很不一樣,跟一年前比起來有活力多了。」他把手放在自己胸口,「因為他嗎?這個祭司?」 「嗯……當然,還有其他人。」羅洛德往旁邊的席斯等人掃了一眼。 桀退了一步,深深吸一口氣,「團長,我很喜歡你,不,應該說是愛吧。」 「欸?」 「你一直認為我只是崇拜你而已,不過……我是認真的……就像你對他那樣。」桀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只有羅洛德聽見,「是以暮讓我想通這件事的。」 「你……真的……」 看著低下頭的桀,羅洛德一時找不到話回應。 桀挺直身子,臉上是釋然的笑容,若有所思地看向身旁的參天大樹,「雖然我已經變成這樣了,」他無所謂地聳聳肩,撫著羅洛德的臉,「可是我還是想跟你說這件事。」 「桀——」對他的惋惜與不捨襲上心頭,羅洛德想說些什么安慰他。 桀搖搖頭退開來,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靈活地跳著、轉著,那一瞬間羅洛德彷彿看到那綠發的少年身影,「但是我也很喜歡以暮,所以我一點都不感到遺憾喔,團長,因為最后我玩得很開心,我真的很高興……能在最后碰到以暮,還有跟你這樣對話。」他最后在大樹前站直身子,淡淡一笑,「你能重新開始——真是太好了。」 羅洛德凝視著桀,從他的話中感覺到即將來臨的分別,他朝那個即將消逝的身影伸出手,「等……等等!」 「啊,最后幫我轉告給以暮——不準欺負團長!別太囂張了!混蛋!」桀轉向大樹,身體輕顫,驀然舉起右手,口氣一變,「你才別胡亂佔用我的身體啊——」右手揮下,一道強光自天空落下,直接從中間把大樹劈開。 眾人瞠目結舌地看著可以十人合抱的大樹就這樣變成兩半,心里不禁對以暮肅然起敬。 「桀、不……以暮,你回來了?」這兇狠的模樣應該沒其他人了。 「哼……王八蛋……」以暮喘著氣,在倒下的樹干上踹了幾腳洩忿,「我居然忘了純種木精靈死后有可能會轉化成樹木——一般的樹成長速度沒這么快,該死!」 「欸?所以這是……」糟了,桀變成兩半了。 「這棵該死的樹就是那傢伙啊!」以暮把一直握在手中的東西砸到羅洛德臉上——那是剛剛挖出來的金屬小墜飾,「媽的,而且你這白癡居然沒跟我說他是煉金術士,居然用這種東西cao控我!看來所謂的『鬧鬼』八成也是他搞的!」 「但是我們確實看到他『走』了——」 盛怒狀況下的以暮也只有羅洛德想靠近,他安撫地拍著以暮的背。 「離開的是他屬于『人性』的部份,屬于『木』的部份就留在這里,混帳……被他擺了一道。」 「所以……他現在是……」 看到羅洛德不捨的表情,金眸轉開視線,以暮嘆道,「這次真的走了,他的意識已經完全消失了。」憤怒的神色褪去,他的臉部線條變得柔軟,手撫上倒塌的樹木,「你放心,我沒有劈到根部,他還活著……而且這也是他的意思——把樹砍了當作建材吧,你們不是打算在這里建立根據地嗎?」 「這是……桀最后的禮物嗎……」羅洛德眼中流露哀傷,曾是桀伙伴的人也感激地看著大樹。 來自逝去伙伴的祝福,本來帶著有些徬徨的心情來到此地的人們不由得生起決心。 他們必須將同伴的理念傳承下去,這是生者所要擔負的責任。 哀傷的氛圍籠罩著眾人,連跟著羅洛德來到此地、不清楚過往的席斯等人也被感染,一起低頭默哀。 被桀的行為給感動,肖恩感嘆地說道:「居然這樣犧牲自己……真是太令人感動了。」跟某位祭司就是不一樣。 「是啊……不愧是老大,連死去的隊友也放不下他。」對羅洛德總是抱持著崇敬的席斯點頭附和,情感豐富的他被這氣氛感染,轉過身悄悄地拭去眼角的眼淚。 七珋的話卻把這氣氛全給破壞了,他認真地看著卡崔克說道:「居然能被以暮大人這樣踢這樣踹……我是不是也該試著附以暮大人的身一下看看?」 「如果你不想死無全尸的話——我勸你還是不要,看看這棵樹的下場。」 「這樣你跟席斯可以一人一半耶。」完全沒問題。 席斯立刻拒絕這個提議,「我才不要!」 「不過這樣肖恩就沒份了……嗯?以暮大人在叫我嗎?」七珋看到以暮對他招手,立刻興奮地跑過去。 「為什么我好像看到他搖著尾巴呢?耶姆……你完全能理解吧……」肖恩拍著腳邊的獵犬嘆息。 七珋雀躍地衝到以暮跟前,「以暮大人,有什么吩……噗!」話還沒說完,肚子就立刻被揍了一拳。 「以暮!別激動!」 「老、老大……我沒……」七珋踉蹌跪倒,以暮猛然踩住他的背,「啊啊……」帶著歡愉的呻吟。 本來羅洛德伸過去欲制止以暮的手立刻像被燙到似地收回,他面有難色地退后,「嗯、呃……以暮,別打傷他……好吧,至少記得幫他治療。」 「閉嘴!我現在渾身發癢啊!什么『團長,我最愛你了喔』?你他媽的講這種rou麻話不噁心嗎?」哀悼結束后當然要來發洩一下一肚子的鳥氣,以暮冷冷地踩著七珋,后者帶著接受神的恩典似的陶醉表情享受著。 「桀好像不是這樣講……」 這個詭異的畫面讓其他不明究理的團員抖著身體默默退后,即使身經百戰的傭兵也為這狀況感到恐懼。 「我才不管他說什么!道歉,快點給我道歉!」 「對不起!以暮大人。」 「這叫道歉嗎?再說一次!」 「我為我這么愚蠢感到慚愧,我出生在這世界上真對不起萬物,請再多處罰我吧!以暮大人!」 七珋好像越來越熟練?要是他們天天來這么一次怎么辦?又會有很多人的信仰會崩毀了。 羅洛德在腦中想像著不堪入目的場景,雖然擔心卻不敢上前阻止。 老早躲到一邊去的席斯盯著以暮與七珋良久,一臉認真地對卡崔克問道:「看七珋那個樣子好像真的很爽?做這種事情真的會舒服嗎?」 「你可以現在跪下來,我讓你體驗一下如何?」 「拜託你們兩個別淪陷啊,我已經快找不到容身之處了!耶姆!別過去——那里很危險!會死的啊!」 在躺倒的大樹前、眾往生者的長眠之地上,依然上演著不輸逝者生前的吵鬧劇碼,為這靜謐的土地增添一份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