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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皇叔在線閱讀 - 第六章(1)

第六章(1)

    子時,我望見京城東南方亮了朵煙花。

    這是起事的信號。

    按照本王與云棠和王勤的約定,子時以煙花為信,兵部尚書程柏和云棠之侄云桓率一萬兵守住京城四周。李簡與王宣領一萬兵入城,與王勤的三千禁衛(wèi)軍會合。

    正因這三千禁衛(wèi)軍,我方才冒著將自己搭進去的風險,借動了兩萬驃騎軍。

    我真的不知道太后那個婆娘這些年都搗騰了些什么,當日啟赭未曾親政時,她明處禮讓本王與其馀幾位皇叔老頭子,暗里排擠。覺得我等同是景姓的靠不住,偏就她娘家別的姓的靠得住。嘉王這只老雁又忒鐵骨錚錚,趕著節(jié)骨眼上玩起忠義戲,他手中只有三千禁衛(wèi)軍,和我這只家雀一慪氣,把三千兵權給了太后,掛冠歸家寫詩去了。

    他這一手當真兩敗俱傷。他悲憤啼血,我內傷吐血。

    果不其然,到了啟赭親政后,三千禁衛(wèi)軍依然被太后娘家人霸著,沒有歸啟赭手。太后的娘家人和太后一樣,既沒有做忠的品德,又沒有為jian的能耐。落得如今竟能讓王勤可調動。

    京城有三萬重兵,僅憑三千禁衛(wèi)軍,不可能順利逼宮。所以云棠王勤忍了許多年。

    兵部尚書程柏,今年底便要卸任歸鄉(xiāng)。李簡也將調往他處。

    當年與我爹一同征戰(zhàn),歷時三朝的人,如今都有些年紀了。

    多年沒打仗,于朝廷于百姓都是件幸事,唯獨一點略欠,就是沒條件磨出讓千萬兵卒心悅誠服聽命的將軍。

    程柏李簡一退一走,驃騎軍兵權將落誰手,實在不好說,連我都曾風聞,下邊那些小將官,互斗的頗厲害,還好有李簡鎮(zhèn)著。

    最怕就是接任的鎮(zhèn)不住,實權分做了一塊塊,讓人有機可乘。

    云棠和王勤早年隱忍,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云太傅門生遍佈朝野。文臣與武官權力衝突不大,聯手利更多,但凡官兒都知道這個道理。倘使云棠的門生們與小將官串通一氣,他日只怕就不是三千禁衛(wèi)軍,而是萬數以上的兵卒了。

    不過這一棋于云棠王勤來說,風險也不少。

    所以本王拿程柏李簡將交權心不甘一說做由頭,用十拿九穩(wěn)的兩萬驃騎軍做餌,云棠和王勤自然喜不自勝。

    按照安排,一萬驃騎軍與三千禁衛(wèi)軍里應外合,丑時初,我到皇宮前,率眾殺入宮中,擒啟赭奪位。

    子時四刻已過,我穿戴整齊,預備出門。

    云棠和王勤不知道,此時各地預備應和此次造反的官員應該已經全部就縛或伏誅,端午宴,幾王缺席,是已離京,京城中應該只剩了一個宗王。本王給云棠王勤那份接頭造反的人名單兒全是一水兒的耿耿忠臣。

    皇上和太后不該一直如此防備我,云棠和王勤也不該如此高看我。

    什么天下兵馬令,什么秘密勢力,全是假的。我的確兩手空空沒半分權,此事全是求了人,借了東風。

    這些人誓死效忠的,不是昔日的我爹,更不是兵符,而是景氏的江山與天下太平。

    我此時明著是要去和云棠王勤會合,造反的架勢還需擺一擺。

    我換了套輕便衣袍,掛了把長劍,帶了群人,在后院正要上馬出門,突然后院墻上撲通撲通幾聲,跌下來幾個人。

    我身邊侍從們拔兵器,聽見墻下陰影中微弱的一聲,「王爺。」

    是云毓的聲音,我疾步上前,云毓的臉色在月光下極蒼白,我心中一緊,疾聲道:「隨雅?」

    云毓按著左臂,輕聲道:「王爺,事情恐怕有變。」

    有變?我明明記得,和宗王約好了,等沖進皇宮,云棠等人全部出來后,方才動手。怎么現在就變了?難道李簡太性急?

    云毓苦笑,「可能是……禁衛(wèi)軍那里走了消息……宮中城里……都有預備埋伏……驃騎軍,只怕也……」

    看來,除了宗王這邊之外,啟赭另有安排。

    云毓慢慢道:「大勢已去,此事成不了了。外面全是景啟赭的人。」

    我問:「云太傅與王勤……」

    云毓不語。

    墻外隱約的兵戈嘈雜聲漸劇,云毓又再輕笑了一聲,「想不到我和王爺,真的死在一處了。」

    我抓住他的衣袖,「倒還未必。」

    我拉著云毓,疾步走上往水榭去的浮橋。

    王府中的人都被我留在院中佯作抵擋,一片寂靜中,只有我和云毓。

    進了水榭,我摸黑從書架下拿出兩盞燈籠,掏出火摺子點亮其中一盞,遞給云毓,再推動書案,地上嘎嘎吱吱,開出一個洞口。

    云毓提著燈籠站在洞邊,「原來王爺早有準備。」

    我道:「做這種把腦袋掛在刀尖上的事情,不留條后路怎么行?」

    我拎著另一盞燈籠,先慢慢順著泥階下到洞中。云毓隨在我身后。我扳動石壁上的機關,合攏了洞口。

    長階蔓延向下,我不大擅長走梯,一階階走了半晌,云毓道:「此階難道通往湖底?」

    我道:「正是。」

    下了最后一階,面前是蜿蜒的長道,幽深似無盡頭。

    我在一個拐角處拎起一個包袱,「水袋乾糧銀錢,都在這里。慢慢走吧,這條路怪長的。」

    云毓一路都沒怎么說話。

    另一盞燈籠要做備用,只一盞燈籠的光不算亮,只能勉強照清面前幾步的路,晃動的燈火引得影子更加晃動,呼吸氣的聲音格外清晰。

    云毓左臂受了傷,匆匆包扎過,白布還向外滲著血。

    我不知道該和他說什么好,我開口,和他說的還是假話。

    我很想問云毓,他為什么要來懷王府,云棠和王勤應該也留了退路,云毓既然能逃脫,為何還要來懷王府。

    這條秘道,我本打算與云棠等會合后,剿滅亂黨的忠義之事交給宗王,我佯作逃脫,帶著云毓從這里走。

    又走了不知多長時候,云毓的腳步略停了停。我問他是否累了,云毓點頭,就勢靠著石壁坐下。燈影中,他低頭閉起眼。

    我擔心他除了臂上的傷外還有別的傷,抓起他的手搭了搭脈。

    云毓睜開眼:「王爺你會號脈?」

    我道:「強弱快慢應該還是摸的出來。」

    云毓輕笑一聲,抽回手。

    我又找了句話和他說:「這條道我之前也就走過一回,真好像走不完一樣。」

    云毓淡淡道:「走不完,也沒什么。」

    我定定瞧著他,云毓轉目又看向我,「難道王爺怕景啟赭的人發(fā)現了此處追來?」

    他又合上眼,似乎有些倦意,「真追來了,也沒什么。」

    歇息了片刻,又再繼續(xù)向前走,我就斷斷續(xù)續(xù)告訴云毓這條暗道的來歷。

    我爹的母妃娘家,也就是本王的曾外祖家祖上本是靠做泥瓦工起家,后來攢足了錢,趕著災年時捐了個官當,誰想后輩真的出了讀書好中科舉的,漸漸官越做越大,到了我曾外祖時,做到個很合祖業(yè)的官,戶部尚書。

    本王那位曾外祖,是個膽小謹慎的人,他老覺得升到這個官職,女兒又進宮做了娘娘,這家的福分就算到頂了,所謂盛極必敗,為了防止哪天斷子絕孫,他要留條后路。

    不過他留后路的方法與常人比較不同。他親自畫了張圖紙,開始動工挖這條秘道。

    他先在自己后園挖了個大湖,湖心建島,然后讓秘道從湖底出府。

    這條秘道很長,又要造得隱秘,他就在京城沿著他畫的秘道的那條線上匿名買了好幾棟宅子。隔著年分請幾撥人分別開挖。那些挖道的人都以為是尋常地道,都不知道究竟通往哪里。最后再打通,填上那幾棟宅子里的口。只留下出口和湖心島上的入口。

    這條道太難挖,挖到他老人家過世才挖完。我爹的舅舅辭官回鄉(xiāng)后,把這棟宅子送給了我爹,擴建翻修后就做了懷王府。

    這個故事甚長,我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間或還歇歇腳喝口水,吃幾塊點心。

    等到說完,我約莫著,離洞口也不遠了。

    果然,拐了幾個彎道后,兩邊的石磚壁變成了青磚壁,地道變窄,恰能容一人通過,再轉了兩三個彎兒,突然又變開闊。

    云毓舉起燈籠四處照了照,我和他正站在一間四方的石室內,其中一面墻上隱約有字跡。

    云毓道:「不會是王爺祖上留的什么藏寶圖或秘辛之類吧。」走到墻邊舉起燈籠看,蒙著灰的字依稀尚可辨認。

    墻上刻著兩段字。

    第一段字跡秀逸,寫的是「山長水遠方外自有天」,應該是出自我那位曾外祖或舅公之手。

    另一段字矯健崢嶸,「用此室之后人,當自省,自慚,自勉」。一望即知是本王的爹先懷王的筆跡。

    我伸手推動石室正中的石桌,山長水遠那行字處的一塊墻壁緩緩轉動,顯出一扇門的模樣,露出一條縫隙。

    云毓與我一同走到石門外,眼前又是一條甬道。我推上石門,向云毓道:「這下想走回頭路也不成了。地道的門,除了水榭中的那個口,都只能單向開。」

    甬道盡頭,是一道臺階,蜿蜒向上。

    臺階最上,又有一室,我扳動機關,推開石壁上的暗門,踏出門外,石門在身后轟隆隆地合了,撲棱棱頭頂一陣拍打的翅膀的聲音,像蝙蝠和某種大蛾子。

    前方隱約有朦朧的月光。

    這里是挨著京城邊的小山半山壁的一處山洞,我拉著云毓的衣袖出了山洞,天還沒亮,燈籠的火光引得一群飛蟲蛾子聚成一團,出洞口后,云毓即刻熄了燈籠。

    我?guī)еN著山壁沿著小路走,趁著月光,隱約可以看見道兒,轉過了這面山壁,小道蜿蜒直上,路窄而且陡峭,既要小心落步,又不能太慢。行得高了,回首往京城方向望,只見半邊天隱約都是火紅的光。

    京城中不知情勢如何了,皇上有無將云棠與王勤等亂黨收拾乾凈,有沒有已派了兵追查云毓。府中的人只知道我?guī)е曝谷チ藘仍海袔讉€侍從盯著云毓帶著的人,他們應該都不知道我領云毓到了水榭,即使猜想懷王府中有暗道,也要找一陣子。

    不曉得宗王是否已向啟赭稟告本王之事,我?guī)е曝古芰耍峙乱膊缓媒忉尅?/br>
    我是臥底的事,只有宗王知道。

    我手中無權,難以與云棠王勤謀談,只能借助外力。

    可此事第一不能讓啟赭知道,宮中耳目太多,多多少少會露出風聲。我只得去找宗王。

    我爹的舊部們哪一個都看不上我,覺得我丟盡了「懷王」這兩字的臉面。我說反叛亂他們也不會信,但他們還會給宗王三分面子,宗王徹查叛亂,他們一定相信。

    明里由宗王出面,與皇上和清流們共商懲治內患,暗中實際在做的,卻是本王。

    尤其借兩萬驃騎軍時,我又走了一回險。

    程柏和李簡都死心塌地效忠皇上,兩萬驃騎軍除了啟赭,無人可調動,可我又需拿這兩萬兵去引誘云棠王勤。無奈,我只得向宗王道,你去稟報皇上,就說懷王想造反,意欲拿府中的兵馬符找程柏和李簡,請皇上命程柏和李簡暫且將計就計。

    原本,只要我在逼宮之時臨陣倒戈,清白自現,可如今為保云毓只好暫不管那么許多了。

    小路的盡頭是山頂,山頂上有座草屋。

    我推開草屋的門,摸索著從正對門的床下拖出一隻木箱,向云毓道:「這里有一些衣履物品,從山道下山,道邊有可以買馬的地方。」

    云毓聲音冷靜地道:「何處有人接應?」

    我從懷中取出一張圖紙,放到云毓手中,「按照這張紙上的路線走,官兵應該很難追到。這張圖,你收著吧。「

    云毓折起圖,收進懷中。

    我又拿出一塊玉佩,也塞給他,「到了徐州,方才有接應的地方。去袁家巷找袁三酒鋪。只有拿出這塊玉牌,才能順利去西南邊的那個地方。」

    云毓將玉佩也收了。

    我道:「你先換衣裳,我出去望風。」

    我出了草屋,站到山崖邊,東邊天空已隱約泛藍,天快亮了。

    我在思忖,究竟和云毓一道走,還是留下。

    我是臥底一事,云毓早晚得知道。他知道了之后將會如何,我一直不愿去想。

    我只想我活著一日,就保他一日平安,任他之后恨我也罷,想殺我也罷。

    忠臣,我已經做過了。皇位,是啟赭的,天下也是啟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