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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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王兄痛心疾首,但我查看皇帝堂侄的龍顏,覺得他似乎有點意思想送個和親相公給女王,如今正是十分要緊關頭,多順一順皇上龍鱗,一來謀反之事他不會疑心,二來,他日本王大功告成后,再加上今日種種,忠上加忠,豈不更好? 我便開口道:「以臣之見,和親之事,真的答應了,也未嘗不可。」 幾位王兄都向本王看來,宗王皺眉,嘉王冷笑一聲,只有福王還算給我些面子,道:「懷王為何如此說。」 我道:「那女王肯開口求親,想來對我天朝男子的確真心渴慕,她還許諾共用王位,女王雖然是個蠻女,但天下女子皆水性,嫁夫自然隨夫,真的送她一個和親相公,那赫國等于盡在我朝掌握之中,他日生下子女,還是天朝血脈,說不定就能不費一兵一卒,就此把那赫國給并了。」 幾位王兄的神色都頗不以為然,但都沒出口反駁,啟赭沉吟片刻,道:「皇叔說的,很有道理,朕也如此考慮過,方才猶豫不定。」 福王道:「當真選人去做那赫國的王夫,又該選何人?」 祿王道:「那蠻女好歹是個女王,能與她匹配,不外皇子世子,或重臣子弟。」 宗王道:「那赫女王今年二十余歲,那赫國女子皮色皆黑,據(jù)說女王還算貌美,我朝年輕的皇子世子,要么已定親娶妃,要么還年少,恐無合適之人。」 福王隨即頷首,「以此看來,只能挑選重臣子弟了。」 皇上這次召幾王議事,說不定就是打算讓他們本著對社稷的忠義之情,獻個兒子出來,但宗王等人風里浪里許多年,老jian巨猾,宗王的一句話,將一干世子王子全部保了下來。 福王道:「重臣子弟老臣等人就不太熟了,懷王和啟禮王侄應該熟悉些。」目光掃向本王與啟禮,掃過本王時,頗為意味深長。 啟禮尚未娶妻,方才商議可做和親相公之人時,他一聲不吭地在本王身邊坐著,應該在暗自惴惴,此時已被宗王一句話保得平安,立刻又精神起來,笑道:「年輕的重臣子弟,頂出挑的,不須多想,京城里的一句俗語說的最是——‘誰道人物無雙,且看柳相云郎’。」 柳相桐倚,云郎云毓。 啟禮又道:「柳相乃朝廷棟樑,定然不行。」 殿中一時寂寂,本王終于忍不住道:「云毓也不合適,人選還需再另找一找。」 宗王、嘉王、福王、祿王連同啟赭的目光都一起向我看來,啟赭挑眉道:「哦?云毓論家世相貌才學都是上上之選,為何不可?」 我道:「不合適之處有幾點,其一,云毓犀利隨性,王夫之選,最好是個有雅量,脾性柔和之人,拿得住女王。其二,云毓有些風流,女王豈是個能與他人共事一夫之女?要個專情君子才好,其三,云毓乃云棠之子,便這一項,就需要細細考量。」 啟赭盯著本王,似在沉思,嘉王冷笑道:「懷王說這幾項不妥,正好自相矛盾。你道云棠那兒子風流,風流不正會哄女人,知溫存,拿得住女王?你說言第三項,意有所指,但據(jù)我所知,懷王與云家素來走得近,與云家的這個兒子更時常同進同出,讓人不禁思量。」 我道:「嘉王王兄此言,讓我無話可說,我只是盡臣子本分言當言之事,一切還當由皇上裁定。」 我忠義地望向御座上,啟赭站起身,又嘆了口氣,「還有一事,朕,本不想說,那赫國的使臣,向我朝求親,有指名人選。」 我與其馀幾王及啟禮王侄又皆驚,啟赭望向本王,負起手,「使臣道,女王喜歡稍微年長些的男子,尤其那種識情趣,涵養(yǎng)體貼者,譬如……」 啟赭直直瞧著本王,本王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 「譬如,我朝懷王殿下這種的。」 殿中再次寂寂,我立刻正色道:「皇上,臣是斷袖。」 識情趣,涵養(yǎng)又體貼的確是本王眾多長處中較明顯的一二,想不到那女王遠在番邦,竟也風聞,但,實在可惜,本王的愛好這輩子改不過來了。 啟赭繼續(xù)面無表情地望著我,「使臣又道,女王知道,我朝的懷王殿下是個斷袖,但是女王覺得,那是因為我朝的女人不夠好,方才讓懷王殿下不得不成了斷袖,她自信能讓懷王殿下從斷袖變成不是斷袖。」 這……這……難道本王的事蹟,竟然流傳的如此廣泛? 啟赭依然瞧著我,接著道:「使臣還說,女王有句話,讓他務必傳給懷王殿下,女王想問懷王,可還記得,那個細雨綿綿的午后,城墻外,小橋頭的誓約?」 殿中更寂靜了,那些意味深長的目光和意味深長的臉讓本王很茫然。 啟赭嘆息道:「皇叔,朕只想問你,那赫國女王,為何能和你在細雨綿綿的午后,城墻外,小橋頭,定下誓約?」 我無限誠懇地道:「皇上,臣真的是個斷袖,臣這輩子從沒去過邊疆,更沒沾過那赫國。」 啟赭又長長嘆息,「難道女王是在夢里,和皇叔橋頭相會,細雨立誓?」 我一向自認是個風流卻不濫情的人,迄今從沒和誰立過什么誓言。更何況番邦的那赫女王遠在天邊,即使我當年沒有斷袖時,也不可能和她有什么瓜葛。 我懇切陳詞,一一剖析,這件事沾上了可不是鬧著玩的,搞不好就是個里通敵國。 我說,啟赭就聽著,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啟禮插話幫了我?guī)拙洌鸽m然使臣如此說,但也可能并非是皇叔,或者女王有意離間皇上與皇叔的關係,也或者有人別有用心,冒名頂替。不知使臣有無說過,當日與女王盟誓的懷王長得什么模樣?」 啟赭負手微笑道:「朕尚且沒問,想先來問問皇叔再說。」 福王道:「不然,先著人詢問那赫的使臣,女王有無告訴過他懷王的相貌,倘若有,讓幾個與懷王年紀相仿的人和懷王一道,去那使臣面前走一遭,讓他認一認,不就清楚了?」 宗王和祿王都道很是個辦法,唯獨嘉王有異議:「離間計有種種方法,蠻女貴為女王,沒必要賠上自己的名節(jié)。恐怕確有其事。使節(jié)并未見過與女王立誓之人,即使有聽過形容,估計也是泛泛,不知立誓一事至今,時隔多少年。倘若在數(shù)年之前,人之體貌皆有變化,就算如今女王親自前來,估計也要分辨片刻,使節(jié)怎么能分辨得出?」 我道:「我算個好認的人,假如見過,說些特徵,應該認得出。不管有沒有用,先去問一問,要不然真的為朝廷獻身,做了和親相公,到了那赫國,女王一看,人錯了,豈不是兩個人一輩子都耽誤了?」 啟禮在一旁笑道:「皇叔急了,要去做和親相公的話都說出來了。恐怕皇上不答應,皇叔真要冤氣沖天了。」 啟赭斂眉看著我,片刻后道:「也罷,此事關乎兩國邦交,也非小可,便依啟禮所言,先著人去問問那赫使節(jié)。」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派去詢問的宦官回來,稟報道:「那赫使臣說,女王不但說起過懷王殿下的模樣,還親手畫了一幅懷王殿下的畫像掛在寢宮中,他曾見過,假如懷王殿下站在他面前,他應該認得出。」 殿中的諸人連同皇帝堂侄,又一起瞧向本王。 福王道:「那蠻女真是癡情。」 我接上道:「只是不知一片癡情,所為何人。」 啟赭再瞧了瞧我,卻沒說什么。 于是,本王便要去使節(jié)面前走一遭,讓他認一認。 讓使節(jié)認人,和在刑部衙門大堂讓冤主認犯人不同,需要婉轉些,曲折些,合乎禮制些。 因此,為了這一認,預先準備了許多周折,由禮部牽頭,皇上下旨,在御花園里辦了場小宴招待使臣,再讓本王與幾位年紀稍長些,與我相仿的世子王子便服赴宴。 本王回府換了套便服,再入宮中,先在一個小殿中與幾位王侄會合,再一同前往御花園。 那赫使臣約四五十歲年紀,皮色黝黑,裹著纏頭,兩撇鬍鬚還向上打了個彎兒,不知是否刻意用漿糊捋成此型,一派異域風情。他直勾勾地盯著本王與幾位王侄走近,待我等在入席之后,方才嘰里咕嚕地向身邊的漢官隨從耳語。 漢官隨從轉而向最上首道:「啟稟陛下,阿魯南大人說,這幾位王爺王子,他都很陌生。并沒有那個人。」 本王聞得此言,頓時有種云散天朗之感。 啟赭端坐在上首御座內,微笑道:「那方紫衫者,便是朕的皇叔懷王。」 漢官立刻向使臣耳語,使臣又猛地直勾勾向我看來,再嘰里咕嚕向漢官隨從說了一通。漢官隨從轉稟道:「陛下,阿魯南大人說,絕不可能是現(xiàn)在這位懷王殿下,女王心儀的懷王殿下健碩沉穩(wěn),健步如飛,面孔方正,是個既堅毅,又體貼的男子。」 阿魯南使臣用手沾了點酒水,在桌畫了幾道,又嘰里咕嚕幾句,漢官隨從再道:「阿魯南大人擅長繪畫,他可以把女王畫的那張畫像重畫出來。告訴陛下到底是哪個人。」 他倒不早說,將本王折騰了個來回,混了一頓御宴,這才把如此要緊事慢吞吞說出來。 我連火都懶得上了,只想看看到底何人如此有情趣,頂著本王的名號勾搭了女王。 我得以撇清干係,在座的其馀人都還好,唯獨嘉王明顯有些失落。對于到底女王看上的懷王是哪個一事,在座眾人都甚興致勃勃,啟赭立刻命人送上筆墨紙硯。番邦人到底仰慕我中土文化,那位使臣阿魯南雖然說不上幾句中土話,對我天朝筆墨,卻很熟悉。他卷袖抓筆揮毫,一刻鐘后,便在紙上畫了個人頭出來。 兩個宦官上前捧起畫,我定睛看去,畫上的人頭四方臉,濃眉毛,還有幾根短短的髭須,不失為一條沉穩(wěn)的漢子。恐怕是本王的熟人,瞧著怪眼熟。 啟赭道:「此人,朕應該未曾見過,與承浚的確相差甚多。」 宗王、嘉王、福王、祿王也紛紛說沒見過,差了很多。唯獨啟禮擰眉道:「這個人,臣倒是覺得好像在哪里見過……」他撫著額角,「好像……好像是……只掃到過一兩眼,好像是……懷王叔府里的人……」 我已經(jīng)想起來了,起身承認道:「稟報皇上,壽王世子所言不錯,看這個畫像的模樣,十分像臣府中的轎夫韓四。」 那赫女王一事,最終成了場鬧劇,啟赭著人到我懷王府中提了韓四到御前,他也十分莫名,在金鑾殿上只會瑟瑟發(fā)抖,口稱冤枉,涕淚交流。最后與那赫使臣核對事實,再問及年份,方才大概弄清了前因后果。 三四年前,兩國剛休戰(zhàn)時,女王曾經(jīng)喬裝跟隨商旅,潛進過我朝京城中。某日本王前去某館中找快活,韓四與其馀人在門外等候時,恰好碰見了女王。 番女之豪放果然難以想像,女王以為相公館是專門開給女人進的,就想進來見識一下,韓四等人為了怕鬧將起來打擾本王的雅興,便上前阻攔,這幾個人中,數(shù)韓四脾氣好些,出言勸慰,還勸其他人不要為難女子。女王便因此對他芳心暗許。當時天在下雨,女王不認識路,與其他人走散了,在那條街上來回走,韓四看了于心不忍,就在路邊買了把傘,將她送到城門外她與隨從會合的地方。 女王向韓四道,今日你我有情,我一定會回來找你,不會辜負你。 韓四以為這情是恩情的情,這只是一句承諾報答的話。因為在我天朝,真的沒女子會對男人說這種話。 但這的確是句盟誓的話,女王沒有違誓,她來求王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