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3)
書迷正在閱讀:飛劍問道、三寸人間、天道圖書館、天下第九、好樂無荒、遠岫麂、高抬貴手(強制1V1)、萬人嫌的二三事(nph)、殺死因果
云棠低聲向我道:「數(shù)年之后,又是一個柳羨。」 我說:「可能吧。更可能比柳羨強點。」起碼一定不會是柳羨那張臉了。 待到離現(xiàn)在一年多前,柳桐倚初掌相印,一身藍色官袍,立于朝堂之上,本朝之前從沒有過年未而立官居丞相的人,一二百年來,他是穿著這身衣服站在這個位置上最年輕的一個。云棠向我道:「懷王殿下看人,眼光果然準(zhǔn)確。」我謙虛地道:「還好還好。」 昔日御花園回廊琉璃燈下的那本《紫須俠傳》,不知被圣賢文章治世韜略埋進了哪個犄角旮旯,也可能早變成了一抹灰,被撣了,拍了。 可本王卻在瓊林宴那時的御花園中,他初著相服從容而立的朝堂上,把幾縷小魂魄,牢牢地粘在了他的衣袖上,像是一頭被繩牽住的驢,雖然知道繞著圈子轉(zhuǎn)很傻,但就是由不得,不能不轉(zhuǎn)。 古人曾有個說法,為情所苦到了一定的境界,就能成為圣。 不知道現(xiàn)在本王的這個情況,算是小圣,還是大圣。 我又暗中瞧了瞧身邊行著的柳桐倚,他如果能像云毓一樣,常穿些鮮亮些的衣裳更好些,他頭發(fā)不全束的時候又要再更好一些。 倘若未來,本王真的做成了一件感天動地的忠義之事,或者那條線便沒了,我那時若開口邀他一起真正的并肩而行,他會不會愿意? 我雖惦記著柳桐倚,卻沒想過要他真的和我怎樣怎樣,最多也就肖想過上面的那些能成真罷了。或者還加上個偶爾下下棋,聊聊天,喝喝茶之類的。 足矣。 本王被自己的境界感動了,近而又感慨地看向夕陽。 我身邊一個幽怨的聲音幽幽道:「皇叔——」 我的魂頓時從晚霞上咻地回到軀殼內(nèi),側(cè)頭看見啟檀一張幽怨的臉。 我詫異:「你怎么忽地冒出來了?」 啟檀哀怨地瞅著我,「皇叔,侄兒跟了你這么遠,喊了你多少聲,你連看都不看我。」 我道:「哦,那個,我在想事情,一時沒有留意。」本王方才走神走得厲害,不知道有沒有在桐倚面前失態(tài)。 我又假裝不經(jīng)意地掃了一眼柳桐倚,還好他神色如常,嘴角噙著一絲淡笑,應(yīng)該是沒什么。 我正要再開口,身后一個聲音悠悠道:「玳王殿下,是被臣說中了吧,不到皇城門口,懷王殿下絕對回不了神。這個賭是你輸了。」 說話的人行到了啟檀身邊,我道:「云大夫,你怎么和啟檀在一處?」 云毓笑了笑,啟檀搶著開口道:「皇叔,我和云大夫是我追著你和柳相的路上偶然遇見,你別誤會。」 這個你別誤會是什么意思? 云毓笑道:「懷王殿下和柳相又遇上了?」 我道:「啊,對,也是湊巧,湊巧而已。」 柳桐倚停下腳步道:「懷王殿下,玳王殿下像是有要事相談,臣便先告辭了。」 我道:「先請留步。」啟檀也道:「柳相先請留步。」云毓在一旁站著瞧。 柳桐倚道:「兩位王爺還有何事?」 我道:「哦,本王是沒什么事了,不過玳王興許不只是找本王,或還有事要與柳相說,故而請柳相暫且留步。」 云毓在一旁道:「是,懷王殿下在玳王殿下請柳相留步之前就及時開口相留,看來玳王殿下確實找柳相有要事。」 今天云毓算是和本王的啟檀侄兒耗上了,一個比一個說話聽著彆扭。 幸而柳桐倚看上去像沒在意什么話外音,啟檀很及時地道:「是這樣,前日勞煩柳相和懷王皇叔一起替我鑒別出了假古董,讓小王少花了一大筆冤枉錢,小王在府中備了一桌席,請皇叔和柳相今晚務(wù)必賞光。」 啟檀這孩子,不枉我從小疼他,越來越會做事了。 柳桐倚沒怎么太推辭,很順利地答應(yīng)了。本王肯定沒有不答應(yīng)的道理。 云毓道:「看來真沒什么事的是臣,臣先告退了。」作勢轉(zhuǎn)身要走,啟檀立刻道:「也請云大夫賞光,方才小王打賭輸了,理應(yīng)請云大夫吃飯。」又向我道,「皇叔,是吧。」 怎么啟檀今天講話如此古怪? 我只得點頭道:「那是那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暮堋!?/br> 云毓看看啟檀又看看我道:「那臣便當(dāng)真去了,玳王殿下府上的好酒可別藏著。」 啟檀即刻笑道:「當(dāng)然,小王若敢藏著,皇叔肯定不會讓。」 眼看皇城大門近在眼前,啟檀忽然拉著我的袖子,將我向后拖了幾步,露出一抹曖昧的笑,伏在本王耳邊小聲道:「皇叔,云大夫和我一道跟了你半天,看著你只管和柳相挨著走。等會兒吃飯的時候柳相由侄兒應(yīng)付,皇叔只管和云大夫說話。」 我被風(fēng)噎了一下:「云大夫?」 啟檀頓頓本王的袖子,左眼眨了一眨,「皇叔,旁人看不出,侄兒都知道。」 你……知道啥? 啟檀在我耳邊道:「我上次還和皇兄說來著,這么些年了……唉……」他拋下這句話,松開本王的袖子,直沖著柳桐倚去了,「柳相。」 我算知道了,皇上說我與云毓不清不楚,是誰在他面前起的頭。 對玳王,本王已經(jīng)絕望了。我被他慪得肺疼,連句小王八都不能罵他。他是小王八,我還是小王八的叔。 我順著肺氣回府換上便服,到了玳王府。 柳桐倚和云毓都已經(jīng)在席上坐著了,啟檀很能折騰事情,四個人吃飯,他搞了兩張桌子。 兩張長條案桌,在小廳兩側(cè)對面擺放。 案桌上各自擺著酒菜。每張案桌后有兩個座椅。正好他和柳桐倚一張,本王和云毓一張。他挺會分。 這張案桌和那張案桌之間隔著寬闊的廳堂正中,總有十萬八千里。 我道:「四個人吃飯,柳相和云大夫都不是別人,你擺一張桌不就成了?又熱鬧又親切,難道怕皇叔和云大夫跟你搶菜?」 啟檀道:「皇叔、柳相和云大夫都是貴客,擺張桌子堆滿菜太庸俗,不堪相待。一會兒我另有安排。」說著就提壺替柳桐倚斟酒,「柳相,請。」 柳桐倚欠身,「臣當(dāng)不起,自己來就行。」從啟檀手里接過提壺,不知是否本王看錯,啟檀有意無意地摸了摸柳桐倚的手。 云毓拿著酒壺正斟酒,用臂肘輕輕一撞我的胳膊,向啟檀那里使了個眼色,他也瞧見了,那么便不是本王多心。 我一面吃菜,一面看對面桌,啟檀忙來忙去,沒怎么停過。 「柳相,你嘗嘗這個,這是西域那邊進貢來的,叫什么什么克腸,里邊都是番豬rou,不是一般的豬。」 庸俗。 「柳相,覺得這道菜口味如何?淡了,還是重了?」 我放下空杯,拎起酒壺再斟滿,云毓執(zhí)著筷子閑閑地撥著碟中的杏仁,啟檀今天把工夫全用在對付柳桐倚身上了,云毓不吃甜咸口味的東西,他眼前這幾道菜湊巧全是甜咸的。 我卷袖,把我跟前的兩道沒動的菜給他換了過去,云毓低聲向我道:「臣怎么覺得,玳王有些想和懷王殿下你搶人。」 我皺眉,我記得啟檀這孩子從沒在這種癖好上和他皇叔我一致過。云毓似笑非笑道:「殿下不信就算了,要不要和臣打賭?」 少頃,本王便明白了啟檀如此殷勤的真實目的。 兩個下人抬著一張小桌走到小廳正中央,桌上放著一隻錦盒。 啟檀笑盈盈地向柳桐倚道:「柳相,本王一直沒別的嗜好,就愛收些古董玩器,今日能請得你來,有幾件玩意兒,正好麻煩柳相再幫著看一看。」放下手中的牙筷,擊掌,那兩個下人打開錦盒,捧出一隻玉瓶。 啟檀道:「此物據(jù)說乃是呂不韋送給趙姬的情物,瓶身上還有枝桃花,借花傳情啊。柳相覺得這瓶子如何?」 柳桐倚看著那瓶子,淡笑道:「是好玉。」 然后就沒說別的了。 啟檀等了一等,道:「年頭呢?」柳桐倚道:「臣,看不大準(zhǔn)。」 啟檀的臉色沉了沉,他在這塊上還不傻,柳桐倚這是看出了不對,不太好說。 啟檀擺擺手,那兩人把瓶子裝進錦盒捧走了,片刻后又捧著一隻盒子回來,里邊裝著一隻酒壺,啟檀道,和那瓶子乃是差不多時候的東西,嬴政用的。 柳桐倚讚美了一下那只壺的花紋,然后又沒下文了。啟檀的神色又陰了。 我就這么坐在一旁,冷眼看他一樣樣的讓人捧出東西來,他自己一茬茬的蔫下去。看得我都不大忍心了,低聲和云毓感嘆道:「買都買了,當(dāng)成真的便罷了,何苦這樣折磨自己。」 云毓瞄著本王道:「懷王殿下看起來很痛心。」 我嘆息,「當(dāng)然痛心,這些東西里頭的銀子我的比玳王的多。」 云毓抬手替我斟滿酒:「殿下的錢用來疼侄兒了,沒白費。」笑容十分幸災(zāi)樂禍。 啟檀的那些古董寶貝仍一樣樣地被送上來。一隻陶土馬剛被拿下去,又有一名美貌女婢掌托玉盤盈盈而來。 云毓道:「怎么這次換了位美人?」 啟檀道:「云大夫有所不知,這樣寶貝,須得女子拿。」 那美婢捧著玉盤,跪下,玉盤中墊著黃綢子布,上有一塊玉片。 啟檀道:「此乃昔日吳國一位夫人入葬時含口之物,能使尸身不腐,容顏如生。陰氣很重,無論何時,拿在手中,都冷得像寒冬的冰塊,柳相你摸一摸?」 我忍不住道:「死人嘴里噙的東西,你在飯桌上讓柳相摸摸,是不是不想柳相用飯了?」 啟檀頓了頓,方才像剛想起來一樣,連連道歉,柳桐倚自然說無妨,當(dāng)真還抬手碰了碰那片玉,而后道:「此物實乃寶物,難得一見,臣只在書冊中讀過,未想到今日在殿下府上見到了實物,三生有幸。」 啟檀怔了,眼直了,定定地看柳桐倚:「柳相,你說的當(dāng)真?」 柳桐倚微笑:「殿下的藏品,果然非尋常凡物。」 啟檀像一顆泡開了的膨大海一般,容光煥發(fā)地笑了。 柳桐倚起身去如廁凈手,啟檀端著酒杯,直直地望著他的背影,仰頭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皇叔,小侄方才忽然有了個想法……」 我看著他煥發(fā)著異樣光芒的眼,直覺他要說出什么異樣的話。 果然,啟檀捏著酒杯在手中轉(zhuǎn)動,眼不知道望進了虛空中的哪處道:「……方才,柳相對我那一笑時……我忽然想……若他是個女的,我肯定娶他!」 啟檀目光灼灼地望著我,「皇叔,你說我是不是要變得……和你一樣了……」 不知道為何,我首先想到的居然是啟檀那個今年才十七,據(jù)說已經(jīng)八個月身孕的小王妃。 我道:「你可要斟酌著些。」 啟檀緊捏著酒杯,「由不得斟酌。皇叔,侄兒只和你說實話,云大夫也不是外人。這種事情,哪里由得了自己?」杯里沒酒了,他卻把酒杯送到了嘴邊,「方才,柳相那么一點頭,一笑,我心就跟著……跟著快了……」 云毓道:「玳王殿下的癥狀,是和懷王殿下有些像了。」 我瞧著啟檀,「心快了是吧,來,我這里有個東西,給你看一下。」 我向懷里摸了摸,掏出一件東西,舉起。 「這塊玉,父王當(dāng)日征戰(zhàn)番邦時,從番邦可汗身上取下,獻與同光帝,又蒙同光帝賜回與他,是番邦代代相傳之物,漢時傳下來的,確實確鑿。」 啟檀的眼又直了,眼光牢牢地粘在我手中的玉上:「皇叔……」 我晃了晃玉飾,「覺得心快么?」 啟檀眼中裝滿了熱烈,點頭,「快。」 我道:「看皇叔是不是和柳相方才有些像?」 啟檀臉頰緋紅,再點頭。 我把玉放回懷中,鄭重地道:「不用愁,你沒斷袖。」 啟檀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我揣玉的地方,目光如鉤。 我假裝看不見,拎著酒壺倒了杯酒,語重心長地教導(dǎo)他道:「你如今年紀(jì)不算小了,有些東西要在心里多掂量掂量。你方才的那句話,若是讓旁人聽到,連我都要落下個罪名,你的母妃不是來找我算帳就是去太后那里告狀,說你成天價和我混在一起,被帶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