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卿(二)
隨便執拾一些藥品趕到彎月身處的月蘭閣,我的眼就立即定在彎月身上,差點忘記怎樣呼吸。 衣衫不整的彎月一隻手緊緊揪住快要褪落的外衣,手腕上被劃破一個很深的傷口,鮮血源源不絕的淌出,染紅了他潔凈的白衣。另一隻手則握住一把匕首,刀光刺目,想來必是鋒利無比,分金斷石也不無可能。 這刻的彎月眼眸再沒有平日的空洞,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犀利的殺意,我不其然想起一種夜間在大草原嚎叫的動物,狼。 如果眼睛可以殺人,我想這兒沒有一個人可以活著。 充滿生機的彎月是展現出一種鮮艷的美麗!我終于感受到他是確實是存在于人間,而非一縷隨處飄泊的孤魂。 我看得如化石般呆呆的站著,完全忘記到月蘭閣的來意,若非義父叫回我的神志,我也不會記得有一位恩客還在等著為他包扎。 這位恩客對于我慢吞吞的動作感到非常不滿,捂住傷口對我破口大罵,口水都噴到我的臉上,左一句罵彎月,右一句罵我,把我們家祖宗十八代都給罵遍了。 不過我一直偷偷看著彎月,也聽不清楚他還罵我們什么,偷看得出神,有好幾次我不小心把他弄痛了,心里實在有不能說出的高興。 不知道我有沒有看錯,我好像看到彎月每回見著恩客痛得呱呱叫的樣子,就勾出一個很淺的微笑。思忖間,我刻意用力揉著恩客的傷口,他痛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繼續偷看彎月,他果然是在笑。只是除了我,好像就沒有注意到,好像彎月就是為我而笑似的。 如果他不是笑得那么隱然,他的笑容必定令周幽王多戲幾次諸侯。他是那個禍水褒姒,而我,愿意當那個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 那個恩客離開之后,彎月也乖乖的放下匕首,讓我幫他包扎傷口。給大夫看過后,我親自把黑如墨汁的湯藥端到月蘭閣給彎月,彎月正背對著我,兀自望月望得出神。 「你……你的故鄉是不是在北方?」 我聽到有人這樣問我,聲音似乎因為長時間沒出聲的關係而變得乾澀、模糊,我打量一下四周,確定這兒只有我和彎月,那么這聲音的確是—— 「彎月?」我不確定地叫他的名字。 彎月轉身過來,月光照射在他蒼白而精緻的臉上,使他整個人就像是一個漂亮易碎的陶瓷娃娃。 我忽然想起古時有一位名叫月娥的仙子在圓月夜飛昇月亮廣寒宮,獨自忍受萬年孤寂,就不知道彎月是不是來自廣寒宮,在某個月夜就會飛昇而去。 「你的故鄉是不是在北方?在你身上,我感受到風沙的氣息?!惯@回他的聲音比較清晰,已經不再乾巴巴了,我還聽出他帶著異地口音,但我辨不清是哪兒的。 「那么彎月你……」如果我告訴別人彎月會跟我說話,他們必定不會相信。 「我是契丹人。」彎月開口打斷我,我怔然,我一直以為契丹人都如同別人所說都是牛高馬大的粗獷怪物,想不到彎月這樣柔弱的男子也是契丹人。 我驀地記起彎月執起匕首的樣子,如狼一樣兇狠,也許這就是屬于契丹人的兇悍。就這樣,連最后懷疑漸漸的消去。 「我已經記不起我的故鄉在哪兒,我只記得那兒的風沙很大很大……」 我嘗試把零碎的記憶串合起來,把關于我故鄉的一切都告訴彎月,彎月只是在聽,沒有打岔。 來到與我故鄉截然不同的江南,我已經教自己麻木面對眼前的人和事,教自己向現實妥協,忘記我身后的故鄉,直到彎月的出現,我竟在這處異地找到歸屬感。 我們同樣是來自北方的一個角落,即使我們身上散發出來的味道并不相同,我是沙塵,他是青草,但我們同樣擁有北方的氣息。 彎月的故鄉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他小時候就與狼為伴,在綠茵上度過。在江南,碧水綠樹我是見得多,但一望無際的草地我在城郊也見不著呢! 萬里無云的晴空,風中夾送著清新的草香和淡淡的奶味,牧人在草原上放牧,輕聲哼著古老的牧歌。駿馬在草原上奔騰,牛羊在寫意的吃草,或偶有獵鷹飛過,或偶有野狼在深山嚎叫。 這兒就是契丹的大草原,彎月的故鄉。我真的很想看看草原上的月亮究竟是什么樣子,也很想看看在草原上的彎月是什么樣子。 想必,是生氣勃勃的吧。 我想起他剛才嘴角上揚的樣子,我真想知道如果他真心笑起來,究竟是如何的動人。 契丹與我國中間隔著燕云十六州,究竟是什么原因令彎月由契丹的草原流落至江南的湖水中?是戰亂抑或是其他因由? 我不知道,而我亦不會問,有些事情問了這會徒增傷懷,倒不如不問,如果他想告訴我,我自然會成為他最佳的聽眾。 「若卿,我喜歡你?!顾鋈贿@樣說。 我臉頰一熱,心想契丹人豪爽直接是不假的,只是他口中的「喜歡」,只是屬于「知己」那種,就如同我與鳳蓮。 飽歷滄桑的鳳蓮曾經跟我說過,人世里最深刻的感情名喚「愛」。我想彎月對我有這種感情…… 好像,貪心了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