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卿(一)
秋至盡頭,桃葉落滿腳邊,淹沒了停留不走的相思。 夕陽灑得一地金黃,秋風把葉子吹開,枯葉就是一片片盛載記憶的鱗光,,找不到岸的位置。 這樣美麗的景色就似是書本里泛黃的一頁,回憶中偶爾掠過的最美一部分,陳舊的,朦朧的,值得令人回味。 這樣的秋景我看了十二年,也木然了十二年。江南的秋天不似北方的乾燥寒冷,秋風也不及北方的凜冽,我惦記著北方,那是我的故鄉。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已經被賣來江南,那時我才不過三歲,還記不清楚自己的全名,我只記得我爹娘叫我「小年」。 除此之外,我就只對我的故鄉有印象,那兒一到晚秋,風就開始吹得很猛很急,大漠長天,如血夕陽也幾乎被風沙掩蓋,有時開口說話,細沙都灌進嘴里,臉頰也會被風沙打疼。 江南潮濕多雨,季節分野并不似北方那么明顯,佳木秀而繁蔭,可以說是四季如春。 沒有烈風,沒有狂沙,沒有屬于我的眷戀。 可我始終無法得知我的故鄉究竟是北方哪個城鎮,只知道當年契丹族再一次入侵中土,在兵荒馬亂的時候我與父母失散,然后被賣到江南成為義父的義子,一個男妓。 在這兒,我跟義父姓「顏」,他給我取名「若卿」。 義父說打從他第一眼看到我開始,他已經很喜歡我,而他更夸讚我是他最出色的繼承人,所以雖然我已經十五歲,但他還捨不得讓我開苞。 不過我很清楚,再過一年半載,我還是會像其他人一樣,朝而睡,晚而起,打開雙腿迎接另一個男人的侵入。不然,他買我回來便沒有意思了…… 我們這兒種滿桃樹,春來花開處處,漫天桃紅,或艷或淡,滿園皆是芳香。 秋來漫天落葉如飛絮,桃樹結出相思的果實,等待人們把它們摘下來,然后細味品嚐。 手挽住果籃,我抬頭走過每棵桃樹前,仔細觀察哪棵桃樹的果實可以製成最好的花釀,在入冬前完成,來年春天開封。 有這么的一抹潔凈、優雅的白影,在這落葉紛飛的時刻映入的眼底里,這刻,我的眼里再容不下其他色彩。 那人靜靜的倚在窗邊,定睛看著遠方,那頭亮澤的秀發竟然是銀白色的,映襯著他年輕的臉龐,有一種極致的美麗,也有一種極致的可怕。 不但長著一頭白色的長發,穿上一件白色的衣衫,就連皮膚也白得幾近透明,整個人都似幽靈一樣不真實,假若身在雪地,恐怕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我記得他叫彎月,是義父花了不少銀兩買回來的人兒。不像其他人一樣長袖善舞,他只懂彈琵琶,深夜一曲,會令夜間喧鬧的花街漸漸安靜下來,燈火依舊明亮如白晝,但沒有人敢打擾彎月一曲。 彎月,人如其名,如月神般美麗,也如月神般冰冷。聽說,彎月不曾開口說過一次話,也不曾把身體交給任何一個恩客。 秋風拂過,落葉如雨,一晃眼,我再看不見彎月的身影。 我想,如果有這么漂亮的鬼魅,即使他的怨念再深,殺意再濃……我想任何人都會甘心被他殺死…… 夜已深,又是這兒每個人出賣自己rou體和靈魂的時候。 聽說彎月那邊出了一些事故,我只好代替義父迎接登堂入室的恩客。我知道我是應該對著每一個踏入來的陌生人笑的,可是看著這些或俊或丑,或老或幼,或胖或瘦的男人,我一個笑容也擠不出來,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捏著,什么都無法說出口。 「我從來沒有見過你,是新來的小倌嗎?」 一個高高瘦瘦,長有一張馬臉的中年男人將我拉入他的懷里,嗅著他混雜著汗水和銅臭的氣息,我很想吐。 依照義父的教導,我應該抬頭給他一個甜美的笑容,然后一手攬住他的頸,另一手慢慢溜至對方最敏感的部分加以挑逗,接著……可是我做不出來! 「對不起,他還未算是這兒的小倌。」一隻枯瘦的手有力地將我拉開男人的懷抱,我知道是在這兒唯一交心的知己鳳蓮。 一身淡藍色的鳳蓮那雙漂亮的眸子閃爍著聰穎的亮光,在他蒼老的臉上格外有神。這位曾是花街的首席名妓,總是令人幻想他年輕時是如何的芳華絕代,更令每一個人害怕歲月的流逝。 鳳蓮微低著頭在我耳邊說道:「這兒交給我,你義父要你去彎月那兒。」 「彎月?」 「聽下人說,彎月在服侍恩客的時候忽然拿出一把匕首,刺傷了恩客,你略懂醫理,你先去幫恩客包扎一下。」 我訝異的瞪大眼,難怪連久不露面的鳳蓮也被請出來,他向我報以一個苦笑,然后對著那個臉色微慍的馬臉男人低聲說了一些話。 那個男人明顯對一個老妓來招呼他更到厭惡,他哪知道眼前這個枯瘦的老人,曾是我們花街的首席名妓? 歲月無情,任何人都會老去,想起自己的身份,想起鳳蓮光輝的過去…… 心里,突然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