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鋼琴(5)
鋼琴家再次出現在事務所,是兩天后一個安靜的下午。 稠密的陽光壓得人昏昏欲睡,就在這時,鋼琴家走進了門。 他依然身穿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裝,一臉高傲的模樣。不同的,是手邊多了一個銀灰色的行李箱——一看就知道是價格不菲的名牌貨。 他如往常鋼琴家再次出現在事務所,是兩天后一個安靜的下午。 稠密的陽光壓得人昏昏欲睡,就在這時,鋼琴家走進了門。 他依然身穿著那身一塵不染的白色衣裝,一臉高傲的模樣,不同的,是手邊多了一個銀灰色的行李箱——一看就知道是價格不菲的名牌貨。 他如往常一樣,完成那番例行公事,隨后又一次交疊起雙手,坐在我的對面。 「我是來告別的。」鋼琴家說。 「到最后,還是決定離開?」 「是。但原因有所不同。」 「不是為逃避那所宅子?」 鋼琴家笑,少見地松了松領帶,答道: 「可還記得,我家閣樓里的那架舊鋼琴?」 「當然。」 「兩天前,我在那架琴的琴身里發現了這個。」 說著,他將一沓厚厚的樂譜遞到我手中。 那是一部手寫的鋼琴譜,所有音符都是由鉛筆書寫而成的,很多地方有涂改過的痕跡。音符以及各種記號的落筆熟練,應當是內行人所寫,只是音符的符干部分像小蟲一樣曲曲彎彎,說明作者在書寫時,手再顫抖。 樂譜首頁的正上方,標明了所載樂曲的名稱——《致三十歲的光》。 「三十歲的光?」我摸了摸下巴,「似乎挺有哲理的,是種隱喻?」 「隱喻?」鋼琴家一愣,隨后發覺了我的誤會,他解釋道:「不,光——其實是我的名字。」 「誒?是這樣,真是抱歉吶,到現在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鋼琴家擺擺手: 「不必這樣說。一直使用藝名,『光』這本名,連自己都有些陌生了呢。」他仰頭而笑,仿佛在沐浴著午后的光。 他又說: 「其實,上次從這里離開后,我一到家,就直接去了三樓的儲藏室。」 「哦?」我放下樂譜,向鋼琴家看去。 他臉上的表情,相較于之前兩次相見,顯然松弛了不少,嘴角也掛起淺淺的笑意,仿佛有某種硬邦邦的東西已從體內剝除,只剩下純粹的俊朗。 「怎么說呢——一開始,多少還是有幾分恐懼的,不知道鋼琴會不會又自己彈起來。」他說,「可當我再次站在舊鋼琴前,凝視著琴面上反射的粗糙光澤,所有的恐懼感出乎意料地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難以言表的親切感,仿佛離別多年的老友,抑或久未謀面的親人。 「在親切感的驅使之下,我不由自主地翻開琴鍵的蓋板。琴鍵并沒有自己彈奏起來,滿是灰塵的鍵盤上,還殘留著幾天前我按下過的痕跡。 「如同某種冥冥中的指引,我抬起手,在破舊的鍵盤上隨意彈奏起來——那是莫扎特的《小星星變奏曲》,我年幼時最愛的曲目之一。 「彈著彈著,琴聲忽然中斷了——連續好幾個琴鍵安不下去,琴槌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我掀起琴身上的蓋板,想查出是哪里出了問題,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這本琴譜——正是琴譜卡在了琴槌與琴弦之間。 「鋼琴中藏有琴譜,還真是蠻稀奇的事情。我好奇起來,想去出琴譜,可琴譜的位置很深,我不得不爬到鋼琴上,把手臂伸進琴中,才勉強夠到。 「說起來還蠻驚險的,當我手拿琴譜從鋼琴上下來的同時,琴腿仿佛完成了某種使命一般,『啪』地一聲折斷了,緊接著,整架鋼琴都塌了下去,琴板、琴弦、琴鍵如雪崩似地四分五裂。我只得目瞪口呆地站在瞬間崩壞的鋼琴邊,揚起的灰塵遮蔽了視線。待到灰塵散去,眼前只剩下一堆朽木廢鐵——而那樂譜依然緊握在我的手中。 「我回到一層的琴房,坐在施坦威鋼琴舒適的琴凳上,頭腦中,依然放映著那不可思議的一幕。我不知曾觸碰過多少架鋼琴,然而整架鋼琴分崩瓦解的情景,還是第一次見到——想必今后也不大可能有第二次。 「我翻開手中的樂譜,僅僅看了第一頁,心臟就漏跳了幾拍。不會有錯,樂譜上所記錄的,正是那段糾纏在心頭的旋律——在每個夜晚悄然響起,既不似任何大師的作品,又不輸于任何大師的——獨一無二的作品。 「難道這就是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我無法這樣認為。與其說機緣巧合,倒不如說更像是跨越了千山萬水,才將它送到我手中——有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許比千山萬水還要遙遠。」 說到這里,鋼琴家面朝天花板,意味深長地長吁一口氣。 他說: 「那天,你問過我,是什么契機,造就了我與鋼琴之間的羈絆。現在,可還想一聽?」 「當然。」我點頭。 「大概會講很久。」 「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時間更充裕了。」 「那好吧。」 鋼琴家醞釀片刻,開始講述起來。 一樣完成例行公事后,又一次交疊著雙手,坐在我的對面。 「我是來告別的。」鋼琴家說。 「到最后,還是決定離開?」 「是。但原因有所不同。」 「不是為逃避那所宅子?」 鋼琴家笑,少見地松了松領帶,答道: 「可還記得,我家閣樓里的那架舊鋼琴?」 「當然。」 「兩天前,我在那架琴的琴身里發現了這個。」 說著,他將一沓厚厚的樂譜遞到我手中。 那是一部手寫的鋼琴譜,所有音符都是由鉛筆書寫而成的,很多地方有涂改過的痕跡。從音符以及各種記號的著筆熟練,應當是行家里手所寫,只是音符的符干部分像小蟲一樣曲曲彎彎,說明作者書寫的時候,手在抖個不停。 樂譜首頁的正上方,標明了所載樂曲的名稱——《致三十歲的光》。 「三十歲的光?」我摸了摸下巴,「似乎挺有哲理的,是種隱喻?」 「隱喻?」鋼琴家一愣,隨后發覺了我的誤會,他解釋道:「不,光——其實是我的名字。」 「誒?是這樣,真是抱歉吶,到現在還不知道您的名字。」 「啊,不必這樣說。總使用藝名,『光』這本名,連自己都有些陌生了呢。」他仰頭而笑,仿佛在沐浴著午后的光。「其實,上次從這里離開后,我一到家,就直接去了三樓的儲藏室。」 「哦?」我放下樂譜,向鋼琴家看去。 他臉上的表情,相較于之前兩次相見,顯然松弛了不少,嘴角也掛起淺淺的笑意,仿佛有某種硬邦邦的東西已從體內剝除,只剩下純粹的俊朗。 「怎么說呢——一開始,多少還是有幾分恐懼的,不知道鋼琴會不會又自己彈起來。」他說,「可當我再一次站在舊鋼琴前,凝視著粗糙琴面上反射的淡淡光澤,所有的恐懼感出乎意料地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某種難以言表的親切感,仿佛離別多年的老友,抑或久未謀面的親人。 「在親切感的驅使之下,我不由自主地翻開琴鍵的蓋板。琴鍵并沒有自己彈奏起來,滿是灰塵的鍵盤上,還殘留著幾天前我按下過的痕跡。 「如同某種冥冥中的指引,我抬起雙手,在破舊的鍵盤上隨意彈奏起來——那是莫扎特的《小星星變奏曲》,我年幼時最愛的曲目之一。彈著彈著,琴聲忽然中斷了——連續好幾個琴鍵安不下去,琴槌似乎被什么卡住了。我掀起琴身上的蓋板,想查出是哪里出了問題,結果一眼就看到了這本琴譜——正是那本琴譜卡在了琴槌與琴弦之間。 「琴譜的位置很深,我不得不爬上鋼琴,把手臂伸進琴身中,才得以夠到琴譜。說起來還蠻驚險的,當我從鋼琴上面下來的同時,本就脆弱的琴腿,仿佛完成了某種使命一般,『啪』地一聲折斷了,緊接著,整架鋼琴都塌了下去,琴板、琴弦、琴鍵如雪崩似地四分五裂。我只得目瞪口呆地站在瞬間崩壞的鋼琴邊,揚起的灰塵遮蔽了視線。待到灰塵散去,眼前只剩下一堆朽木廢鐵——而那樂譜依然緊握在手中。 「我回到一層的琴房,坐在施坦威鋼琴舒適的琴凳上。頭腦中,依然放映著那不可思議的一幕。我不知曾觸碰過多少架鋼琴,然而整架鋼琴分崩瓦解的情景,還是第一次見到——想必今后也不大可能有第二次。 「我翻開手中的樂譜,僅僅看了第一頁,心臟就漏跳了幾拍。不會有錯,樂譜上所記錄的,正是那段糾纏在心頭的旋律——在每個夜晚悄然響起,既不似任何大師的作品,又不輸于任何大師的——獨一無二的作品。 「難道這就是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不,我無法這樣認為。與其說機緣巧合,倒不如說更像一種跨越千山萬水的力量,將它送到我手中——有時,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或許比千山萬水還要遙遠。」 說到這里,鋼琴家面朝天花板,意味深長地長吁一口氣。 他說: 「那天,你問過我,是什么契機,造就了我與鋼琴之間的羈絆。現在,可還想一聽?」 「當然。」我點頭。 「大概會講很久。」 「對我來說,沒有什么比時間更充裕了。」 「好吧。」 鋼琴家醞釀片刻,開始講述起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