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七)
周遭仿佛都被這一句話定住了,只有夜里的寒風吹進來。那人頰邊的發絲輕輕的在風里飄著。她抬起頭,剛好看見阿渺熟悉的清冷眉眼。那眉眼長得同自己有三分相似,卻要清峭冷銳得多,帶著高嶺之雪亙古不化的凜冽寒氣,又有摧金斷玉的鋒利。似乎不久前才在夢里見過,又似乎是一個遙遠的、幽暗中的剪影。 待她從久別重逢的恍惚中回過神的時候,風鷯和衛華俱已被阿渺趕了出去,那半壇竹葉青放在桌上,顧秀見狀,從旁拿了一只小小的空杯,斟滿了遞過去,微微笑道,“怎么回來這么快?” 葉渺冷笑道,“若是連首相大人到了軍中這樣的大事都不知道,我這個江北主帥可以趁早不用當了。” 她見阿渺還生氣,想過去握住她的手,卻被倏然抽走了,葉渺道,“你來干什么?”她覺得顧秀八成又要像從前一樣給一堆無關痛癢的托詞,忍不住就要冷笑,“首相大人運籌帷幄,一張調令就能千里換防,何須親自踏足這江北苦寒之地。” 顧秀朝她無辜地一眨眼睛,葉渺心中一軟,正待好好跟這人把私自出京的兇險說清楚,就見那人忽而將小幾推開,傾身過來,緊接著就用雙手環住她腰際,以一種異常溫軟的姿態靠過來,額頭在她頸側輕輕蹭了一下,“阿渺,我想你了。” 她氣消了大半,顧秀在她耳邊輕輕道,“我給你帶了禮物,今年的生辰禮物。” 葉渺心中微微一動,卻淡淡道,“提前一個月送?” 那人在她懷里笑起來,道,“好罷,這就是個由頭,我想見見你還不成么?” “那你可以寫信。” 顧秀笑道,“我是可以寫,但有人不給我回,那有什么辦法呢?好容易有一次回信,還只給我寫四個字,冷冰冰的。” 葉渺想起那封“回信”,也忍不住輕輕一笑,“那要怪你自己,寫的都是些讓人回不成的話。” 顧秀笑道,“咦?我何曾有寫什么了?不就上次信中寫了幾句,‘一別三秋,見字如……’”她話音未完,就被葉渺半是氣惱地吻住了。 那個吻好似帶著數月來久違的甜意,倏爾就安撫了連日來因寂寞而微覺干澀的唇舌。阿渺的懷中依舊帶著那樣深冬夜風一樣的冷冽雪氣,絲絲縷縷散落在肩頸的長發間,夾雜著不知名的清淡花香。阿渺的手臂仍然攏在她身后,扣住肩頭,似乎是防著她摔下去似的。 一吻終了,她戀戀不舍地放開,復又過去親吻阿渺垂著的眼皮,溫柔道,“我不是不想讓你回京,只是你若在京中,霆親王難免會有顧忌,她蟄伏多年,底下的關系盤根錯節,若不趁此機會一并除去,總是心腹大患。” 阿渺輕輕撇過頭,就算是默認了她的這個解釋,“你總也有道理。” 這話是個不輕不重的釘子,顧秀平素本不喜人忤逆,此時卻覺心中一片柔軟,仿佛有忍不住的笑意,想起半年來聚少離多,阿渺孤身一人,四處奔波,又生出無限憐惜之情。她將阿渺頰邊的幾縷碎發溫柔地攏到耳后去,指尖從臉頰撫摸過,在微涼的耳垂上捏了捏,“阿渺不想知道我帶了什么禮物來么?” 于是她攬著阿渺并肩走到另一壁的供案邊,打開那一路帶來的錦盒,阿渺偏頭問她,“你的禮物呢?在哪里?” 顧秀笑道,“就在里面,小心些,可別傷了手。” 葉渺聞言,在掌中先放出些許靈氣來,伸手探進去。驚蟄劍受激震動,剎那間青鋒嗡鳴,劍光驟然大盛。葉渺輕輕“咦”了一聲,右手催動靈力,向那劍中排山倒海似的壓過去。劍光愈來愈強,光芒刺目,暴然一閃過后,氣浪掀出,葉渺左手在她身前虛虛一護,就見面前桌案上數道劍氣縱橫往復,在原地盤旋了一會兒,皆盡鉆入葉渺所握的那柄長劍之中去,而原先放置驚蟄劍的錦盒,居然已經片片碎裂,綢緞兀自慢悠悠地從半空飄下去,落得個一地狼藉。 葉渺這方才抬眼細看那在她手中化形的劍柄,通體銀色,形制古雅,護鍔上花紋鑄刻繁復,中間鐫著兩枚古篆,是“驚蟄”二字的異體,劍身清如秋水,劍光雪亮,映出滿室奇光異彩,果然是柄稀世之劍。 顧秀笑道,“如何?可還稱手?” 葉渺目光灼灼地看著她,“為什么送我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