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柳(五)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無從反駁,葉渺只得聽從。便去宮里遞了帖子等著,不多時就被宮人請了進去,一番行禮問安過后,她想起一事,便向女帝開口請了一個封爵。 啟霞頗為意外,“葉家主的名號拿出去何等響亮,還要朕賜什么爵位呢?” 葉渺笑道,“我也不是朝陛下要什么大官兒,只是來去京中兩回,總沒地方住,看了個宅子,人家卻說非有官職爵位在身或京籍本鄉人不能買,否則辦不了易戶的手續。沒成算,只能過來求求陛下了,多少賜我一個名頭,拿去糊弄京兆府罷了。” 啟霞對這理由只覺啼笑皆非,她念及葉渺年紀尚輕,不通世故,也生不起氣來,道,“請爵位要親上奏疏,你來日自己寫一道過來,朕再給你批下去。” 葉渺起身謝過,啟霞用手中折子朝桌案上點了一點,道,“葉家主今日可算讓朕開眼了,頭一遭有人到朕這里紅口白牙就要爵位的。” 葉渺笑稱不敢,啟霞同她說了兩句,便令退下了。吩咐近侍,“請杜昭儀過來。” 昭儀杜氏出身不高,卻為人機敏,心思細巧,近年來圣眷尤厚。啟霞帝中宮早逝,后宮之中便以杜昭儀為尊,女帝又特賜她可以出入宮禁,專掌制誥之事,是啟霞帝身邊第一近臣。眼下請杜昭儀過來,大約就是要為了方才葉家主請旨的事商量一二了。 葉渺回去之后遞過折子,因要等到十五之后方開朝,就安然在顧秀的小院住了下來,左右顧秀那日之后也沒再提回葉家的事,她便全當自己早起耳背沒聽見。況依她瞧著,顧秀這性子就是年節下也不肯歇,白碧珠人雖不在,暗河的密報卻還是一日不漏地送過來,若她不在這里留心看著,不知顧秀又要怎么點燈熬油地折騰自己。 暗河議事的時候她不便在旁,只得出去轉轉,方一到院子里,就見流云在那兒拿了把大剪子修花,因笑道,“這是什么花?我去年來也不見開過。” 流云笑道,“家主不認得,西首兩盆是雪塔牡丹,這邊竹林子下面的是白山茶,牡丹是四五月才開的,山茶卻剛謝過,一時開不了了。” 她起了興致,問道,“這竹子呢?看起來也和尋常竹子不大一樣,顏色更潤些。” 流云道,“竹子是吊絲玉竹,旁邊那棵卻不是竹子,是去年才插的柳枝。”她怔了一怔,流云抿嘴笑道,“去年姑娘過來正趕上京中雨季,那柳枝插在土里就活了,竄得也快,莫怪家主認不出來。只是不知上面刻的符咒還起不起作用?” 這下是院子里也呆不住了,她只得躲到西側院去找言師采商量顧秀的病情用藥。誰知才商量了兩天,剛剛弄出一點眉目來,就被銀浦慌里慌張地一摔門跑過來,“家主,姑娘方才說著話就昏過去了——” 她心頭一緊,匆匆跟著銀浦到了內院,朱柳二人不敢近身,唯流云守在門口。她一步跨進去,見顧秀雙眼緊閉,正歪在榻上,她先握著手腕探了脈,手腕冰涼,脈象虛浮,輕得近乎沒有。言師采已隨后跟上,她吩咐道,“去按剛才定的方子來,賓主各加一錢的分量。”沉疴須用猛藥,葉渺自然清楚這個道理,她將顧秀橫抱起來,安置在床上,卻從那人手中掉下一張薄箋來。葉渺拾起來瞥了一眼,那信沒頭沒尾的,言語隱諱,看規格似乎是宮里的樣式。她將那密信折了,夾在床頭的書里。坐在床邊握著顧秀的手腕,慢慢輸送靈力進去,給她調理經脈。如此和言師采忙了一宿,及至破曉天明,顧秀方悠悠醒轉過來。 她試過那人脈象無虞,身上的寒毒確然已經壓制住,方始松了一口氣,讓流云下去煎藥。扶著顧秀坐起身來,將她攬在懷里緊緊抵住額頭,聲音是一夜沒睡的沙啞,“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綁回葉家去。” 顧秀怔了怔,阿渺素來在這些事上極重分寸,怎么會忽然……她心思轉了一半,倏爾醒悟,這人必是從蛛絲馬跡里看出了什么——她那一夜過后心亂如麻,便是無意露出了什么破綻也未可知。葉渺已經放她靠在床頭軟墊上,低聲道,“方才是說笑,我知道你不會甘心留在幽涉,只是你無論如何籌謀,總還要顧及自己的身子。” 這種話她從前也不少說,只是從未像今次這般語氣柔和。以阿渺的內斂,能開口到這一步,大約就已經是極限了。她理了理思緒,輕聲道,“阿渺,我是將死之人……” 葉渺直接打斷她,“你少拿這個哄我,誰家的將死之人還暗地里籌劃著對付啟霞老鬼?” 竟連這個也知道了,顧秀心中微微苦笑。葉渺道,“你要對付她為什么不跟我說?” 顧秀輕聲道,“此事兇險萬分,前路幽昧,成敗之數,連我自己亦無把握。何況我中怨毒已深,如此病體殘軀,亦不知還有多少時日……” 葉渺道,“你既知沒有把握,就更不該孤身赴險。” 顧秀凝眸看她,“葉家避居世外,紅塵不染,又有十方協定約束,何必自陷于京城亂局之中?” “你在局中,我就在局中,入不入這個局,又有什么分別?” 她閉了閉眼睛,罷了,罷了,行路至此,或許她真的可以就此放任自己一回……哪怕九死無生之地,她也不是沒有殺出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