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暴雨
書迷正在閱讀:公主嫁道(H)、穿成侯府丫鬟后(古言,bg)、鴛鴦眼(古代 高h 短篇)、天價情債賣身還(nph)、爛泥(母子)、女配是第三味藥(nph、男友死黨皆睡遍(nph)、雨過,天晴、片段人生、藤蔓(1V1校園)
那人穿著一身藏藍色西裝,系著根暗條領帶,寸長的鬢發,又黑又濃,一根根精神地豎著,仿佛一叢旺盛的野草艮茬,顯得那張瘦長的臉上,骨骼更為清癯,棱角像山一樣,凌厲地起伏著。 “郁哥來得真早。” 他見到郁昌,并不流露出多少驚訝,好像等候多時了似的,一雙深凹的黢黑的眼,彎出一點客客氣氣的笑意,理了理衣襟,解開一粒過緊的紐扣,微微地佝下腰,使自己的身形,比對方略略地低上一截,抬起手來,做了個“請”的動作,邁步往安康宛走去。 ——劉青云也在這里。 劉青云為什么會在這里? 剎那間,就好比超新星爆炸一般,一點明亮的火星,在郁昌的腦內,霎時成為燎原之勢,滋滋地燃燒起來,冒出一股刺鼻的硫氧化物,藍幽幽,詭譎譎,照亮了往日昏暗的角落。 無數個跡象首尾相連,串成一行行、一列列的符文,如同一截多出來的線頭,輕輕一抽,便剝絲抽繭,一整只龐大的毛線團,咕嚕咕嚕地延展開來,歪歪扭扭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攤成一副完整的、具有強烈暗示性的圖畫—— 他的臉部肌rou,不由自主地痙攣一瞬,扯動嘴角,仿佛一個冷笑。 那對黑鴉鴉的睫毛,在一次無法自控的顫抖之后,又沉又冷地垂了下去,在暖黃的水晶吊燈照射下,于面頰的兩側,投下長長一簇參差的暗影,掩蓋住仿佛浸著兩柄冷芒芒匕首的眼睛。 好得很,一場鴻門宴,他譏諷地想。 眼前這個姓劉的,還真是有能耐,不知道什么時候,竟然抱上了一條廖遠東的粗大腿,兩人一唱一和,等肖主任一來,大概就要拿自己當炮灰,玩一出白帝城托孤的把戲,一步一步蠶食那些老客戶,先在今天混個眼熟,方便日后無縫交接,像對待用完即扔的垃圾一樣,把舊人一腳踹出去。 位處頂樓的安康宛,是利泰酒店里面,空間最大、采光最佳、陳設最好的一個包間,在正中央,擺設著一只巨大的橢圓形花梨木餐桌,光潔如蠟,幾只流光溢彩的琉璃花瓶里,斜斜地臥著一捧捧枝葉嬌嫩、沾著露水的奶黃色玫瑰。一圈康乃馨被精心地擺置在桌心,紅白對稱,花蕊簇擁著一柄扇形的銀燭臺,上面插了六只細細長長的香薰,靜靜地燃燒著,暗香氤氤氳氳,滿室浮動著一種沁人心脾的混合花果香。 北面的一扇闊大的落地窗,窗明幾凈,絲絲縷縷金線似的陽光,拂開兩邊綠綢的遮光簾,盡數滴落在赭紅的絨布地毯上,涌起一股股上升的溫暖的浪濤。俯瞰下去,車水馬龍的街道、往來奔忙的行人、醫院前方的人工湖噴泉,全都盡收眼底,不失須彌。一群群紛飛的遷徙候鳥,在春暖花開的季節,急切地向北而歸,擦著玻璃窗的外沿,飛快地從近處掠走,映照著天際橘紅的霞色,撲簌而過,在對面靠墻放置的桃花木書架,以及懸掛的壽菊圖上,短暫地留下一斑斑纖巧濃黑的飛影。 賓客沒來,主人也沒來,好戲還還沒開場,只剩兩個可能很快就要為成為競爭關系的小角色,不尷不尬地坐在空蕩蕩的包間里,面色不顯,暗流涌動,遠遠地分坐兩旁,于一片沼澤般粘稠的寂靜空氣里,靜默無言地盯著手機。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郁昌背靠著那副姹紫嫣紅的壽菊圖,生生忍住了一聲冷笑,將那只差點被盯出個洞來的黑殼手機,啪嗒一聲反扣在桌面上,抬起眼睛,乜斜地盯著著對面仿佛老僧入定一般,坐在真皮沙發上不動如山的年輕人,在這場比拼耐性的競賽中,首先掀翻了桌子。 “小劉,你就不想解釋一下?” 而不吭一聲的劉青云,仿佛就在等這句話似地,直起了身子,兩條腿緊緊地并攏,慢慢騰騰地看過來,面上竟然浮現出一種無奈的神色,十分一言難盡似的,給那張青白的臉,都增添了幾分人氣。 “郁哥,我大概也知道,現在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但是,確實不是那樣,我跟你一樣,都是被叫過來的。” 他捧起一只盛滿茶水的青瓷茶杯,輕輕吁了口氣,白色水汽裊裊蒸騰,擴散開來,仿佛乳白色的紗幔,隱隱約約地,將劉青云的面容遮罩起來,若隱若現,看不真切。 “其實,你就算讓我現在把一切都講清楚,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再等等吧,等到那些人來了,他們想做什么,總會知道的。” 下午六點半,廖經理踏著晚霞的暉光,先給劉青云發了一條消息,匆匆地拎著一個黑色的公文包上樓,把它珍而重之地放在書架的正中,囑咐兩人把東西看好,帶著一臉興奮的緊張神色,拭了拭額角的油汗,像一頭嗅到rou味的鬣狗一樣,如同來時一般,又急急地走了。 “郁哥。” 劉青云摁滅手機屏幕,長長地嘆了口氣,充斥著一股與廖經理如出一轍的興奮,與隱隱埋藏的一種疲憊,站了起來,活動了一下四肢,渾身骨節咔咔作響,仿佛正在強行運作一臺超負荷的機器: “來吧,趁著還有一段時間,咱們再把場地布置布置。” ——接下來的二十分鐘,在他口中的,所謂“布置布置”,幾乎讓郁昌感到匪夷所思。 座椅的細微朝向,花簇的傾斜角度,書架上擺放的疏密程度,甚至連上座的幾只餐巾,都被對方重新迭出了不同的花樣,顯得比其他座位的稍稍高出一籌。其間,那種仿佛強迫癥般的講究程度,讓所有的餐桌禮儀,僅僅局限在主次位序,以及“將進酒,杯莫停”的他,忽然之間,倍生了一種大開眼界的自慚形穢之感。 兩相對比之下,假若說這個比他還要小上一歲的年輕人,所習得的細致入微的程度,堪比大門大戶里慣會投機迎巧的侍童,那么,郁昌粗糙得就像一個只會好酒好rou招待、陪笑奉承的社交廢物……那個以前的他,怎么會不屑一顧地覺得,對方只會用錢砸人呢? 如果有可能,郁昌甚至懷疑,劉青云會像擺放樂高積木一樣,把落地窗外的景色,全部安排得閃閃發亮、規規整整,街道重新水洗一遍,不留一點灰塵,行人全部清場,讓來客一眼就能看見恢弘的醫院正門。 這人在大學學的什么? 他上的是什么古代太監專業培訓學校嗎? 然而,正在干活的劉青云,顯然沒有真正的讀心術,用以聽到來自高中學歷的前輩的腹誹。 他仔仔細細地,擦拭掉窗欞一角毫不惹眼的一點薄薄積灰,抹了抹額角的幾滴汗,一副做熟了的習以為常樣子,放心地前往盥洗室,拍平衣服上的褶皺,正了正那顆開線之后,又被縫上去的袖扣,轉過身,對郁昌笑了一笑,開口道: “廖經理走之前,給我發了消息,讓我們在七點左右,去電梯門口候著——” “時間差不多了,郁哥,你再照照鏡子,如果沒什么不妥,咱們就過去吧。” 七點零一分,新來的服務生慣常摁亮三層的按鍵,乘坐賓客電梯上樓,準備宴席前的相關事務。 豈料,電梯門甫一打開,她就被眼前的景色唬了一跳—— 一左一右,分別站著兩個高挑的青年,一顆青松,一顆白楊,仿佛門童一般,身姿筆直,就差一身熨燙得板正的制服了。 左邊的一個,理著一頭清爽的板寸,臉色雖然有些發青,卻棱角分明,仿佛剛從軍隊里出來;右邊一個,黑發松松碎碎地搭在額前,眼睫濃黑,長得又白又漂亮,兩個人一同望過來,還齊刷刷地,沖她笑了一下,仿佛彩排預演一般,帶著一股精心排練的矯揉造作。 一直等到,這名服務生慢慢走遠了,她的大腦里面,還恍恍惚惚的,一個沒注意,差點撞到身前的小推車。 ……奇怪,她困惑地想。 她們的酒店,在什么時候,還身兼數職,把鴨子都給招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