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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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點,公司直飲機的熱水總閥,突然出了點毛病,水箱溫度一直上不去,出水沁涼沁涼,原先一冷一熱兩個接水口,區(qū)別標識全部成了擺設(shè)。 郁昌來到茶水間,接完一小杯,才察覺到不對勁,又舍不得那一小撮皺皺巴巴的六安瓜片,只好就著一層不銹鋼過濾網(wǎng),及時止損,傾倒瓶身,倒干凈最后一滴水珠,把液體全都瀝了出來。 他暗罵一聲倒霉,悻悻地擰緊杯蓋,轉(zhuǎn)過身去,剛剛準備離開,眼光往后一瞥,就看到地區(qū)經(jīng)理哼著小曲,慢慢踱了進來。 對方手里攥著一只陶瓷馬克杯,一副不諳世事的欣然模樣,將杯口對準了熱水區(qū),從兜里掏出手機,熟門熟路地點開娛樂軟件,嘴里還不忘招呼下屬,讓郁昌暫時別走,一會兒有事要談。 不得不說,各大視頻網(wǎng)站,已經(jīng)緊緊抓住了中年用戶的一顆芳心。 即使尚處于工作時間,這位四五十歲的黃姓經(jīng)理,仍然沉迷于毫無營養(yǎng)的短視頻,連兩只瞇縫的豆眼,都舍不得眨上一下,全身心投入,深深沉浸于家長里短的情景扮演劇。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分給了不斷變幻的屏幕畫面,自然也沒注意到,往日蒸汽裊裊的水柱,到了如今,竟然沒有一點熱氣,淅淅瀝瀝地激蕩在杯底,叮叮咚咚,仿佛一汪簌簌落下的透亮冰泉,泛著一股幽幽的涼意。 郁昌眼神往下微移,蜻蜓點水般地略略一壓,堪堪掠過對方偌大的馬克杯杯口——里面厚厚地鋪呈了一層茶葉,色澤褐紅,條索緊結(jié),光潤嫩滑,一看就是好東西,與自己那點四十一斤的批發(fā)價陳貨,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倏忽之間,腦內(nèi)閃過一絲黯淡的靈光,他想起黃經(jīng)理桌上那只價值上萬的金瓜貢茶團餅,嘴角極輕地向上一提,既不提醒,也不阻止,松松垮垮站在原地,默不作聲,冷眼旁觀。 直到那一整杯冰冷的涼水,被接得滿滿當當,黃經(jīng)理才魂兮歸來,從聲色犬馬的短視頻中不舍地抽身,漫不經(jīng)心地伸手去端扶杯身——結(jié)果,中指指尖方才觸到杯壁,洇上一絲寒意,就像被高壓電打了似地,猛然縮了回來。 他難以置信,又試了試水溫,冰冷依舊,下屬在旁,也不好把寶貴的茶葉,一根根地依次濾出,顯得自己吝嗇小氣,只好連茶帶水,全都倒進角落的廢水桶,額角的一條青筋,都心疼得直綻。 “怎么偏偏是冷的……哎,白瞎了我剛拆的茶餅!” 賠了夫人又折兵,黃經(jīng)理捧著一只空杯子,扭過頭來,鼓瞪著一雙腫大的的青蛙眼,心里窩火,開口叱道: “小郁啊,你做人不厚道嘛!熱水機壞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在這里看笑話呢!” 他惱怒地盯著眼前陰著勁兒蔫壞的年輕人,氣忿忿地,從鼻腔里猛出一口粗氣,心中不屑又疑惑,也不知道這樣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有什么過人之處,偏偏能夠得人青眼,被不偏不倚地看上。 然而,不滿歸不滿,受人所托,答應(yīng)下來的話,仍然得帶到。 “那個新上來的肖主任,你還沒搞定?” 黃經(jīng)理不陰不陽地哼了一聲,眼神嗖嗖地放著小刀子,狠狠刮棱過去,像是要從郁昌身上,生生地找出什么不同,看看他是多出一對犄角,還是長了一條尾巴。 “下午七點,還是老地方,利泰酒店——記得把自己收拾收拾,早點去,這個會很重要,可千萬別讓人等。” 幾乎每家大醫(yī)院的鄰舍,都會有數(shù)量不等的高級飯店,專門做醫(yī)生的生意,科室聚餐、同學(xué)聚會、病人答謝,以及三不五時召開的、所謂“醫(yī)藥知識交流”的中小型會議……而它的實質(zhì),其實就是藥代請客。 利泰酒店,就是其中一員,正處于郁昌所對接的三甲附近。 迄今為止,他大大小小,也在里面攢過幾十次局,早已和大堂經(jīng)理混了個臉熟,甫一踏進,對方就殷勤笑著,熱情地迎了上來。 “郁先生,好久不見啊!開春以來,咱們還是頭一次碰面吧,您如今在哪兒發(fā)財?” “老樣子,談不上什么發(fā)財。” 郁昌敷衍地笑了笑,本來不欲多言,想了想,還是淺淺地俯下身去,悄聲詢問: “今天不是我做東,你幫我查一查,三樓的安康宛,登記的人是誰,叫什么名字?” 午后六點差一刻,還沒到醫(yī)生下班的時候,大廳賓客寥寥,人流量不算密集。 那位高大壯碩的大堂經(jīng)理,因此得以忙里偷閑,斜斜地倚著身子,靠在一只金紅色澤的鯉魚雕塑前,眼珠骨碌一轉(zhuǎn),綻著一股狡黠的精光,了然于心道: “瞧您這話說的,還能是誰,肯定是您的同僚唄!我看看……哎,姓廖,叫廖遠東,郁先生有沒有印象?” 廖遠東?那不是腫瘤線的地區(qū)負責人嗎? 讓黃經(jīng)理帶話,喊自己來做什么? 聽上去,似乎還和肖主任有關(guān)? 郁昌不由自主地,眉心微微一皺,仿佛有一股微弱的信號電流,滋滋作響,激出灼灼的火花,在大腦里一迸而過,轉(zhuǎn)瞬即逝。 他沒有徑直上樓,轉(zhuǎn)身折返,來到衛(wèi)生間,撐著洗手臺,頭頂一盞光線柔和的白熾燈,在淡淡的酒店熏香里,對著明亮的鏡子,往臉上潑了一捧冷水,又理了理衣裝下擺,一顆顆扶正紐扣,將僅存的褶皺依次抻平。 郁昌靜默一息,抬起頭,看向光滑的鏡面,試圖在那雙被密而長的濃黑眼睫遮蓋的、淺咖色的眼瞳里,尋找自己的倒影。 事實上,最近的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漸漸地脫離了他的掌控……而且,并非僅僅關(guān)于這個莫名其妙的會議。 昨天晚上,meimei的班主任,在微信上,給他發(fā)來了一張成績單的照片,以及一大段熱情洋溢的寄語,夸贊郁燕開學(xué)以來認真刻苦,皇天不負有心人,學(xué)習(xí)進步有目共睹,讓家長在校外多多鼓勵孩子,把這股下苦功夫的勁頭,一直保持到高考,爭取金榜題名。 郁昌坐在床邊,反反復(fù)復(fù)地,看著那條長長的、語氣激動的文字框,額角突突直跳,幾乎要咬牙切齒地笑出聲來。 不愧是他的親meimei,有模有樣地學(xué)了一個多月,進步就這么大。 可惜的是,郁燕每天千防萬防,費盡心思地瞞著哥哥,這才初初嶄露頭角,就被班主任透了老底,也不知道心里作何感想。 那一天,他蹲倨在meimei的學(xué)校門口,在濃郁的夜色里,仿佛一顆枯死的樹,等待的幾十分鐘里,腦內(nèi)千回百轉(zhuǎn),已經(jīng)想好了各種說辭—— 燕燕真聰明、真厲害,突然對學(xué)習(xí)感興趣,一定有自己的理由,但是,也不要本末倒置,太過辛苦,注意勞逸結(jié)合,千萬別傷害到身體…… 不過,為什么,燕燕不愿意把這件事告訴哥哥呢? 是覺得哥哥不中用了嗎?還是嫌棄哥哥太笨? 沒關(guān)系,只要是實話,他都不會生氣的。 但是,她不應(yīng)該有郁昌不知道的秘密,不應(yīng)該把自己所做的決定,悄悄地隱瞞下來,對哥哥撒謊,把他排斥在外。 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事物,能夠成為二人之間的阻礙。 可是,等到郁昌做足了心理建設(shè),在入睡之前,惴惴不安地發(fā)問之后…… 他得到的所有回答,卻只是女孩輕描淡寫的幾句話。 放學(xué)歸來的郁燕,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異常,輕輕地打著哈欠,困倦地倚靠在床頭,任由哥哥為她擦拭濕漉漉的頭發(fā)。 聽到郁昌的疑問,她放下揉擦眼睛的手,睫毛撲閃一下,仰起脖頸,臉頰正對上方的兄長,嘴角抿起,呈現(xiàn)一個理所當然的弧度。 “哥哥,怎么啦?” 她無遮無掩,坦坦蕩蕩,帶著一股理所應(yīng)當?shù)摹⑤p微的不耐,就好像,對方剛剛提了一個無比愚蠢的問題,讓人不得不向年長的兄長解釋一番,一加一,到底為什么等于二。 而原本暗自窩火、等候答案的郁昌,也被這種態(tài)度所感染,毫無理由地惶恐起來。 “玩了這么多年,換換口味罷了——這種事,我也必須提前告訴哥哥嗎?” 一切都顯得那么理所應(yīng)當,無論是meimei明明白白的遮掩,還是漠視他的意愿,將無關(guān)人士卷進來的這場會議。 郁昌胃里沉甸甸的,仿佛腰部以下的半具身體,都泡在濕冷的液體里。 壞掉的直飲機滴滴答答,茶水室水漫金山,淌出一大灘失溫的水漬。 他在進入電梯之前,都在滿懷惡意地猜測,廖遠東把自己喊過來的意圖是什么—— 是想要做戲給肖主任看嗎? 亦或者,在會議中途,就勢罵上自己一頓,出口被sao擾的惡氣,央求對方不要因噎廢食,為了一個無知粗陋的小職員,就把公司的產(chǎn)品全盤否定? 鮮紅的數(shù)字,于窄長的顯示屏上,不斷地變換著,直至上升到某一個特定的樓層,才停滯下來,發(fā)出叮咚一聲微響,提醒內(nèi)部的乘客已到達的訊號。 精鋼門朝兩邊徐徐打開,淡紅的地毯映入眼簾,郁昌抬腳欲邁,甫一抬頭,卻與電梯門廂外候著的一人,實實在在打了個照面。 他不由得眼角一抽,還沒來得及在舌尖醞釀一番,話語便脫口而出: “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