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湯羊血
同樣是湯類,蔣蒙一下子就想到了川城的傳統小吃“粉湯羊血”。 讓這道小吃全城聞名的是上個世紀小南門的“金玉堂”。老板就叫王玉堂,他改良了以前粗放羊血的吃法,粉湯羊血“鮮咸香辣”的標準也是由他定制的。這家店在本世紀50年代還生意興隆,蔣爺爺年輕的時候甚至還在“金玉堂”和王玉堂的后人學過藝。但是現在金玉堂已經不復存在。但你要問起川城的老人,他們普遍還會認為,最好的粉湯羊血就是“金玉堂”的。 如今的粉湯羊血,在川城早已遍地開花,但口味卻有高低優劣的區別,蔣爺爺跟著王玉堂的后人學的是“最正宗”的那種做法,這道菜的難度倒是不大,就是對食材的要求極高,這羊血不能太軟,軟了筷子挑不上。也不能太硬,硬了羊血就容易斷。這原料的標準說起來容易,能做到就太難了,蔣蒙上輩子吃遍了全川城有名有姓的粉湯羊血,能做到這個程度的寥寥無幾。至于調味料倒是不難,“金玉堂”的方子蔣爺爺也教給過她,按照配方配料。粉湯羊血沒有什么湯底,一鍋清水下去就行。 蔣蒙把打算和張開暢說了,張開暢就犯了難:“這么多店家都找不到好的原料,我也沒這個本事啊。” 這道菜其實蔣爺爺的大排檔做的頻率也算高,每當蔣爺爺犯懶,懶得做復雜菜式的時候,這道菜就會被搬上臺面,他們沒時間做羊血,每每都是找高家村的一位高爺爺做的,金玉堂還在的時候也是找這家來提供原材料,高爺爺從祖輩傳下來的手藝,豆腐和羊血都做的極好。就是脾氣臭,他要是瞧不上你任憑你給他多高的價,他也不賣給你。而且他的羊血和豆腐比市面上的都貴的多,這種“小作坊”,不懂的人肯定不會選擇。 外頭太陽開始毒辣了起來,現下也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許多附近的住家戶和寫字樓的白領都出來吃飯了。小吃街后面這一片原本十分冷清,現在也因為袁記麻辣燙的緣故,變得熱鬧起來。 外頭的座位七七八八的快要坐滿了,外帶的排號也到了五十多號。 袁老板百忙之中還不忘得意地看他們一眼,然后耀武揚威地高聲吩咐手下的服務生干活:“這個少放蒜啊!” “外帶的啊!剛才給你說了,怎么搞得你!” “快點快點!你去把這十二份送到附近的高鐵站去,那邊催著要。” 蔣蒙聽了一會隔壁熱火朝天的架勢,正好這天時間也還算長:“開暢,我們分頭行動啊。” 蔣蒙接過張開暢的手機,把高家村的地址保存進去:“你去打聽打聽,問問高爺爺現在還在不在這里。要是還活著的話,你的原料就有保證了。” “那你呢?”張開暢問。 “我?我自然有我的任務,等你下午回來就知道了。” 張開暢留了些零錢給蔣蒙坐地鐵。兩人就此別過。 高家村離市區倒也不遠,張開暢到的時候日頭都還沒落山,那位高爺爺確實還健在。村里人卻勸說他:“那老頭性格古怪的很,一年半載的也難得見他出幾回門,你找他做什么?” 現下高爺爺家只有他一個居住,村里人指了指,張開暢看見不遠處的土坯房院子,和周圍的磚瓦小別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兒女都去城里打工了,給他每月寄點生活費,他就靠這個生活。” 張開暢上去敲門,敲了好一會里面才傳來不耐煩的吼聲:“誰啊?!!” “請問是高爺爺嗎我聽說您會做羊血,想問問您……” “滾滾滾!哪來的回哪去!不賣!” 張開暢白跑一趟,碰了一鼻子灰。 張開暢垂頭喪氣地回家,剛一開門,兩歲多的女兒就從廚房跑出來,“爸爸回來啦!”小家伙看起來比平時開心多了,手里拿著一塊糕正津津有味地吃著。張開暢一把把她抱起來:“你又偷吃什么了?” “才沒有偷吃!是mama讓我吃的,蔣蒙阿姨做的桂花松糕可好吃了!” “回來啦!”程意正端著盤子從廚房里走出來,“剛出鍋的,蔣蒙難得露一手,快來嘗嘗。” 正好跑了一下午,張開暢也餓了,拿起一塊隨意咬了一口…… 這桂花松糕外糯里軟,熱騰騰的放入口中,桂花味瞬間就充盈了整張嘴,清甜卻不膩人。張開暢瞬間就震驚了,他還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桂花松糕,和這比起來以前在大街上買的那些,干硬不說,還有一股子香精味。完全就像是加工出來的“假冒偽劣”產品。 要說之前,盡管程意再叁保證蔣蒙的實力不容置疑,張開暢心里還在打鼓的話,現下是完全放心了下來。 女兒涵涵還吵著要再吃一塊,被程意無情拒絕:“糯米粉不好消化,明天再吃。” 蔣蒙那頭收拾完廚房,從里頭走出來。張開暢見了她立馬大吐苦水:“我看是別想了,那老爺子的脾氣太糟糕了,我只說了一句話,就隔著門把我罵出來了。” 蔣蒙聽完不但沒同情他,反而哈哈大笑:“我只讓你去打聽他還在不在,誰讓你去敲他門了?” 張開暢有苦說不出。 “沒事沒事,還在就成,明天我去找他。” 正好明天是周一,程意要上班。張開暢上午要把涵涵送到早教班,下午要去學長李信的公司上半天零工。兩個人都沒時間忙這事。蔣蒙暫時也不需要他們幫忙,叁人一合計,反正現在還沒開張,下午張開暢結束工作直接去小吃一條街找蔣蒙。程意去接孩子放學照看孩子。 蔣蒙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家里已經空無一人了。她看了看表,都已經過了早上十點,正好可以錯過上班族的高峰期。打包好了桂花松糕就出門去了。 高家村比起前些年可謂是大變樣了,泥路變成了寬敞的柏油馬路,兩邊的住家戶都蓋起了二層磚瓦小別墅,顯得還是泥坯房的高爺爺家里格格不入。 蔣蒙上去敲門,依舊是敲了半天,高爺爺不耐煩的聲音傳過來:“誰?!” “高爺爺,開門!我給你送生意來了!” “誰啊?滾滾滾,都說了什么都不賣!怎么這兩天什么人都來?!” “這可是你說的。”蔣蒙故作可惜地嘆了口氣,“那桂花松糕只能我一個人吃了,好可惜,昨天剛出鍋的,又松軟又甜……” “等等!你先別走!” 不一會,門就打開了,一個穿著藍布單褂的干瘦老頭站在門口,正是蔣蒙熟悉的高爺爺。 蔣蒙正準備開口,把自己想象的“別人介紹”的借口說出來,那頭的高爺爺皺著眉頭打量了她一陣子,反而嘆了口氣,“是你啊,進來吧。” 蔣蒙滿腹疑惑,只得先進了門。 高爺爺去屋里泡了一壺茶,兩個人在院子里的石桌前坐定了,高爺爺才開口道:“蔣老板出了那事,我知道都已經是叁個月以后了。真是可惜了,他收養的孫女聽說也沒了。” 蔣蒙摸不清情況,只得跟著點點頭,按道理來說,原身和高爺爺并沒有什么接觸,根本不可能認識她啊…… “你這兩年可比蔣老板帶著你上門的時候胖多了。”高爺爺笑了笑,眼底里有看小輩的慈愛:“還記得我喜歡吃桂花松糕。你敲門直接說是你就是了,搞得我以為又是一些不叁不四的人。” 蔣蒙陪了陪笑。 “之前吧,蔣老板說孫女去外地上學了。一個人在川城寂寞,我就建議他把大排檔重新開起來,再找個看著順眼的長期伙計。他一聽是這個理。” 高爺爺說到這,蔣蒙突然間驚醒,在爺爺“出事”的前半年,她忙著畢業論文,放假沒有回家。爺爺在那頭笑著讓她不要擔心,說自己閑的無聊又重新把大排檔開起來了,還找了個年輕小女孩來幫忙。 “說起來可巧了。這小姑娘和你還同名,也叫蔣蒙。說自己書念不下去了,來店里找個活計先做著,我看這姑娘老實又和你同名同姓,就把她留下了。”她突然回想起爺爺說的話。 “哎……”高爺爺嘆氣,“誰能料到呢,沒幾個月就出事了。” “蔣老板雖說性子急躁,一輩子都沒高聲和人吵過架,和和氣氣的一個人。” “不過……”高爺爺拍了拍她的手,“不幸中的萬幸是你還沒事,我聽別人說那時你也在店里,只是嚇暈過去了,那歹徒并沒有傷害到你。” “是啊,我當時嚇暈過去了。”蔣蒙的笑容有些維持不住,勉強深吸了幾口氣。 所以,這就是原身為什么“發瘋”的原因吧。 目睹了蔣爺爺的死。 沒想到自己和原身還有這份淵源。 那歹徒的作案手法并不高明,沒兩天就被警察抓住了。詢問了原因,也只說是見財起意,失手殺的人。現在過去叁年了,估計早就被執行死刑了。但是當時對蔣蒙的打擊卻是無以復加的。那時候紀蔚瀾難得出現,她抱著他哭了一晚上紀蔚瀾都沒有拒絕。算是她人生最后階段難得的溫情場面。只是后來沒幾天,紀蔚瀾就和別人結婚了。 蔣蒙苦笑。 高爺爺隨手拆開桂花松糕的包裝,吃了半塊:“嗯!不錯啊!”他稱贊道:“和蔣老板做的差不離!” 蔣蒙低著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您這些年過的好嗎?” “唉……”高爺爺嘆氣,“你看看我這房子,就知道了。” “為什么?您做羊血的技術可是一流的。” “哼,一流。也只有你們識貨。”高爺爺好像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屑:“前些年,川城那幾家干的還算紅火的粉湯羊血連鎖店找過我。一聽我的報價都說我老頭子是信口開河。他們懂什么,市面上是能便宜一半,可是里面摻雜了多少下腳料的東西?能和我的比?” 這些連鎖其實已經在市場上占據主要份額,有的都已經把店面開到了外省,他們更多的是考慮到成本的問題,而不是擇優的問題。 “有些小店也是,一聽價格就只會讓便宜。久而久之,我就懶得接待他們了。” “那您現在還愿意接著做嗎?”蔣蒙帶著試探問。 “做?”高爺爺轉過頭看她,“怎么?你現在想做這一行了?” “是啊。”蔣蒙點頭,“前幾年因為那事我嚇壞了一段時間腦子。所以一直在家里養病。最近好轉了,想開個店掙點錢,就想起這個了。” “和你做生意當然沒問題了。蔣老板帶出來的人我放心,你們都是懂規矩的。”高爺爺點頭。“我也想接著做下去,我那二兒子前些年在工地上打工,被掉下來的鋼板砸斷了腿。也做不了什么粗重活計了,現在就靠兒媳婦一個人頂著大梁,生計確實有些困難。我這么大歲數也幫不上什么忙,要是能分擔點我也愿意。” 這些年他也就是在家里做些羊血和豆腐,去幾個臨近的村子賣賣,靠著一些老顧客照顧生意維持溫飽。 “嘿嘿。”蔣蒙聽到這,就很放心了。 “那今天有現貨嗎?我今天就想要!” “有吶!我今天剛做好的,你來的可巧了。” 高爺爺帶著蔣蒙去到房后。掀開兩口大水缸的蓋子。 “喏,你看看,羊血,豆腐都齊活著呢!” 蔣蒙瞬間就心花怒放了起來,雖說量不多,但做個五十來碗卻是沒有問題的。 “怎么樣?” “要要要!明天您可得多做點!” “行!你回去合計一下,告訴我要多少,我明天給你做好。” 高爺爺把所有的羊血和豆腐給蔣蒙裝好,借了鄰居的叁輪摩托車拉貨車給她送到城里去。 趕得快一點今天就可以開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