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19-2
夜深,從遠處傳來煙火綻放的絢爛,自遠而近,一簇一簇嘹亮了寂寥的天際,最終沉寂于心底。 半睜著眼,天祈推開房間的門。 客廳的地板一半明亮,另一半仍是昏暗之地。電視是開著的,新聞重復播放著煙火施放的絢麗畫面,但幾乎聽不見綻放的聲音,只有微弱的雜音。 一走上前,看見半躺在沙發上熟睡的人,他不禁勾了勾嘴角。 兩個小時前,他一睡醒就剛好看見語娟拿著毛巾和水盆進來,連語娟自己也很訝異怎么會這么巧,深怕是自己吵醒了他。 待后來把身上流的汗擦乾,語娟又端了一碗稀飯進來。吃完后,由于肚子填飽了,但身體仍很虛弱,他吃了藥又睡回去了,直到現在。 天祈關掉電視,從房里拿出一條被子。原本他是想抱她進客房睡,但怕這樣會吵醒她。 將被子蓋在她身上后,他坐在她旁邊。輕輕將覆蓋在她臉頰上的發絲撥開后,他細看她的熟睡的面容好一會,嘴角的笑意越來越深。 這不是他所期待的跨年夜,連煙火和倒數計時都錯過了,可是他此刻卻一點都不失望。甚至希望能永遠停在這一刻。 歛下笑意,他傾身,在她的脣上輕輕落下一個吻。 這一刻,不比黑夜漫長,也比倏忽即逝的花火還要短暫。 但卻意外地,最接近永遠。 隔天一早,太陽還未完全升起,語娟就在一陣煎蛋的香味中甦醒,也才發現自己居然就這么躺在沙發上睡到了天亮! 她本來只是想坐一下,確定他睡著就回家的,沒想到自己也睡過去了。 入冬的清晨很冷,她本來只是進廁所把邋遢的自己整理一下,但由于她一整晚沒洗澡,特別是又是裝潢如此華美的浴室,她還是低頭向天祈借了衣服。 站在鏡前,她拿著吹風機。熱風吹不動濕黏的頭發,所以她可以很清楚看見鏡中素顏的自己。 她的膚質像母親,雪白細緻,卸妝后雖然不容光煥發,眼周有淡淡的黑眼圈,但由于平時也只上淡妝,不至于于過大的落差。況且,他每次來她家拜訪,她都立刻卸妝,讓他一見她樸素的模樣,他仍舊三天兩頭拜訪。 可是── 『男人卻不一樣,男人的價值反而是從銅往上升,年紀越大的男人社會地位越高,也越容易獲得女人青睞。』 『你覺得到那時候,他還會像現在一樣愛你嗎?』 時間所帶來的改變,往往不只是外在。 終有一天,當再度細看鏡里未施脂粉的自己,所見的也不會是如今的模樣吧? 到那個時候,所見的會是甚么模樣呢? 想到這,語娟不禁向著鏡里頭發才七分乾的自己,揚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吃完早餐,兩個人就坐在客廳看本來要在昨晚觀賞的電影片子。 那是一部溫馨的外國喜劇片,主要是在講述一對未能生育的夫妻領養了一個小男孩,為了讓那個男孩敞開心房,所發生的一連串趣事。是一部笑中帶淚的電影,在幾年前榮獲坎城影獎。 看完那部電影,天祈去上了趟洗手間。回來后,看見語娟站在電視旁的矮柜前,他躡手躡腳走到她背后,深不知語娟早就察覺他回來了,順時側過身,打消了他想從后方忽然抱住她,嚇她一跳的念頭。 「你在看甚么嗎?」他反射性地揚起笑容,好掩飾自己失望的情緒。但一問出口才想到矮柜上只有相框,還有其他東西能看嗎?發現問了個蠢問題。 語娟凝望著其中一個相框。那是一張很正式的全家福,除了年紀最小的少年笑得一臉燦爛,其他三個人都掛著得宜的微笑。 「我以前沒看過有這張全家福。」 「那是剛到美國拍的,我覺得客廳什么都沒有有點清冷,就把它拿出來擺在這了。」他笑說:「想有點家的感覺。」 「總覺得伯母都沒變,還是一樣漂亮。」 「是啊!因為我媽每天都花很多時間在保養。」 聽完,她的目光落到了另一張照片上,那是十年前在他房里看到的。兩張照片除了女主人換了人,孩子都長大了外,男主人外表基本上也沒什么改變。除了頭發花白了點,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 「你父親是什么樣的人呢?」她問,「從沒見過他,有點好奇。」 「我爸應該可以說是一個非常厲害的的人吧。」他笑道,「聽我爸公司的同事說,他做事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則,也非常有效率。當時他從臺灣分公司調到美國總公司時,還有不少人看不起我爸這個靠關係走后門的經理,但后來見識到我爸的能力后,并且一路升上副總,都轉而開始尊敬我爸。」 「是跟我完全不同的人。」 當聽見他的最后那一句話,語娟感受得到這句話背后沉重的壓力。 「當然不同了。」她朝他微笑,「就算是同個模子刻出來的親人,也未必會有一樣的個性和喜好,不是嗎?」 「嗯。」他欣慰應道,「不過,雖然我和我爸的個性完全不一樣,但每個人認識我們的人,都說我和我媽很像,說我果然是涵真的孩子,從以前到現在聽過不下數次。」 見語娟說不出話來,他又道:「挺奇怪的對吧,明明我和我爸媽長得并不是不像,但那些人卻都說我真像涵真,也不知是因為真的很像,還是因為我跟我爸不像,所以就說我像她。」 「直到后來我才明白,雖然我是因為父母才誕生在這個世界上,但真正造就我這個人的,是陪我長大的那些人。我發現,影響我最深的,是那個帶我認識這個世界的mama。」 「你很想念她吧。」她話語里的肯定參半。 儘管他微笑不語,但眼底透明而清晰的思念卻洩漏了答案。 「當年的我從沉浩那得知你的過去,一直很猶豫要不要告訴你。」她定定望著他,「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你會不會覺得不要知道真相比較好?」 「你為什么這么問?」他似乎沒想過這個問題。 「我當年只是覺得,在我印象中采靜阿姨應該就是你的親生母親,覺得她為甚么不愿認你這個兒子?對此感到很疑惑,想知道原因。但除了這個,其實還有另外一個理由,就是我希望能為你做點什么。」 他看著她笑容,專注地往下聽。 「我不像依玲,總是能事事為你著想,說我不對此感到自卑,是不可能的。」她苦笑,「我想說如果讓你知道,其實你的親生母親一直都在你身邊,也許多少能彌補你失去親人的傷痛。」 「所以當沉浩對我說『有些事知道了就真的好嗎』,我仍然覺得應該要讓你知道,因為有些事不可能瞞一輩子。就算無法改變過去,至少不要錯過現在,我想讓你知道,有一個人對你而言應該是很重要的人,一直都在你的身邊,你應該要珍惜才是,而不是反而傷害了她。」 「那你現在,為什么會覺得我不知道比較好?」他笑問,純粹好奇。 「因為我后來發現,也許當年沉浩口中所指的事,和我認為的不一樣。」她頓了一頓,往下說:「我后來開始好奇,沉浩給我的那些資料,是從哪里查到的?為甚么能夠在毫無跡象的情況下,查到你其實并不是她的親生兒子?」 「本來我覺得可能是徵信社真的很厲害,不然怎么出來開業。」她垂下眼臉,「直到有一次紫琳說,沉浩很久以前就有請人查你的出身背景,因為他想知道自己的情敵是怎樣的人,單純出于好奇,所以從來也沒想到會拿到這么隱密的資料。聽到這些,我后來就忍不住就直接去問沉浩。」 「搞不好是拿到我第一個mama做的鑑定書!她當年就是因為私下去做了親子鑑定,才發現我們并沒有血緣關係,搞不好是查到那份資料了。」 「蠻接近的。」她微笑,「沉浩說,你原本的mama得知你并不是她所生的,有請徵信社去調查你父親跟其他女人的關係。那份調查結果是從你母親請的那家徵信社買來的。」 「沉浩當時請人調查你兩次,一次是在認識你的前一年,得知依玲喜歡的人是你的時候;另一次是你出車禍,仍在醫院住院的期間。那次他本來只是想知道你發生車禍后依玲的情況,所以請人去打探。」 「負責打探的人無意間發現,在你昏迷期間有一位婦產科的醫生多次進出你的病房和伯母說話。」 「那位醫生正好就是當年是那家醫院,負責接生你的醫生。」 「由于他們不像聊天,反倒是在談重要的事情,讓沉浩起了好奇心,儘管調查費不是一筆小數目,他仍讓徵信社能更深入調查你的身世。」 「總覺得……」聽到這,天祈忽然開口,眼露一絲佩服,「沉浩真是一個用心的人,沒想到他花那么心思在依玲身上。」 「紫琳有沉浩當時就是因為打聽到你發生車禍失憶了,有機會追到依玲才會轉學過來的。」語娟笑了笑,但笑容卻顯得有些無力。 她還以為天祈開口是因為察覺到了什么,沒想到只是佩服沉浩,有些擺錯了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