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說的好地方，是云市二環內的一個風情街。

    那一條街道上遍布小吃商店和游玩場所，的確是一個值得逛的好去處。

    今天不是周末，來這里的人不是很多，他們倆這次沒像之前游玩那般擁擠。

    蘇陌先帶著她去了一個花店。與普通花店不同的是，這里的花全部都是手工栽培在花盆里的，完全新鮮，除非客戶提前預訂，一般都是現場進行裁剪打包。

    風情進店觀察內部裝潢的時候發現，這里不像是一個花店，而是像一個種植花的綠色大棚。

    玫瑰、月季、海棠、玉蘭……各種各樣的花都有。

    她轉頭望向身后的男人，又是驚喜，又是好奇，問：“你怎么找的這么一家獨特的店？”

    倒是有些合她的口味。

    蘇陌只是笑了笑，沒說話，牽著她的手繼續在店里逛。

    風情雖然直來直往，不太懂什么情調，但還是有些小女生的性子，她也喜歡花。尤其是當這些花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展現自然的力量時，竟一瞬間還把男人拋在了腦后。

    她留戀于這些爭奇斗艷的花叢中，臉上的喜悅不言于表，時不時回頭望一下身后的蘇陌，道：“這個好看……這個也好美……”

    蘇陌只是寵溺地點了點頭，“好，等下給你買了就是。”

    ……真是一股霸道總裁大老板的作風。

    風情之前沒覺得有多好，現在親身經歷了，回覺得還不錯。

    女人繼續逛著，視線落在某一處花叢中時，腳步突然停住。

    她緩緩走在那花前。

    這黃區域是一大簇的風信子花，粉紅、淡藍，微紫、純白……各種顏色的都有?

    她看著那些花兒，垂眸半晌，最后淡淡說了句：“之前……我媽也喜歡種這種花。”

    不知是在跟蘇陌說這事，還是她自己的自言自語。

    可惜庭院里母親種的那幾處風信子花，還未等它們并蒂開放就被砸了，到最后只剩下一些枯葉。

    印象中，風情對風信子花最后的畫面就是那些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她之前從未見過盛開的如此鮮艷的風信子。

    手下意識地伸上前想要觸碰，耳后突然傳來花店老板的柔和聲音：“小姐喜歡什么花？隨便轉轉就是，咱們這小店什么都沒有，就是花多。”

    風情收回了手，原本眼中的些許脆弱和希冀在外人面前斂下了鋒芒。

    她又恢復了往常那般清冷的樣子。

    倒是蘇陌對那人開了口：“我想要一捆新鮮的玫瑰，還有那邊的藍色妖姬，麻煩您了。”

    “好的。”

    風情轉過頭來，看著男人，倒是沒想到今日的約會竟被他塑造得如此浪漫，倒還真有一種小情侶相處的架勢。

    “陌陌……”她喚著他的名字，剛想說些什么，看見那邊正在細心裁剪花枝的老板，神色大驚，未說出口的話卡在嗓子眼，一個字都發不出來。

    那老板是個約莫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身著一襲米黃色的長裙，外面套著綠色格子圍裙。此時她正拿著十幾厘米的長剪子給玫瑰花剪去多余的枝丫，烏黑的長發扎成一個麻花辮貼在肩上。

    窗外的太陽光透過玻璃反射進來，借著模糊的微光，給人一種極不真實感。

    風情仿佛回到了年少的時候，她遠遠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拿著小鐵鍬站在花壇前，細心擺弄著自己的植物。

    她問：“mama，什么時候這些花會開啊？”

    “快了，再等一段時間，小風和meimei就能看到好看的花了……”

    “叮鈴鈴……”

    門口的動靜讓女人稍微回了些神，她隨著動靜望去，只見來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姑娘，穿著日常的服裝，黃色的短袖上印著可愛的卡通圖片，給人增添了幾分活力。

    仔細看側臉，跟風情有三分相似，只是性格大不相同。

    她一進門，便輕挑熟練地走到了老板旁邊，手上拿著的是兩個飯盒，“媽，你先去吃飯，我來幫你弄會兒。”

    女人沒放下手里的剪子，聲音柔和：“我晚點再吃，現在有顧客呢，我要裁花。”

    “我來幫你。”

    “……小雨，你小心左手邊的那一朵，那上面的刺還沒有完全弄干凈，小心扎手。”

    “好。”

    到了這里，風情就算再傻也明白了情況，她猛地看向蘇陌，眼里滿是震驚。

    她本以為蘇陌帶她來此只是簡單地用送花來表達浪漫，剛才自己腦海中的想象，也只不過是她沉溺于回憶中模糊的錯覺。

    可當這個女人一開口，她對女兒說話的語氣，她叫出的“小雨”這個名字……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一個巧合能夠說得通。

    他是專門帶她來這里的。

    其實離家這么多年來，她也曾想過要打探她們母女的信息，但在幾次調查無果之后，她還是放棄了。

    畢竟萬一被李艷他們發現，她們兩人也會遭受到無端的牽連。

    或許一輩子永不相見才是最好的選擇。可現在以這樣的方式十幾年后再度重逢，她不知該說些什么。

    那女人也沒認出她。

    沒認出是最好的，畢竟現在她這個身份，很令人難以啟齒。

    她站在蘇陌身后，作為一個旁觀者，看著她們母女二人之間的互動，看著秦雨有些笨拙地裁花的動作，想象著這些年來她過的什么樣的生活。

    看她那滿是陽光活力充滿稚氣、不諳世事的臉，這些年來，她過得應當不錯，應當是上了個好大學，時不時會在空閑時間回來幫母親照顧店里的生意，也會有些相同年齡志同道合的好友一起玩耍……

    這些重重，都是人們日常生活中平淡且瑣碎的美好畫面，對于她來說，卻是遙不可及。

    有了女兒的幫忙，女人的工作進程變快了許多，不過片刻，花朵就已被整理好，包裹上了精美的材質和絲帶。

    “先生，您的花包好了。”小姑娘把包好的一朵朵花束送給蘇陌，在看到那張俊俏的臉時，也忍不住有些羞紅。不過看男人旁邊站著的女人長相也十分成熟美貌，與這男人格外相配。

    簡直就是郎才女貌。

    在mama的花店里幫忙，每天都能看到各色各樣的情侶在店里流連，看著他人美好的愛情，自己也覺得格外快樂。

    蘇陌接過玫瑰花，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再度握著女人的手時，手中是一片冰涼。

    蘇陌轉頭望向她，風情雙眼已經有些失神，離得近了，他還能感受到她身體的些許顫抖。

    她在恐懼、害怕、不知所措。

    也是，畢竟自己沒有提前通知，說不定等下她還要生自己的氣。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女人道：“……走吧。”

    聲音很輕，也很淡，不帶任何情緒。

    他大概知道了女人的意思，他尊重她的意愿，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店門。

    終于把一場大活給忙完，女孩拿著飯盒到母親面前。“快來吃飯啦……”卻見母親看著二人離去的背影有些魔怔。

    “媽？怎么了？”

    婦女收回視線，又恢復了往昔的和煦的笑容，“沒事……”

    *

    “……怎么會想著要找她們的？”

    花店斜對面不遠處的咖啡館內，蘇陌剛給女人點了一杯咖啡，就聽見她開口。

    他也不遮掩，直接回道：“你在家戒毒的那段時間神志不清，一直叫著meimei的名字，我以為你是思念家人了，便想辦法幫你尋找了一段時間，也是這次稍微動用了一下我哥的權力才找到的……”

    聽到蘇衍，風情表情淡了些，她冷笑了聲，“你哥本來就討厭我，要是知道你為了我瞞著他干了這種事，怕是不知道心里面怎么咒著我死呢。”

    “放心，他不知道這件事，我一直瞞著他。”

    風情捏著靠手邊放置的玫瑰花其中的一枝，扯下一顆新鮮的花瓣來，看著那花瓣半晌，道：“她以前就很喜歡種花，覺得花是有生命力的象征，種那些好看的花會給她帶來希望……”

    說是希望，不如說是幻想。

    看著那些曾經和丈夫一起種植的花，幻想著突然間吸毒家暴的丈夫能夠改變心意，一家人能夠回歸從前的歡樂時光。

    可那些終究不是現實。

    女人輕嗅花瓣上的淡淡香味，繼續道：“她帶秦雨離開家的那一天，那些花全毀了。”

    一部分是秦保義砸的，一部分是她。

    “當時我希望她能帶我逃離苦海，可以她一個人的力量根本養不起兩個孩子……她最后選擇了秦雨。”

    她毀掉那些花的時候就在想，為什么帶走的人不是她。

    甚至包括剛才，她都在想，如果當年母親帶走的是自己，那現在自己過的生活會有多快樂。

    不必被拐賣，不必被當做被使喚的手下，不必去殺人，也不會在自己最絕望無助時沉溺于毒品，她會當一個正常的人，好好活著。

    可她也知道，這些罪總歸有一個人要來承受的，受這些罪的人如果不是她，就會是秦雨。

    哪怕不是進入骯臟的黑社會，也不會活得比現在更好。

    她側著頭，透過商店的玻璃窗望向對面的花房，有個靈活便捷的身影在花叢中穿梭而過，像是在花叢中起舞的精靈，似乎隔得老遠她都能聽見那孩子的歡悅的笑聲。

    “我之前沒有想過要打探她們兩人的近況，不過現在看見了，覺得她們過的不錯，也算是了了一樁心愿。”

    蘇陌從始至終保持沉默，坐在女人的對面當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他看著風情以一個外人的身份及其平淡地講述著自己的年少的生活經歷和痛苦的往事，漆黑的眼瞳里反射出rou眼可見的憐惜與傷感。

    盡管之前已經預料到她可能有一個不好的童年，但聽她毫無感情地講出那些往事的時候，好像更讓人覺得難過。

    風情此時卻是恢復了嘻嘻哈哈的表情，眼里不再有憂郁的情緒：“我說陌陌你也真是的，這次瞞著我給了我這么大一個驚喜，這讓我都不知道怎么報答你才好了。”

    咖啡正好呈上來，蘇陌往女人的黑咖啡里一邊加奶一邊道：“你能高興就行了，我們倆之間又何談報答。”

    風情雙手捧著杯子，臉上掛著的是有些苦澀且復雜的笑，“……跟陌陌在一起我每時每刻都很開心。”

    蘇陌鄭重其事地看著女人，突然道：“風情。”

    “怎么了？”女人抬眼望著他。

    餐桌之下，男人右手伸進西裝口袋里，似乎在摸索著什么，他道：“雖然這段時間在我哥的公司我沒有多少實權，但我已經有了可以保護你的能力，我在想……”

    “等等等等……”風情卻突然制止了他的對話，低著頭在包里翻來覆去地尋找著東西。

    “有人打電話來了，我先去接。”

    蘇陌把手伸出來，手中什么都沒有，只有由于緊張而生出的汗，他的臉色似乎有些局促窘迫，在不自然地喝了一口咖啡后，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