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Pickthecupup.
fbi對組織行動的辦公室設在紐約,但考慮到紐約陰雨綿綿,不利于抑郁癥的康復和療養,赤井便申請調往加州。他帶著愛子和他的福特野馬落地洛杉磯,在民宿里暫時住下。 一年前他收到明美短信便匆忙離開美國,不僅衣服沒帶,連槍支彈藥都因為等不及走fbi的程序而沒有拿上。不到兩個月,他就假死了,辦公室的同事幫他退租了公寓、收拾了“遺物”。因為詹姆斯有吩咐,遺物沒有被處理掉,而是堆在fbi的倉庫里。他的東西不多,幾箱書籍和資料、一箱獎章和雜物、一箱衣服,被fbi從紐約寄到洛杉磯。 有很多手續需要辦,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愛子睡眠不好,在民宿里斷斷續續倒著時差時,赤井就在外面看房子、找學校,最后選定一棟距離市中心四十分鐘車程的兩層別墅,帶車庫和花園,價格適中,距離一所學風優良的私立高中只要十五分鐘車程。 愛子國三只讀了兩個月,正好美國高中有四個年級,八月下旬才開學。赤井拿著fbi為愛子精心偽造的簡歷,花了點功夫,把愛子塞了進去。 他開車去心理醫生的辦公室接愛子,心理醫生是一個日語不錯的日裔女人,早年為fbi工作過,專攻青少年的ptsd。是為了這個心理醫生,赤井才選擇定居此處。 臨近下班時間,愛子的診療早已結束,正坐在等候室的沙發上,百無聊賴地看著電視機里的動畫片。前臺是個黑人女性,已經認識赤井了,看到他出現,便說:“小林醫生讓我對你說,雖然她很愿意幫助她的病人,但你不能總把這里當托兒所用。” “抱歉。”赤井也有些心虛,“等安定下來就不會了。” 新家還沒有收拾好,他不放心愛子一個人待在民宿,第二天再出門,就把她送到fbi的辦公室里,讓同事幫忙看著。愛子越發感到無聊,玩了會兒手機,便趴在桌子上睡覺,醒來再玩手機。有人問她問題,她就回幾句,問得再深入,交流便困難起來。fbi的辦公室里沒人講日語,來來往往的特工說著各種口音的英語,用著她聽不懂的俚語和高深詞匯。而她英語說得七零八落,想表達的意思表達不出來,常常要查詞典,感到非常惱火。 在fbi的辦公室待了幾天,她就拒絕再去了。沒有辦法,赤井只好帶上她去新家的裝修現場。因為要在這里定居至少四年,他非常重視安保問題,親自設計了圖紙,等為fbi工作的裝修工人做完常規工作,他便在隱蔽處加裝機關和暗門。 但等裝修工作漸漸步入正軌,甚至連未來的家具都提前買好了,赤井也沒事可做了。他和其他參與過對組織行動的特工一樣,要強制休假一年才能回去上班,并定期接受心理治療和觀察。當他和愛子都不去看心理醫生的時候,兩人就在民宿里大眼瞪小眼。末了,赤井提議:“要去旅游嗎?” 愛子意興闌珊,但赤井決定帶她出去轉轉。他本想帶愛子去沙灘曬太陽,補充維他命d,想起她身上有很多傷疤,可能不愿意穿泳衣,就打消了念頭。他還想帶她去靶場玩,但考慮到她有ptsd,目睹過爆炸和機關槍掃射,擔心觸發她的創傷再體驗,便沒有提。最后,他帶她去了不會出錯的環球影城,又開車去了死亡峽谷和國家公園,但她一直興致缺缺,甚至問他:“什么時候回去?” 赤井只好開車帶她回洛杉磯。 如果赤井不把愛子帶出去,愛子就能一直窩在民宿里。她非常非常想家,有事沒事就和志保發消息、打電話。有一天晚上,她實在忍不住,躲在被窩里哭。赤井在隔壁聽到了,卻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便裝作沒發現。她一整宿沒睡,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天光大亮,才進入夢鄉,睡到下午一點才醒。 到了晚上,她又睡不著了。她在外飄零一年,才剛在志保身邊找到一點家的感覺,就要面臨“有家回不去”的痛苦。異國他鄉,無事可做,她感到整個人都快要發霉了。心理醫生建議她學英語,她卻沒有去做的動力,只能漫無目的地刷著手機。沒有朋友、沒有親人,身邊只有一個赤井,讓她感到十分孤獨。她不想出去,待在民宿里又感到被困住。被帶出去玩會感到沒意思,不出去又會覺得自己在虛度年華,她被矛盾撕扯,心中焦躁,幾欲發瘋。 凌晨兩點,她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想要從樓上跳下去的沖動。她感到身體沉重,沒法起床,用盡最后一絲理智,給赤井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剛接通沒幾秒,赤井就出現了。“你怎么了?”他問,順手打開燈。 她躺在床上盯著他,說不出話,眼眶里慢慢蓄滿淚水。 赤井在心里長長嘆了聲氣,坐到床邊,伸手蓋住她的眼睛。 “睡吧。”他說,聲音里有他都沒察覺的溫柔。 手掌溫熱,自帶重量,輕微壓迫著她的眼球。她躺在那里,感到山川從身邊倒退,河流自入海溯洄,太陽西升東落,森林變小成樹苗。 過了很久,她發現自己可以說話了:“我睡不著。” 赤井站起身,去客廳裝著書的箱子里挑了一本書,遞給她:“那就看看書。” “是英文的。”她坐起來,看了一眼封面。 “你看一會兒就能睡著了。” 她翻了幾頁,好多不認識的單詞。 “還有什么事嗎?”赤井很耐心地問道。 她感到不好意思,舉起書遮住自己的臉:“沒有了。” “那我回去睡了。”他摸了摸她的頭,“有事再叫我。” 過了一個小時,赤井躡手躡腳地走進她的房間,發現書掉在枕頭旁,她已經睡著了。他把書拿起來放到床頭柜上,蓋了一半的被子拉到下巴。床頭柜上的小夜燈被她關掉了,他重新打開,再把大燈關上,門合上,留出一條縫。 第二天下午,赤井送愛子去看心理醫生。診療結束后,赤井以監護人的身份和心理醫生又聊了一個小時,最后決定把愛子送到語言學校,讓她在開學前的這幾個月好好學學英語,有些正事可做,也能正常和他人交流。 但愛子在日本就不喜歡和人說話,到了語言不通的異鄉,更不會主動開口說話。赤井關心愛子的學習進度,檢查她的作業,發現她在小組討論中得分非常低,便聯系語言學校的老師,得知愛子幾乎從不發言。 “老師說你被提問時還會回答幾句,”赤井問愛子,“怎么在小組討論中就不說話了?” “沒什么好說的。”愛子說。 考慮到愛子的presentation分數還可以,赤井認為愛子不擅長用英語和人閑聊,與心理醫生討論后,對愛子說:“我們以后說話時用英語。” 愛子詫異地看了他一眼,說:“不要。” 赤井在自己做了決定的事情上很強勢,便用英語回答她:“這對你有幫助,你要學會用英語和別人交流。” “no!”愛子說,然后感到非常羞恥。她知道自己英語說得很爛,經常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往外蹦,但和那些英語說得一樣爛的人交流,和那些知道她是外國人的人交流,和那些不會說日語的人交流,她的心態倒很平和。可是赤井會日語啊。和他說英語,讓她有種衣服被扒光,在街上裸奔的感覺。 但赤井很堅持,即使愛子不愿意對他說英語,也要對她說英語,甚至用英語回答她的日語。過了幾天,愛子發火了:“你是要一直對我說英語了?” 赤井做了早餐,沖了一杯黑咖啡,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對她說:“tillyouarewillingtospeakenglishtome.” 愛子怒從心中起,伸手狠狠打了一下赤井拿著咖啡杯的手。不知道是赤井沒有拿穩,還是愛子使出了全身力氣,咖啡杯竟然被她打落,掉到地上。黑色的液體流出,染臟了地毯。 愛子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還有些生氣,不愿低頭,向赤井道歉。 赤井坐在椅子上,神色淡淡地看著她,口吻不容置疑: “pickthecupup.” “不要。”愛子下意識道。 “pickthecupup.”赤井又重復了一遍。 他沒有發火,但周身帶著不怒自威的氣勢,讓人不敢違抗他的命令。 愛子有些害怕了,沒等赤井說第三遍,就把杯子撿起來,放到桌上,然后拿來紙巾,胡亂把地毯上明顯的咖啡漬吸干,就一溜煙地跑回自己房間,連早飯也沒吃。 她打電話向志保抱怨,但志保竟然站在赤井那邊,建議她和赤井用英語溝通。 “我才不要呢!”她對志保喊道,為志保不支持她而不高興。人生地不熟,只有赤井、心理醫生和一個語言學校的同學會說日語。讓她和赤井說英語,是想讓她做啞巴嗎? 兩人就這樣僵持下去,一個人自顧自說英語,一個人自顧自說日語,竟然也能正常溝通。 周末,赤井帶愛子去大超市采購,經過賣地毯的貨架時,愛子想到那天的沖突和地毯上仍舊明顯的咖啡漬,有些不好意思地問赤井:“我們是不是應該把地毯清洗一下?” “yes.” “不知道怎么清理……要用專門的清洗劑嗎?” “googleit.” 愛子低下頭,開始在手機上搜索。他們走過賣地毯的貨架,往超市深處走去。愛子專心看手機,差點撞到對面人推著的購物車,赤井眼疾手快,攬住她的肩膀,往他身邊帶了一下,然后迅速放開手。 “watchtheroad.” “知道了。”愛子嘟噥。 就在這時,推著車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亞裔母女停下腳步,開始說話。可能是韓語,也可能是漢語,反正不是日語,總之年長的用不知哪國的語言對年輕的說,而年輕的回以英語,就像他們,只不過是反過來的。 愛子注意到,停下腳步,看向那對母女。母親拿起貨架上的一樣東西,對女兒嘰里咕嚕地說著什么,女兒則把那樣東西放回去,拿起另一樣,用英語說著自己的想法。 不知為什么,愛子一下感到很不舒服。“我在停車場等你。”她對赤井說,然后就跑走了。 赤井將一切看在眼底,推著車不遠不近地綴在愛子身后,看她在商場中七拐八拐,跑到一個樓梯口坐下。他估摸著東西也買得差不多了,就藏在不遠處等她。 愛子坐在樓梯上,感到非常地迷茫。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么,更不知道那對亞裔母女哪里戳到了她。但她坐在那里,為自己未來的生活而惆悵,而焦慮,而痛苦。 就在游子體會被迫遠走他鄉,無法也不想融入當地的痛苦時,一個白人青少年不知道從哪里蹦了出來,對愛子說:“空你起哇。” 愛子皺起眉,青少年見狀,改用英語問她:“你是日本人嗎?我很喜歡日本漫畫。” “fuckoff!”愛子突然沖他大吼,站起身,就往商場里跑。 這是她主動和人交流時說的第一句英語。 她和赤井在停車場再遇,回到家時,已經愿意用英語回答赤井幾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