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你是來殺我的嗎?
廣田愛子并不知道那些圍繞她發生的風暴,就像被保護在溫室里一無所知的公主,她已經醒了,并拒絕和任何人說話。 公安問她問題:叫什么名字?之前是不是準備刺殺佐佐木警視監?醫生問她問題:感覺如何?手指有知覺嗎?她就用黑漆漆的眼睛看著對方,直把對方看得脊背發涼,也不說一個字。 上野詩織派來心理醫生,但無論心理醫生怎么開導,她也不想說話。 直到心理醫生對她說:“你不想說說福萬的罪行嗎?” “我說了,他就可以進監獄嗎?”廣田愛子第一次出聲,聲音沙啞無比。 心理醫生騙她:“當然可以。” 于是廣田愛子把福萬的罪狀又陳述了一遍,就閉嘴了。 之后,公安問她什么,涉及組織的,她就回答,不涉及組織的,她就不說。 心理醫生安排她做了腦電圖篩查、促甲狀腺素釋放激素實驗等輔助檢查,又給了她一張抑郁癥自評量表,但她拒絕填寫。 檢查結果出來,她確診為抑郁癥,但沒有心理醫生想象得那么嚴重。因為她拒絕心理治療,也不需要物理治療,只要按時服藥,就可以緩解癥狀。 藥,她倒是很乖地吃了。 然后就變得嗜睡,一天只有十個小時是清醒的。 這是赤井秀一第三次來看愛子,她正在睡覺。 第一次來,她在病房里接受公安的問詢,他站在有著玻璃小窗的門外看她,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注意到什么,眼神掃過來。 他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 他還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 旁邊站崗的公安不耐煩地問道:“你到底進不進去?” “我再看一會兒。”他說。 公安翻了個白眼,他又透過小窗,開始觀察她。 她低著頭,已經不說話了,長長的眼睫毛垂下,皮膚很白,頭發烏黑,嘴唇沒有多少血色,脆弱且易碎。 他想起那天她打來電話,向他交代后事。 她要他為她報仇。 她還告訴他,明美不恨他。 美國大使館和蒸發密令的事,他早就知道了,但她不知道他知道,于是又對他說了一遍,并告訴他,明美不恨他。 明美不恨他。 在她告訴他之前,他其實無從得知明美在那兩年里的感受。他可以去問雪莉,但他又怎么敢呢?在那兩年里,尤其在明美死后的這大半年里,他無時無刻不在后悔。他不敢去思考,明美會怎么想他。他不敢去猜測,愛子會怎么想他。他不敢去揣摩,雪莉會怎么想他。明美會恨他嗎?會怪他嗎?會怨他嗎?尤其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周,在他于東京遍尋她而無果的那一周,在她搶完銀行等待結果的那一周。尤其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天,最后一小時,最后一秒,她又會怎么想他? 他已經知道,愛子恨他了。她對他說出那樣的話,讓他去死,去給明美陪葬。她毫不留情地用他教她的手段攻擊他。而她之前向他保證,說她不會用他教的東西對付他。 她還留下那樣的紙條。 “一命換一命,你沒死,所以我去死。” 字跡鮮紅,刺痛了他的心。 她在出租車里看著他,隔著窗玻璃,用口型挑釁: “你又來晚了。” 他是來的太晚了。 但她打來電話,在刺殺的前夜,在死亡的前夜,告訴他明美不恨他,還要他為她報仇。 “如果你為我報仇,我就原諒你。” 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她就把電話掛斷了。 她把一切托付給他,她替明美原諒他,而他又做了什么? 他放棄了她。 在左手和右手中,他選擇了左手。 赤井秀一坐在床邊,執起愛子的左手,上面還打著石膏。 她沉睡著,像一尊雕塑,像一具尸體,像一位睡美人。 不比手槍子彈,狙擊槍子彈威力是很大的,他擦著腕邊打過,還是傷到了她的神經。即使公安請來最好的醫生給她接上,也很難完全恢復,她以后再也不能用左手提重物,遇到陰冷的雨天,也會麻木疼痛,肌rou會輕度萎縮,甚至失去部分功能。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端著狙擊槍,親手打中她的手腕。 是他趴在天臺上,調好目鏡,按下扳機。 他的子彈,就這樣打中了她。 腳步聲響起,降谷零出現在病房里。 赤井秀一放下她的左手,站了起來。 降谷零看到赤井秀一的動作,沒有說什么,而是走到床頭,俯身觀察她。 她閉著眼,神色平靜,面容雪白如紙。 赤井秀一問他:“她身上的傷,都是誰弄的?” 降谷零說:“右手腕和左肩的槍傷,是琴酒弄的。其他的,她說是琴酒,但我覺得不是。” 赤井秀一看向她的右手,那里的創口貼摘了下來,露出一道疤。 是手槍子彈擦過留下的疤。 琴酒打中了她的右手,而他打中了她的左手。 一個用手槍,一個用狙擊槍。 意識到這點時,他的胃開始翻江倒海。 第二次來看愛子時,赤井秀一做好了心理建設,才沒有像第一次那樣落荒而逃。 她醒著,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發呆。 聽到開門聲,她也沒有反應,可能是太習慣有人進出她的病房了。 赤井秀一走近床邊,陰影落下,她眼珠動了動,轉向他。 他在床頭蹲了下來,看著她,她也靜靜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她把眼神移開了。 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把被子拉高,蓋過頭頂。 這就是不想見他的意思。 赤井秀一垂下眼簾,看著雪白的床單,慢慢說道:“孤兒院已經不存在了。” 她沒有出聲。 他只好繼續說下去:“河村被抓了,相葉也是。” 她還是不說話。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開始說之后的計劃:“FBI和公安開始合作,爭取在一年內消滅組織,謝謝你關于琴酒的情報。” 她依舊沉默。 他看著被子里鼓起來的小山包,很想把手搭上去,安撫地摸摸她的手臂,或者握著她的胳膊,讓她轉過頭,看著他。 但他沒有這么做。 他半蹲半跪著,手隔著床單,握著床邊的鐵架,感到腿腳一陣酸麻,而被子里的人一動不動。 空氣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靜不可聞。 她一點都不愿意理他嗎? 他心中酸澀,竟然問:“你不是說,我為你報仇,你就原諒我嗎?” 小山包動了動,把被子裹得更緊了。 “我收到朗姆消息,要我今晚去見他。”降谷零輕聲說。 赤井秀一站在窗邊,眉毛動了動:“基爾也收到琴酒消息,要她今晚去見他。” 降谷零走到窗邊,赤井秀一從口袋里掏出煙盒,想要來一根,然后意識到這是病房,愛子就在旁邊睡著,便把煙盒又放了回去。 他們對了一下接頭地址,是一樣的。 “這是個陷阱。”赤井秀一說。 降谷零垂下眼簾:“我的身份不可能暴露。” “不需要你的身份暴露,只要對你有懷疑,就會把你除掉。” 愛子的身體動了動。 兩個男人走出病房,繼續交談。 “我覺得你不該去。”赤井秀一說,“我也會告訴基爾,讓她不要去。” “如果我不去,就是坐實了我的臥底身份。” “那你正好脫離組織。” “還有一些關鍵信息,我不知道。” 赤井秀一點燃香煙:“信息再關鍵,有人命關鍵嗎?” “如果組織高層沒有全部落網,組織就會像野草一樣,生生不息,死灰復燃。” 這一層,都是公安的地盤,病房外面就是走廊,窗戶被做成單向防彈的制式,只能從里面看到外面,不能從外面看到里面。 赤井秀一沒有戴假面,靠在走廊的欄桿上,看著降谷零:“那你想如何?” “我和基爾一起去,公安和FBI埋伏在外面。”降谷零說,“如果是鴻門宴,就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太危險了。”赤井秀一說,“你們做誘餌,稍有不慎,非死即傷。” “高風險高回報。”降谷零看著赤井秀一,“你現在就聯系基爾,問她愿不愿意。” 中午十二點半,廣田愛子醒了。 她吃完公安送來的飯和藥,就又躺了回去。 病房門再次打開,走進來一個人。 金色頭發,深色皮膚,紫色眼睛。 是波本。 愛子靜靜看著他,覺得現在應該開始感到害怕,但她沒有,相反,她很平靜,非常平靜,并有一種“終于來了”的感覺。 他在床邊停下,她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當然不是。”波本說。 “那你殺了我吧。”她說,然后閉上眼睛。 這句話說完,她感覺內心更平靜了。 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但她等了很久,沒等到什么動靜,便睜開眼,看向波本。 波本也在看她。 他說:“我是臥底。” 她轉過身,背對降谷零,把被子拉高,蓋過頭。 降谷零有些意外她的反應。 他坐到床邊,伸出手,把她的被子拉了下來,而她沒有反抗。 但她蜷著身子,眼睛不看,盯著雪白的墻壁。 “我是臥底,你才能活下來。”降谷零說。 “我沒有讓你救我。”她說。 降谷零不知道該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他微微俯身,湊近她的臉,對她說:“我要去抓琴酒了。” 氣息吹拂起耳邊的細小碎發。 她不說話。 “就是今晚。”他補充。 她還是不說話。 他有些失望。 “你不想我為你報仇嗎?”他問。 說點什么呀,拜托了。 她什么都沒說。 他嘴唇動了動,把手從被子上拿開了。 床邊一輕,他站起來,離開了。 門被關上,她又是一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