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你的心,要像石頭一樣堅硬。
宮野志保跪在地上,雙手被手銬拷住,在桌腳纏了一圈。琴酒坐在椅子上,腳踩在手銬的鏈條上,不讓她甩動手銬發出聲響。 桌子上并排放著兩部手機,一部開了免提,另一部還在撥通中。 “嘟——嘟——嘟——” 對方接了起來。 志保的嘴巴被膠帶堵著,卻沒有放棄掙扎,她試圖發出唔唔的聲音來提醒對方,卻被琴酒用手捂住口鼻。伏特加在旁邊捧著電腦,定位地址的監控設備運行,發出嗡嗡的聲響。 對方沒有先開口說話。 于是貝爾摩德先開口了,她模仿宮野志保的聲音,從另一部手機里傳來:“喂?” 聽到熟悉的聲音從電話另一頭傳來,愛子鼻頭一酸:“是雪莉嗎?” “是我。”對方說。 愛子心底一松,像是找到了依靠,語如連珠炮彈,把情況全說出來了:“jiejie死了,你看到郵件了對吧?你快逃吧!我在外面,不知道能去哪里。” “你現在在哪里?”對方問。 “我在旅館里,”愛子說,“jiejie留了錢給我,她還讓我去美國大使館,但我一點都不想去!我恨死赤井秀一了。” “你別急。”對方說,“我現在躲在廁所里,偷偷和你打電話。我剛剛發現一個可以逃出去的方法,等我逃出去了,我們先匯合,再說之后的事。” “好的。”愛子像抓到了救命稻草,“我們在哪里匯合?” 對方想了想,說出一個地址,具體到門牌號,應該是一棟安全屋。愛子正準備答應下來,突然猶豫了。 “等一下,不要去那里,我們在美國大使館門口見。”愛子說。 對方頓了一下:“你不是不想去美國大使館嗎?” “我們可以不進去,在門口見,然后去其他地方。”愛子打定主意,“說好了,明天下午三點,在美國大使館門口見,如果你明天沒來,我就繼續等你。” 她把電話掛斷了。 琴酒松開捂住志保嘴的手,嘴角勾起,從口袋里掏出一根煙。 “真是想不到啊。”他掛斷貝爾摩德的電話,用打火機點燃香煙,慢慢撕掉志保嘴上的膠帶,“美國大使館、赤井秀一。你們果然和FBI有聯系。” “我們沒有!”志保嘴周的皮膚很痛,“你都聽到了,她說她不想去。” “你jiejie對某人念念不忘啊。”琴酒站起來,走向旁邊的電腦,查看定位出來的結果,“幸好殺掉了。” 志保如墜冰窟:“是你做的?” 琴酒看清電腦定位出的地址,便把電腦合上了。 “是我殺的。”他轉身看向志保,露出一個沒有溫度的冷笑,“叛徒必須死,你說是不是,雪莉?” 志保的臉色瞬間如紙片般慘白。 “走了伏特加,”琴酒揮揮手,“去抓老鼠了。” 就在他們快要走出休息室的那一刻,志保發出一聲凄厲的悲鳴。 “不要!”她的淚水終于落了下來,“求求你,琴酒,放過她吧,求你了。” 琴酒的腳步頓住,他慢慢轉身,看向志保。 啊,大哥心軟了嗎?伏特加不敢吱聲,在旁邊默默打量著對峙的兩個人。 “我什么都愿意做……”志保補充道,“求你放過她……” 她穿著單薄的白大褂,里面一件不到膝蓋的修身連衣裙,裸露的小腿跪坐在地上,手依舊被銬在桌腳。她看向琴酒,雙肩微微顫抖,往日那雙高傲到不可侵犯的冰藍色眼睛里全是水霧,晶瑩的淚珠如破碎的珍珠般不斷落下。 伏特加想,要是他是大哥,說什么都會答應她。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外圍成員,不殺就不殺了。 但琴酒開口,他說:“這是不可能的。” 志保怔怔地看著琴酒,還沒有反應過來。 但伏特加反應過來了,他在心里肅然起敬。大哥就是大哥,面對美人的淚水也毫不動搖。 “你在這里待著,等我回來。”琴酒又開口了,語氣沒有那么冷酷,竟然帶上一絲安撫意味。 或許,他以為這是安撫。 然后他就和伏特加離開了。 愛子躺在旅館的床上,實在睡不著。她翻來覆去,總覺得黑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她,從床底,從柜子里,從窗外,從窗簾后。她用被子蒙住頭,卻還是感到害怕。 就像是回到了七歲那年,父母去世,家里被翻得亂七八糟,而那個穿黑衣服的男人劃破了她的兔子玩偶。 她以前一直和明美睡的,后來有了自己的房間,也總喜歡去敲明美的門。明美實在陪不了她,她就會抱著玩偶入睡。 她害怕到不行,再也待不住,拿上隨身物品就沖出了旅館。 她要去有人氣的地方,她不要一個人在黑夜里待著。 就在她沖出旅館后的十分鐘,一輛黑色保時捷在旅館前停了下來,下來兩個穿著黑色衣服的男人。 赤井秀一已經來日本一個星期了。從組織叛逃后,他就沒有換過手機號,但宮野明美一直沒有聯系他。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他這樣安慰自己。雪莉是組織里的紅人,組織不會動宮野明美的。 但一個星期前,他收到了一封郵件。 “大君,如果這樣能脫離組織,你能夠作為我真正的男朋友和我交往嗎?” 收到這封郵件時,赤井秀一正在美國執行FBI的任務。帶著nongnong不祥意味的文字,就像赴死前的托孤和告別,讓他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他不斷給對方打電話、發郵件,問她發生了什么、問她在哪里、勸她不要輕舉妄動,但她沒有接電話,也沒有回郵件。 他匆匆向上司請了假,把任務交接給同事,就買了飛去日本的機票,在東京大海撈針地找她。但是,他又該怎么找她呢? 發來郵件的手機關了機,在東京一家街角公園的垃圾桶里被找到。 是他向她坦白身份的那個公園。 看來,她心意已決。 他非常關注新聞,他猜測組織給她布置了某項任務,條件是讓她脫離組織,但他并不相信組織會信守承諾。他翻看各種報道,查看各個議員有什么動靜,查看哪里有殺人案,查看有什么不對勁的事情發生卻被當做花邊新聞,試圖從中找出這項任務的蛛絲馬跡。 但他絕對想不到,她會去搶銀行。 那天早上,他正刷著牙,聽收音機播放新聞。 NHK早七點:十億日元搶劫案已被警方破獲,三名劫匪均已身死。一名劫匪廣田健三,被同伙殺害。兩名劫匪廣田明、廣田雅美,畏罪自殺。十億日元均已找回。 他刷牙的動作頓住了。 廣田雅美(Hirota Masami)。廣田愛子的廣田,而宮野明美的大學教授叫廣田正巳(Hirota Masami)。 愛子在黑夜的東京街頭走著,她有些后悔貿然從旅館里跑出來了。旅館里雖然只有她一個人,但外面也只有她一個人。而且外面又黑又冷,旅館里還可以開燈蓋被子。她害怕極了,想回去,又忘了回去的路。 就在這時,她看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便利店,便走了進去。 店員在打瞌睡,聽到開門的聲音,驚醒過來,說了一聲“歡迎光臨。” “買一杯熱牛奶。”她抱著胳膊,冷得直發抖。 “牛奶沒了,要到早上才能補貨。”店員說。 “那還有什么熱飲?” “有黑咖啡。” “那就來一杯黑咖啡。” 店員給她做了一杯咖啡,她端著咖啡靠著收銀臺坐在地上。店員張嘴,想說些什么,卻還是什么都沒說。 她在收銀臺旁待了一晚,半睡半醒,迷迷糊糊地撐到六點,來便利店的人多了起來,外面的天也逐漸亮了起來,而店員也準備和同事換班了。 她離開便利店,在附近另找了一家旅館,開了一間房,撲到床上,倒頭就睡。 正好七點。 早上十點,東京警視廳附近的遺體存放旅館,接待了一個沉默寡言的長發男人。 小林是旅館的老板,因為日本火葬場緊缺,死亡人數又很多,停尸房不夠又收費很貴,他像其他同行一樣,瞄準了這片藍海,咬牙做了這樁生意。 他領著男人走向一個房間,向男人介紹:“這是警視廳昨晚剛剛送來的,因為沒有家屬,等你們領導簽完字,排到火葬場有空,就會被拉去火葬,入土為安。” 男人沒有說話,小林有些發怵,但對方給他看了警察證,他就壯起膽子繼續和男人搭話。 “所以,這具尸體有什么問題嗎?我聽說是一個畏罪自殺的搶劫犯——” “您可以不要說話嗎?”男人打斷小林,小林立刻噤聲了。 到了房間,小林把門打開,說了句失陪,就溜走了。 而男人走向停放在房間中央的棺槨,慢慢把蓋子打開。 赤井秀一的童年,在十五歲就結束了。 那一年,赤井務武失蹤,他們舉家移居日本,猶如逃難。僅僅過了幾個月,他就獨自前往美國,懷著要尋找父親失蹤真相的決心,發誓要和組織戰斗到底。 那時,他的內心,燃燒著一團火焰。 后來,他加入FBI。他見過太多罪惡,救過太多人,直到他潛伏進黑暗,成為罪惡的一份子,直到他離開黑暗,再次回到陽光下。 他對死亡一直有所準備,他預想過很多人的死,他的父親、他的同事、他的敵人,詹姆斯、朱蒂、卡邁爾,甚至他自己。 但他從來沒想過,宮野明美會死。 他救過很多人,卻沒有救下自己的女友。 如果連身邊最親密的人都保護不好,又怎么去保護別人呢? 是他連累了她,是他害死了她。 他長久地站在那里,靜靜看著躺在棺槨里的她的遺體。 她看上去像是睡著了,雙眼緊閉,神色安詳,雙手交叉,放在小腹。 她身上的皮膚已經沒了血色,看上去白的發光,她的臉被入殮師上了妝,還殘留著一絲紅潤。 她看上去那么美麗,卻已逝去。 他的手蓋住她的雙眼。 你的心,要像石頭一樣堅硬。 他想起很久以前,在他剛剛加入FBI時,詹姆斯對他說的話。 你的心,要像石頭一樣堅硬。 不要軟弱,不要被傷心支配,不要被痛苦支配,不要被憤怒支配,不要被情緒支配。 要堅強,心要像石頭一樣堅硬。 他把手移開,感到內心那團燃燒著憤怒和痛苦的火焰,慢慢冷卻下來。 他解開她的壽衣,查看她胸口的彈孔。在來這里之前,他偽裝成警察,去了一趟警視廳。或許是急于立功,負責此案的警察結案得十分草率。只潦草寫了一句:“廣田雅美對著自己胸口開了一槍,自盡身亡。”連廣田雅美的照片都沒有附上,更別說搞清她的真名。她到死,都只是“廣田雅美”。 他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舉槍自盡。 他把她的衣服重新穿好,最后深深地看向她的臉龐,想要把她的樣子牢牢記在心里。 他緩緩把棺蓋合上,往外走去。 他要再去一趟警視廳,看看她有什么遺物留下。 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 我知道你的心愿,雪莉還在組織里,我會消滅組織,把她帶出來。 愛子,我也會找到她,你放心。 愛子醒過來時,已經日上三竿,她看了眼時間,中午十二點。 她退了房,在便利店買了便當,草草吃完午飯,就準備打的去美國大使館。 其實她一點都不想去那里,她一想到赤井秀一,心里就燃起一團憤怒的、仇恨的火焰。 都是他!jiejie才死的!都是赤井秀一的錯! 她把所有的罪責都怪到赤井秀一頭上,一想到明美死前還念念不忘赤井秀一讓她去找他,她就更生氣了。 她恨死赤井秀一了! 但是,在和志保打電話,選擇匯合點時,她腦子里還是蹦出了美國大使館。 無所謂,她們在那里會面,但她絕不會進去。 她買了一把瑞士軍刀,揣在懷里,充滿戒備地跳上了出租車。 赤井秀一用了一些手段,拿到了廣田雅美的證物袋,里面裝著一部手機。 他戴上手套,把手機拿了出來。 手機是新的,沒有任何通話記錄和郵件記錄,但是他連上電腦,搗鼓了一段時間,就發現了兩封被刪除的郵件。 他讀完,猛地站了起來,拿起車鑰匙就往外走。 愛子在離美國大使館還有兩條街的地方就下車了。 她真的是非常警惕,走在路上,時不時回頭看一眼,緊張地四處張望,害怕從某個角落竄出一個黑衣人,捂著她的嘴把她拖進陰影處。 她戴上兜帽,把手伸進懷里,握著瑞士軍刀的刀柄。 她沒有直接去大使館,而是在附近兜兜轉轉,她找到一家咖啡店,從二樓的陽臺可以看到大使館門口站崗的武警。 三點到了,她盯著大使館門口的街道,試圖尋找那個茶色短發的身影。 過了十分鐘,宮野志保出現了。 她又觀察了十分鐘,確定宮野志保附近沒有其他人后,狠狠松了一口氣。 她往樓下走去,離開咖啡店,剛拐進一條小巷,準備前往大使館,一只手就搭上了她的肩膀。 是一個男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