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別叫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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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叔別聽他胡說八道——”舒窈嗆聲:“我們不可能…” 李行將她的手握得很緊,十指扣住,她想甩也甩不開,他慢慢湊近她,舒窈豎起渾身的刺:“你要干嘛!” 他伸手按開她的安全帶,帶著笑意的聲音響在耳邊:“該下車了,BB(寶寶)。” 比寶貝更顯親昵的一聲,令她心跳更快,徑直被他牽住,拉下車。 李行隔著車窗,遞上一張紅衫魚:“謝謝阿叔。” 九龍城寨還是老樣子,燈火葳蕤,人群紛擾,處處衣衫襤褸的混混流氓,鍋碗瓢盆敲打聲與飯菜香氣從樓層間隙飄遠而來。 “自從兩年前政府決定清拆九龍城,遷徙居民,大部分有條件的人都搬走了,剩下的,也只是在港茍延殘喘活著的可憐人。” 舒窈從下往上望,一眼望不到底的筒子樓迭了又迭,一座座違章建筑密不可分,靠些鋼筋木板支撐,說“危房”已是看得起它,簡直是個鐵皮屋,處處漏風(fēng),下起雨來,水流成河,也不知怎么過。 與其相比,舒窈所住的半山別墅,簡直是仙山樓閣。 舒窈還記得第一回來這兒時,那是個艷陽天,太陽高照,她竄進彎彎折折的小巷,卻哆嗦了一身森寒,仰頭一看,怎么也望不到天,陽光被層樓錯迭重重遮住,腳下是陰暗潮濕的石板路,常年不見光,生著密密叢叢的青苔,來來回回也不知幾代人走過。 舒窈這十多年,享盡榮華富貴,若非為了探聽李行的底細,絕對不會主動來此半步。 她來時攔了一輛的士,司機是個熱心的阿爺,聽她報了“九龍城寨”,他點一支煙絮絮叨叨地講,講香港九龍那個地頭,每一塊青瓦石磚,都有自己的故事。 一扇扇黑洞洞的窗,見證了無數(shù)人從遠方赴港而來,想要出人頭地,卻起起落落的半生。 下車時,他從窗戶里伸手,彈一彈煙灰,溝壑叢生的面上露出一個笑,眼角刻著深深的魚尾紋:“我年輕時也是從里頭混出來,出來了就不想回去了,像你這樣的meimei仔,去那要注意安全。” 與舒窈相反,李行在這里生活了七八年。 他拉著她,在長溝陋巷里輕車熟路地七拐八折,底樓住了不少上了年紀(jì)的老年人,探頭出來,遠遠看見李行,也會笑呵呵說一聲:“阿行又來啦!” 李行同樣付之一笑,點一點頭,叫聲“叔”或者“姨”。 “又來,你經(jīng)常回來?”舒窈好奇問。 “嗯,回來看我阿媽。”李行說。 舒窈一驚,雖說她從鼠仔那探出消息,但從未親眼見過他阿媽……按理說,以李行而今地位,他阿媽怎么會住在這樣的地方? 她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要帶她去吃飯嗎?來這干嘛?李行拉著她走進一座照不到光的三層小樓,樓梯逼仄,處處灰塵,一入內(nèi),粉塵撲面,鼻息直嗆。 他輕輕敲了幾下門,開門的是個面目寬和的中年婦人,手上正端著一個盛滿熱粥的碗,見到李行,好一陣恭敬點頭:“請…快請進。” “這是——阿姨…?”舒窈難得怯聲,叫了一句。 李行淡笑一聲:“別叫錯了。” 舒窈不知他什么意思。 李行接過中年婦人手上的碗:“劉嬸,我來吧。” 劉嬸?原來不是他阿媽,舒窈心底尷尬。 舒窈走在李行后面,這回?fù)Q成她亦步亦趨跟上,她用眼角余光往兩側(cè)輕瞟,這間屋子與方才所見的鐵皮屋相差無幾,卻顯而易見經(jīng)過重重修補,至少不會夜來漏風(fēng),雨來漏水。 她草草一掃眼,一室一廳,一覽無余,麻雀雖小,五臟俱全,裝飾雖說簡陋,家具還算齊整,但踩在地上,年久潮濕木板的依舊嘎吱嘎吱響,她下意識將腳步放輕,跟著李行拐進左手一間屋,搖搖晃晃的藤椅上,坐著一位頭發(fā)花白,面目癡呆,雙目渾濁的瘦弱老婦人。 她嘴角合不攏,淌著涎水,李行蹲下身,放下碗,從一旁抽出紙巾,將她唇角慢慢擦干凈,輕聲喚道:“阿媽,我來看你了。” “……”老婦人沒什么反應(yīng)。 李行又喊了一聲:“阿媽…” 無人應(yīng)答,一片寂靜。 “該吃飯了。”他將碗端了起來,輕輕吹了一下,舀起一勺粥,送入老婦人口中,她咂巴一下嘴,喝得很慢,時不時還會從嘴邊溢出,李行又用手將之擦掉。 舒窈看著這一幕,明明與她毫不相關(guān),她不知為何心底一酸,眼圈一紅,幾乎滾出淚來。 她側(cè)過臉,緊抿著唇,忽然之間,不忍、也不敢相看。 舒窈轉(zhuǎn)身出了屋,劉嬸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她將水杯捧在手心,指尖顫抖,她忍不住問:“她…李行阿媽,她怎么了…” 劉嬸嘆息一口:“很久之前古惑仔上門搗亂,借口要收保護費,推搡時她摔壞了腦袋…” 舒窈沒有再問,或許是不知如何開口。 李行從里出來時,手里碗已經(jīng)空了。 “窈窈,想吃什么?”李行在被煙火熏得漆黑的廚房看了看,問。 “隨你…”她其實沒什么胃口。 “干炒牛河?” “好。” 李行動作麻利,點火焯水,將河粉撈起又過一遍涼水,熱油煎蛋、炒牛rou,轉(zhuǎn)大火倒入河粉,短短幾分鐘,一碗香噴噴的干炒牛河出鍋,簡單好味,香氣四溢。 李行取一雙干凈筷子,又轉(zhuǎn)頭看向舒窈,正見她望著案幾之上那一幅相框出神。 “好了。”李行將盤子放在她面前,又走上前,將她望著的相框拿起,那是他家中唯一一張黑白照,照片上是一位年輕的女人抱著一個孩子,女人梳云掠月,面容秀美,正巧笑倩兮看著鏡頭,清麗婉約如遠山芙蓉般的眉眼與李行有七分相似,懷著那個稚童,不用猜便知是李行。 “她是我阿媽。”李行細細撫摸照片,眉眼柔和。 舒窈啞然,握住筷子的手一緊,她幾乎無法將方才蒼白瘦弱的老婦人與眼前笑容風(fēng)華的美人想象成一個人。 她不知說什么,空氣安靜得讓人窒息,她未多想,道:“阿姨很好看,和你一樣…” 李行愣了下,回眸看她,笑容溫柔:“謝謝。” 舒窈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匆忙低頭,猛地往嘴里塞一口河粉,卻被燙得直吐舌:“嘶——好燙!” 李行悶笑了一聲,遞她一杯涼水:“吃那么急做什么,又沒人和大小姐搶。”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