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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酒

    徐小云趴在床上睡著。裘瞻博從浴室出來,一邊擦頭發(fā),一邊走向床邊,悄悄地盤腿坐在地板上。不知多少次了,他趁著妻子熟睡,偷偷地觀察她那恬然的模樣。他小心地撩開妻子的頭發(fā),露出一張經(jīng)受愛欲洗禮,才會臉上浮現(xiàn)饜足神情的臉龐。黃色的皮膚底下泛著嫩粉色和沾著汗水的幾縷發(fā)綹,是證明此前承受了一段使她精疲力竭的運動。

    裘瞻博握住妻子的手,認真端詳起來。因為工作性質(zhì),徐小云經(jīng)常碰天拿水一類具有腐蝕性的消毒水。她明明才二十四歲,卻生了一對不符合年紀的cao勞手。她的手長得不協(xié)調(diào)。偏短的手指,有著一個過大的手掌。手面長滿了細紋,指甲不規(guī)整,還有一點倒刺。她缺少必須的手部保養(yǎng),即便不干活,手也會時而干澀而脫皮。

    裘瞻博打開床頭柜,從里拿出一支護手霜,擠出一些乳白的膏狀物,時而極為謹慎地關(guān)注妻子的神情,時而專注地按摩她手上的護手霜。他不是每天都能有機會去照料妻子。徐小云仍未把他們的新房列為主臥。她習慣于獨來獨往,不似他開始感覺雙人床空曠得讓人寂寞。

    聽人說,人的掌心紋路過于復(fù)雜,那么說明人生會很坎坷。裘瞻博不信鬼神之說,只是每當握住徐小云的手,他那堅定不移的無神信仰便會搖搖欲墜。他不由自主地暗自祈望上天,能夠賜予她一段較為輕松的后半生。這是他作為一個商人,為數(shù)不多的憐憫之心了。

    裘瞻把頭埋在妻子的頸窩,嗅著她那散發(fā)著清淡的綠橘香。他想起大學時期的初戀女友,就是喜愛用果香味的洗護用品。但是,他記得那種又甜又膩的味道讓人有些不適,不似妻子身上這股微酸微澀的自然清香。他埋下頭,又聞了聞,不禁感到心花怒放。

    裘瞻博曾有過四段感情,女方都是母親介紹的。他是富家公子,卻缺乏戲劇中應(yīng)有的叛逆精神。他服從家中長輩的任何安排,倒不是說他是一個無意識的傀儡,而是知道他們有經(jīng)驗,可以為他鋪設(shè)一條安全又快捷的道路。可是,他那超越年齡的從容和淡定,只會讓幼稚且無知的同齡人感到害怕。

    他自認為童年和青少年時期都過得不錯,不僅擁有優(yōu)渥的物質(zhì)條件的生活,還享有眾星捧月一般充沛的精神世界,雖然在成長過程中,身邊出現(xiàn)沒有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他不像其他富二代、官二代的朋友,將本該為引以為傲的家室當做蔑視他人的資本。他那與高調(diào)的家境截然相反的性格,一半是源于先天,另一半得多虧了裘夫人嚴苛的教導(dǎo)。

    在與丈夫相識的那一天,年輕的裘夫人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她勢必要培育出一個與讓父親刮目相看的繼承人。她的目的性非常強烈,作為兒子的裘瞻博早已知曉了。一個女人把一份沉重的執(zhí)念寄生在兒子身上,而裘瞻博非但沒有感到被挾持,反而覺得樂在其中。

    他聽從長輩的安排,既能讓母親順心,又能使外公安心。他作為受益人難道不輕松嗎?

    總的看來,裘瞻博按照母親的編排之下,生活過得順風順水。發(fā)小曾經(jīng)笑話他沒有自我。可是,他覺得這話說的不對。若說展現(xiàn)自我的方式是通過忤逆家長來達到目的,那么這完全是一種啼笑皆非的愚人之舉。只是人不可能聰明一世。裘瞻博還是在數(shù)年之后做了一件蠢事。

    時隔多年,再次抓到兄弟痛腳的潘行明趁著酒勁兒,cao著一口語速飛快的上海話把兄弟調(diào)侃了一整個晚上。裘瞻博只手撐著額頭,聽著發(fā)小笑個不停,仿佛回到了那天被幾個叔叔罵得狗血淋頭的場面。他舉起酒杯,把僅剩不多的威士忌灌進肚子里,隨即說道。

    “笑完了嗎?我他媽頭疼死了。”

    裘瞻博閉上眼睛,頹廢地靠在沙發(fā)上。

    因為雙方的家族合作多年,相當于是兄弟企業(yè),所以他們從小玩到大,稱得上是知心朋友。潘行明這個男人戴著眼鏡,性格看似斯文,實則跳脫。讀書的時候,他就是一塊兒硬骨頭,喜歡反其道而行之,凡是主流不允許的,他都去搗鼓一遍,像是搞藝術(shù)、唱搖滾、留長發(fā)……他整日瘋瘋癲癲,衣衫不整,被長輩和同輩一致認為是當代李修緣。不過,他雖是吊兒郎當?shù)模侨似泛翢o詬病。所以,至今只是家中的一位閑散之輩。

    潘行明從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相機,對著裘瞻博拍了一張照片,然后把鏡頭對準包廂外喝酒的男男女女。只是拍著拍著,他感到一陣尿意。他起身,與酒吧經(jīng)理打了一聲照面,接著火急火燎地去了洗手間。經(jīng)理一時會錯意,便像之前一樣,主動聯(lián)系了熟客的女友來接人。

    一泡尿的時間,潘行明竟然有本事闖禍。他架著昏睡的裘瞻博剛走出酒吧,就看到兩個女人同時下車,快步朝他們走去。朝左邊走來的女人是裘瞻博的前女友,朝右邊走來的女人是裘瞻博的妻子。他媽的,什么鬼?他叫得人明明是嫂子啊?潘行明暗自罵娘,左瞧右瞟地搞不清狀況。

    徐小云沒有想過在這種時候,居然會看到莫莉。她突然心生怯意,腳步慢了下來,眼見本該屬于她的丈夫卻在其他女人的懷中。他們看起來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而她充其量是一個充當擺設(shè)的局外人。他們越過她,一起把裘瞻博扶進出租車里。若不是潘行明叫上她,或許今晚跟著裘瞻博一起回家會是另外一個女人。

    在車上,三人沉默不語,各懷心思。潘行明看一眼坐在身邊的莫莉和裘瞻博,又看一眼坐在前面副駕駛位上的徐小云,頓時深深地感受到一種騎虎難下的痛苦。他本想著把人丟進車里就完事兒了,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讓他不得不上車,以防這兩個女人搞一出大龍鳳來。

    潘行明一早聽發(fā)小提起,妻子徐小云是一個家室普通的女人。當時的他表現(xiàn)得不以為意,全然不當一回事兒。待他見到真人,忽然暗自擔心他們的婚姻。他以為,徐小云會拿出正妻的氣勢,讓不相干的女人回家去。可事實上,她不僅不擔心莫莉那親密的行徑,反而一個人坐在前面,對丈夫不聞不問。

    她真是發(fā)小口中的可愛女人嗎?這未免過于軟弱了吧?潘行明回神,心知不好妄下結(jié)論。

    不省人事的裘瞻博枕著莫莉的肩膀睡著。在夢里,他穿過一片白茫茫的迷霧,來到一座從未見過的樓房前。他低頭一看,發(fā)現(xiàn)手里還拿著一大束玫瑰花。他想,這肯定是送給妻子的。他滿心歡喜地推開前院的柵欄,踩著由大理石地磚鋪設(shè)鵝卵石小道,再走上幾節(jié)階梯,一不留神就站在玄關(guān)處。

    屋里沒有亮燈,他疑惑地叫了幾聲妻子的名字,可是無人應(yīng)答。不知怎么了,他一下就慌神了。他丟開手里的玫瑰花,皮鞋都沒來得及脫下,就在客廳、廚房、浴室來回地穿梭。徐小云憑空消失了,又憑空出現(xiàn)了。他一轉(zhuǎn)身,就看到她穿著圍裙,一手各端著兩盤菜,讓他去洗手吃飯。

    裘瞻博不相信眼前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走過去,抱她,親她、摸她,而她的眼底無波無瀾,冷淡得像一個停電的機器人。他好像受傷了。假如在某一天,徐小云真的用這么一雙靜如止水的眼神望著他,那么是不是就意味著這段婚姻到頭了?

    他不愿意。

    他才嘗到一點甜頭,怎么能夠就此倉促地結(jié)束呢?

    車里的氣氛越發(fā)尷尬。潘行明想跳車。他看到裘瞻博用力地抓著莫莉的手,身體還不斷地往她那兒傾斜。他緊緊盯著徐小云的后腦勺,就希望她能醒目一些,快些把腦袋轉(zhuǎn)過來。可是,他看著徐小云和一塊木頭似的,只好裝模作樣地重重咳了一聲。

    裘瞻博睜眼了。他恍然地看著坐在前方的女人有著和妻子相似的背影……如果那是徐小云,那此時依靠著的人是誰?他聞到那股香水味,瞬間直起身,并且收回了那只不規(guī)矩的手。他環(huán)顧車內(nèi)的人,最后把凌厲的目光落在發(fā)小身上。只見潘行明聳聳肩,一臉訕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