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第四章悲嘆(1)
書迷正在閱讀:黑白鍵(H)、章家大小姐(1v1,青梅竹馬)、殘月傳說、擁入懷(先婚后愛)、時間回首、磁場、Sugar Daddy(1V1,偽父女)、哥哥的前女友、夜與鴆、成為死對頭們的手下敗將(nph)
統治這個國家的武士究竟乃何物?是生來便秉持侍奉主君的使命,可以為忠誠獻出性命的凜然之輩;也是為了能得到權勢與領地,下克上弒殺主君的狂悖之徒。 我哪種都不是。我是北條家的公主,是作為被侍奉者而存在的貴人。可現下我面前這個女人,卻在前一刻扇了我一耳光,且斥責起我欲像武士那般上陣殺敵的念頭。 “我不準你上戰場,保護家主乃武士本職,與你這樣的婦道人家無關。” 雪華下手不甚重,但在她那纖細的五指離開我肌膚的瞬間,我臉上還是燃起劇烈野火。 無人敢應聲,更沒有人敢站出來阻攔她。兄長不在的小田原城里,倘若還能找出一個能夠反駁她的人來,恐怕那人便是剛經受了這昭聾發聵的一記耳光、仍舊僵立在眾人中的我了。 “你以為我是為了誰才要去武州?是為了我自己嗎?” 一記耳光的威力不足以呵退我,不懂得刀劍無眼,狂妄自大的武家之女依然在廳中叫囂。 “我會教斥候即刻傳信予家父,見過書函,父親一定會派兵救出家主。” 昂揚的斗志已無法熄滅,然而雪華卻在此退卻。在妹與嫂相爭的場合下,誰還會在意百腳之女話中真意呢?難得見到顯露出另一面的我與受人敬重的夫人發生激烈爭執,在座的眾家臣雖恭默守靜,私下里說不定正思量著這出荒誕鬧劇會如何收場。 “夫人、公主,少安毋躁。” 意雖已決,可我又在雪華拋出的階梯前躊躇不定。正當與她僵持不下的時分,一旁站著的成田大人卻俄然開口說: “如今這種局面,由甲斐方出兵確為時已晚。公主說得沒錯,目前最優先的辦法便是從本國調兵。事態緊張,為免減慢行軍速度,別動隊所攜軍糧武器僅能保證最低供求。部隊的首要任務乃是救出家主大人,此戰只需速戰速決,待要務達成,定必即刻撤軍。但這并不意味著目牛游刃,按軍情所言,多摩郡以西也有上杉軍蹤影,所以別動隊行軍當中勢必會遭遇上杉騎兵。在缺乏軍資的情況下,這難保不會是一場惡戰……” “氏賀大人既然已有計劃,心中一定也有了將領人選。” 適才成田大人剛結束一番陳詞,雪華便立刻接上話頭,絲毫不給我見縫插針的機會。 “事到如今也只有我這一把老骨頭去救出勝彥大人了,若是勝彥大人遭遇不測,我也無法向夫人交代。” 事情最后有了轉機,我沒能如愿前往武州,因年歲漸長賦閑已久的成田氏賀卻再次奔赴前線。此人身上并無何等可堪稱道的軍功傍身,唯獨兄長大人十分信任他——我始終對此深感費解,故而總不懷好意地揶揄他是“老古板”。現下他這般挺身而出,諒必不是為了北條家,也不是為了表露武士之忠心,那應該是為了他口中的夫人——我的母親。 三年前在伊豆的那個冬日,我曾私下尋到位曾在山中城伺候過我母親的老侍女,打探出了些許不為人知的過往。我母親母家的筆頭家老便是成田一族,成田氏賀先是作為客將隨我母親去到山中城,最后又輾轉來到相模北條家。成田大人收起刀劍退居幕后的那一年,剛好是我母親去世的第二年。他從來為月夫人而戰,在月夫人逝去后便失去戰斗理由的他,現在又要為北條家的兄妹賭上性命。而曾偏執地想要得到父親專寵的母親,是否有分出一點垂愛給一直守護在自己身邊的武士? 若是明知對方對自身不懷眷戀,又為何要為那個人拼上信念?那必然是因為不愿看到她在這動蕩亂世中顛沛流離的模樣。我知道她不能鐘情于我,我亦無法言明。但我仍要在這亂世中守住她的夢,讓她能安逸地作為北條夫人而活,繼而在那虛像的花街中,做最為快活的傾奇者。 集會散去,仍跪坐于陰冷僻靜的御殿中的,是無人捧場的鬧劇主角。沒能馬上離開這個與她爭吵過又令我難堪的屋子,只因她還站御殿最深處的屏風前,注視著空空如也的壁龕。那里原先擺放著北條家傳的胴丸具足,小時候我總愛摸那馬手袖上的鱗紋圖案——那也是北條家的家紋。雪華的目光停留在一塵不染的具足架上,那張臉上分明若有所思。 “阿照。” 我在廳中正襟危坐,然而總會時不時瞟她一眼。這一次終于被她發現,四目相接之后,她率先開口叫我的名字。 “謝謝你,為了我那么努力。” 這一刻我腦中有某個數字在撲閃,是三七二十一。除去與她和兄長的側室一同在城中用膳的時日,我有整整二十一天沒有與她像現在這般說話。我先是一怔,又發自內心拜服起我們之間的心有靈犀——她理解了我在鬧劇中的演繹,可我又怕她洞穿我的真意。 “我在情急之下就總會說出些荒唐的話來……” 我向她致歉,為的是這一次,同時也為上一次的胡言亂語謝罪。她只一如往常地捧起我的臉頰,那是方才被她掌摑過的地方。 “抱歉,是我的沖動傷害了你。因為我不想看到阿照身負險境。” 她輕撫起我仍在發熱的臉蛋,滿眼是憐惜的神色。 不知何以為之,我只沖她笑,復應道:“我唯獨冀望雪華能平安地生活在小田原城,我無法想象兄長戰死后你將面臨的結局,所以拼了命也會守住我們原本的安寧。” 雪華不是武士,她不必像武士那樣為主殉死,但作為兄長的正室,或許她仍要為了貞潔榮譽而出家修行。在這之下還有更壞的揣測,那就是淀川六郎會讓自己的女兒回到甲斐,并讓她二度嫁作人婦。那樣我便與她永無瓜葛,甚至無法保留住小姑的身份守在她身邊,盡管我與她度過的日子只有短短的三年。在這一千多天里,還有如那二十一天般互不相見的歲月,但我早就已經沒辦法面對沒有她的時日。 “我也希望阿照能平安待在我身邊。” 她一邊摩挲著我的臉頰一邊小聲說,而我臉上驟燃的野火必定已傳遞到她的指尖。我不愿出嫁,也不愿因其他理由與她分開,可方才那般的局面猶教我不禁奮身不顧。 幾日后,成田大人率別動隊,以疾風之勢從武藏國救回兄長并全身而退。中軍缺將之下,前線膠著的大軍全數拔寨撤軍。北邊的淀川軍也因上杉軍的后發合流,不得不放棄掉在荏原西北取得的優勢,退回到甲斐國境線上。本次作戰無疑成了勞民傷財的無用之舉。待我再會兄長時,他正躺在自己的居室里,因截肢手術的麻醉藥效退去而痛苦地呻吟著。被困在東多摩的兄長身負腿傷,那條腿在被重重圍困的寨中無法得到妥善的醫治,最終發展成了必須面臨截肢的壞疽。 兄長活著回來了,但眼下的他跟死了沒什么兩樣。少了一條腿的武士便失去了存在價值,像腐朽的朝廷公卿一般,只能茍活于他人的庇護之下。 遺憾的是北條家沒有貴族至高無上的地位,沒有人會護佑上不了戰場的兄長。由兄長側室所生的年幼的兒子尚在搖籃之中,此時的北條家就如同脊椎被重創,動彈不得的巨獸,恐怕馬上就會有豺狼前來瓜分巨獸的血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