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第三章恐惶(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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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未見過一色直幸。祭典結束后,二度聽到他的名字是在從遠江國傳來的急報中。一色氏的使者隊伍曾于往返途中在遠江的濱松城落腳歇息,然而隊伍第二日再次踏上歸途時便在城郊遇刺。死于刺殺的武士尸體大多都被發現在車駕附近,只有一色直幸的尸體沒被發現——因為他的無頭尸身已經被丟到了遠州灘上。 “沒想到竟會發生這樣駭人聽聞的慘事,直幸閣下還那樣年輕,實在教人痛惜?!?/br> 兄長扼腕嘆息,似乎已將祭典當中差點跟一色直幸爭吵起來的事拋諸腦后。我與一色直幸交談后的次日,他便在眾人面前當場否認了聯姻一事。兄長當時在座上已是橫眉立目,我生怕他下一刻就會從腰間拔出脅差直逼一色直幸的腦門。生辰祭典最后不歡而散,晚上的濱降祭也冷冷清清。一色氏留下了賀禮,第二日便匆忙上路,而我甚至沒親自前去送別。 我把急報死死捏在手中,掌心與指間滲出的冷汗浸濕了信紙的邊緣。信中寫道一色直幸是被太刀貫穿心臟,一擊必殺。我想起了前幾日自己曾在劍道場用木刀刺過他胸口,這算是某種詛咒嗎?就算無關怪力亂神之說,我對他的死也難辭其咎。如果不是因為這場可笑的聯姻鬧劇,一色直幸根本就不會來相模,也就不會在返回的途中遇刺了。 我將那張皺皺巴巴的信紙放在兄長的桌案上,然后匆忙退出了本丸,再待在閉塞的城中我恐怕會吐出來。我是個成事不足的家伙,一色直幸先前的開導甚至賭上了他的性命,此刻我卻還在這里自怨自艾。這時也根本沒有人會在意我,因為一色直幸的死并非一句意外便能糊弄過去的。命案發生在遠江境內,兇手暫時也查無所蹤。一色直幸與支持他的家臣是親近于我姑丈今川氏的這一派,一色家的另一派則是以嫡長子為首的親尾張派。 尾張國的斯波氏早年就與今川氏勢同水火,有了這場作為導火索的刺殺案,斯波家便直接拉攏三河,企圖挑起四國間的戰爭。我若是純信大人,這時恐怕會因cao勞過度在案前嘔血。其實先前姑丈沒能來賀生便是因為忙于與信濃國的戰事,結果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駿河、遠江都是強國,兵力富裕,但要同時奔波于兩個戰線必定會疲于應對。 果不其然,姑丈沒多久就修書一封向北條家借兵。姑母也給我寫了親筆信,希望兄長能在后方提供軍資援助。可兄長眼下哪里顧得上別國,即便今川一門是北條家最親密的盟友,兄長也再三推脫,最后干脆將純信大人的請求置之不理。 兄長的薄情寡義之舉,固然皆出于淀川織部正六郎的教唆。兄長與六郎早前就密謀合力攻打武藏,我生辰那幾日淀川六郎也曾來到小田原城,然而他并非來誠心慶賀,甚至無暇與自己的女兒會面。六郎與兄長在城內密談多日,最終定下了于祭典結束后即刻出兵武州的計劃。 武藏國坐擁二十一郡,在東海道十五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國。掌控武州的上杉氏家業繁茂,又與幕府將軍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以至于多年來都無人敢對這塊沃土貿然出手??稍诘泶傻膽Z恿下,我的兄長竟要挑戰我父親都未曾做到的事。 此次進攻武藏的戰線集中于多摩、荏原與高麗三郡,雖然必定會如意料之中是一場苦戰,但后方便是相模國境,假使前線潰敗,北條軍也能立刻退回到后方。兄長與六郎會急于在夏季出兵,也是為了避免戰事過渡到冬季,避免士兵直面東北地區的嚴寒天氣。有了兩軍的周密準備,勝利必然會指向兄長吧。 兄長不在的日子里,嫂子整日在城中閉門不出,上次的爭吵使我羞于與她獨處,時間一長,我竟有半月未與她說話了。好在前線捷報頻傳,兄長的側室也請了琵琶法師到城中奏樂取樂,偶爾還能看到出入城內的猿樂師。有了音樂消遣,城里的嫂子想必并不孤寂。 我的生活也變為了練弓練劍,以及醉心于和乳母歡好的兩點一線。在與嫂子那近乎冷戰的日子里,我越發放縱自己。一色直幸對我說過的話,我在當時下過的決心都變成了耳旁風。 只是這一天在與乳母交合當中,我又想到了嫂子的臉。 天氣越來越冷,白日里也會刮起陰涼的風。屋外的蓮葉早已枯萎,銜著淤泥的根莖像一個個疏于清掃的死者牌位,煢煢無依地立在暗無天日的池塘中。 這次我有多久沒見雪華呢,我用方才還撫在乳母身上的手指掰扯起來。數不清的天數攪亂著我的腦海,沒想到我竟會跟雪華如此生分。乳母見我心不在焉,便著手替我擦洗身體,結束這短暫歡好的我穿起衣服,好巧不巧,此時屋外便來了個傳話的侍從在喚我的名字: “阿照大人,您在里面嗎?” 我答允過一聲,侍從接著說: “請您速速前往本丸,有要事商議?!?/br> 兄長將半數家臣都帶去了前線,留下來的凈是些只精于內務的文臣和上不了戰場的老年武士。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有這些人和嫂子主事,還遠遠輪不到我來插手。被傳喚到本丸的我揣著滿心疑惑,到了御殿內,我一眼就看到坐在那里的成田氏賀——便是先前那位被我用木刀戲弄的老武士。成田大人愁腸百結,臉色像xiele氣的囊袋。一旁位列的家老們也嗒然若喪,安靜的屋內暗流涌動,藏不住的惶然之色從每個人的臉上流露出來。 我又環顧四周,才發現嫂子不在。 “雪華夫人呢?”我開口問一旁的侍者。 “夫人就歇在隔壁屋內?!?/br> 嫂子不在也好,因為接下來一幫家老便議論起甲斐國的大名來。 “淀川家果然靠不住?!?/br> 我走到成田大人面前向他搭話,他甚至無暇向我行禮,只是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 “是兄長大人出了什么事嗎?” 我接著問道,而后成田大人便長吁一口氣不再言語,旁邊的家老又接著他的話說: “現下家主大人的人馬被上杉軍困在了多摩東側,后方就是上杉軍的本陣,家主大人腹背受敵,只能死守砦城。若是淀川氏能擋下前方的敵軍,家主也不會被前后夾擊啊。” 此人話音剛落,方才還靜默的成田氏賀又來了一句: “哼,我看那老毒物是故意不攔。” 心直嘴快的成田大人沒能憋住火氣,他叫了淀川六郎的諢名,并對其惡語相向。即便隔著一道門,嫂子必然也能將外面的談話聽個真切,只是我暫時沒工夫去揣測她內心所想。 “援軍呢?北條家的后方援軍呢?” 我大聲質問起在座的家臣,高亢的音調回蕩在閉塞室內,連其他未曾開過口的家臣也不由得抬起頭看我一眼。 “前線部隊都忙于在西北和南線作戰,后方疲于運輸物資,眼下根本湊不出別動隊與圍攻家主大人的上杉騎兵作戰?!?/br> “淀川軍呢?” 真是沒有一點好消息,盡管不抱希望,我還是開口詢問盟軍的情況。 “淀川軍的總兵力只有我軍的三分之一,絕大多數士兵都集中在北邊的荏原。待他們能抽身趕到時,恐怕家主大人已經……” 只見成田氏賀又在我與旁人談話的間隙中哼了一聲,他雖沒接著數罵揶揄,心中恐怕已對著淀川六郎的臉唾液橫飛。 情況十萬火急,我快步行至上臺的幾案前,拿起東海道地區的令制國地圖,讓一旁的家臣畫出兄長被困之地的位置。由荏原和高麗兩郡整兵趕往東多摩皆已算得遲誤,此時最好的解決辦法便是直接從相模本國發兵,強行軍展開營救。 “眼下需要有人立即整兵從小田原城出發,奔赴武藏多摩。在座的各位大人可有人要主動請纓?” 我將我的想法公之于眾,然而他們一個個卻又噤若寒蟬,竟無一人愿意落實我的計劃。這些上了年紀的家臣大多曾忠于我父親,四年過去,依然有人對繼任家督之位的兄長心懷芥蒂也未可知。 “一群廢物!” 我突然堂而皇之地罵了出來,座下立刻一片嘩然。見我講出此等粗鄙之語,方才還萎靡不振的成田氏賀也瞪圓那對被褶皺包圍著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睇視我。我那端莊溫馴的公主形象被狠狠劈開,此時滿腔怒火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也說不定。 “你們還是忠于北條家的臣子嗎?還是說你們一個個都貪生怕死,戰死沙場乃武士之夙愿,爾等這副樣子也算得上是武士嗎?” 明明我也是毫不相干的家伙,然而我卻問心無愧地講出了上面的話。被我這樣壓根不是武士的女人訓誡了一番,眼前的這幫老武士開始有了些反應,但仍然沒有人站出來領命。 “好,那便由我親自去救勝彥大人。再怎么說我也是政岡大人的親女兒,你們之中不愿聽命于我的人,姑且還是領著北條家俸祿的武士,我便在此以北條相模守家的名義命令你們,哪怕我與兄長都死在前線,你們也要替北條氏一族守住這小田原城?!?/br> 后來過了很多年,有人在我身邊提起三河國的內亂。守著仁木城的武士為了保護城中的少主,以仁王之姿死在亂槍之下,卻也因此換來少主的存活。而這名武士在旁人眼中一直是個沒什么勇氣的年輕人。此刻的我大約跟當時的他一樣,不知從哪里借來了些許勇武之心。不是為了堅守什么武士信念,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心愛的人,不讓她在戰亂中失去重要的丈夫。 廳里仍是一片嘈雜,但我的一番話顯然起了效果,先前一臉喪氣的成田氏賀也主動走近我,試圖與我商議調兵之事。我投入于與成田大人的談話中,直到一只手突然從身后拽起我的胳膊,緊接著是一記響亮的耳光落在我臉上的聲音。 “我不準你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