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真正需要的東西
夏季的末尾不知不覺地悄悄走過,燥熱的烈日和吵鬧的蟬叫跟隨著溜走的溫度也漸漸離去了,這是正式進入秋季前最能讓人心曠神怡的一段時日,不復夏日的炎熱和煩躁,沒有冬日的寒冷和刺骨,舒怡又涼爽,安寧又和煦,陣陣微風拂簾而入,明麗的日光躍上了綠意的枝頭。 “艾迪,你愿意和我談談了嗎?” 溫和的嗓音從他正對面的方向徐徐傳來,艾迪飄移的目光終于從窗外慢悠悠地轉了回來,瞥了眼對面的人,手指下意識地捏上了自己的衣角,有些局促不安地問道:“需要談什么呀?” 查得·米切爾瞧著他面前神色緊張的男孩,不動聲色地掩住了眼底的憐憫,自從幾個月前他被迫中斷與男孩的對話開始,他就隱約知道自己終會回到這里,像是命運某種可笑的指引一樣,時間變成了一個平面的圓圈,坎貝爾侯爵的子輩終將會重蹈覆轍。 尤其從他人口中知曉了男孩的不幸遭遇后,他就更加確信自己會與這個可憐的靈魂再度相遇,他也許會站在這里又一次見證一個悲慘的結局。 比過去更為消瘦脆弱的男孩惶惶不安地瞄著他,視線時不時往周圍打著轉,正逢青春年少的漂亮軀殼卻毫無生機和活力,像是一朵慢慢枯萎的玫瑰,或是一束將要熄滅的火焰,查得痛心惋惜之際,又不由得開始遐想,如果男孩沒有遭遇那個夜晚,如果男孩沒有不幸地淪落到拍賣會,這曾經熠熠生輝的美麗花朵又能結出怎樣光彩四溢的趣意人生。 “查得先生?” 軟綿的叫聲喚回了查得游離的思緒,他揉了揉眉頭,重新望向了男孩,“艾迪,能和我說說關于你的幻聽嗎?” 捏緊到泛了白的指節微微晃動了兩下,艾迪拘謹地坐在沙發上抿起了唇瓣,他看了眼查得又扭頭瞅瞅緊閉的房門,猶豫了半晌說道:“如果我告訴你的話……你會告訴主人我說過的話嗎?” 查得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快速地回應:“我會遵循保密的原則,在沒有征得你同意的情況下,我不會隨意向他人透露你說出的內容。” “好吧。”艾迪對他說的話半信半疑,但他又沒法確認對方說的是真是假,磨磨蹭蹭了好久,像是在做一個異常困難的決定,艱難地開了口:“……‘他們’想回去……” “‘他們’?”有些吃驚的聲音重復著這個簡單的人稱,沉默短暫地在他們之間停留了半刻,語氣變得平緩了的查得試探著問道:“艾迪,‘他們’是誰?” “唔……我不知道……”艾迪心虛地移開了看著查得的視線,手指不停地扣動著沙發的扶手。 “沒關系的,你可以慢慢想想。”查得在循循誘導,“你的任何想法都能和我說說,別緊張,沒事的。” 又是一陣無言的寂靜,查得頗具耐心地等待,那雙胡亂瞟看的眼睛總算朝向了他,磕磕絆絆地說:“恩……我覺得,可能,‘他們’也是我……” “‘他們’的回去是要回到哪里去呢?” 這一次艾迪沒有多少的遲疑,話音剛落時就做出了回答:“哥哥……想回到哥哥的身邊……” 他斷斷續續地補充著:“法庭上的那日‘他們’就在說話了,只是沒有現在這么愈演愈烈……我不知道……也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等我回過了神后我就已經做出抉擇了……” “你那天是自愿選擇留在坎貝爾大人身邊的嗎?” “恩……我想應該是的吧……” 在查得知道男孩悲慘過去的同時自然也聽聞了不久前那場關乎男孩命運的庭審,最初他還以為是約拿用某種手段再次逼迫了男孩做下了選擇,現在看來事實和他猜測的大相徑庭——或許更為糟糕。 他坐直了身體盯住了舉止怯怯的男孩認真地問道:“這是一個假設,如果能再讓你回到那場庭審,再讓你擁有充足的時間做出深思熟慮的選擇,你還會選擇坎貝爾大人嗎?還是說你會重新選擇你的雙生子哥哥?” “唔……”艾迪垂下了頭,不敢直視查得的眼睛,這個問題顯然難倒了他,仿佛憋了口氣似的讓他胸悶難受,他咽了咽口水企圖緩解自己的慌亂,輕聲說道:“……我應該想回去看看哥哥的……但是……” 他的眼前又開始浮現出很多沐浴著光彩的畫面,那本該是狼狽不堪的逃亡旅途卻帶給了他此生都不愿忘懷的珍貴記憶,柔軟溫暖的回憶在他的心中慢慢地淌出一條清流,一種被他刻意抑制著的渴望徐徐爬上了他的軀體,一個答案在他的心頭悠悠回旋。 在他即將要脫口而出之際,他的余光無意識地看向了密閉的房門,那份涌起的渴望忽地衰退了下去,猶如曇花一現,他的軟弱終究還是占了上風,上一秒盈滿了萬千感觸的胸膛現在只剩下了難言的空虛。 他沉默地開合著嘴唇,低弱的聲音含含糊糊地從喉間溢出:“……對不起,我不知道……” 艾迪的一舉一動都落在了查得的眼里,他清楚明晰地看見了男孩在泥濘中的掙扎,看見了他鼓起又轉瞬破滅了的一點勇氣,但他知道男孩的渴念從沒真正消失過,他看得懂那雙眼睛在提及雙生子哥哥時流轉著的光點——愛,是艾迪被迫碎裂的靈魂始終不愿放手的東西,一份真摯的、純粹的、全然的愛。 約拿在門外心神不寧地等候著兩人面對面的談話結束,他站了會兒又坐下,坐下又站了起來,除卻上一次的法庭,他目前為止的一生中少有如此忐忑不安的時候,無意間已經喝完了一杯酒,他又僵硬著臉看著侍者們在走道內來來往往,等待宛如一種煎熬。 終于門應聲而開,他立刻轉過頭向門口望去,查得恭恭敬敬地向他回道:“坎貝爾大人,我與他的交談結束了。” 約拿的視線越過了他,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小狗的身上,他憂心忡忡地摟住了小狗親吻他的發頂,“露露,還好嗎?” 小狗縮進了他的懷抱低低說道:“主人,查得先生人很好,沒有問我很刁難的問題。” “坎貝爾大人,我需要和您談談。”查得用眼神示意了下他懷里擁著的小狗,提醒道:“最好只有我和您兩個人。” “露露在房間里等主人好嗎?”約拿心生憐惜地吻了吻小狗的唇角。 “好吧。”小狗看看他,又瞅瞅查得,輕聲地問了句:“主人,我的病很嚴重是嗎?” “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我發誓。” 約拿戀戀不舍地看著小狗遠去,待小狗的身影在他的視線范圍內消失后,他變了臉色合上了門,直直地盯住了查得,“是你把我和露露的事情告訴我父親的嗎?” 如他所料,查得頓時繃緊了身體,在他的凝視下半晌才盡力松弛了下來,呼了口氣說:“坎貝爾大人,這件事確實有我的一份,但也不完全是我做的,還有卡米拉小姐的推動。” 約拿輕笑了一聲,“我還以為數十年前你和我父親鬧崩了,看來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是嗎?你居然還在聽從他的指令嗎?” 沉默在此刻變成了一種心照不宣的回答,約拿不再糾結這件事,畢竟還有比他父親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思考,他放緩了的聲音打破了兩人間片刻的寧靜,“你和他聊了不少的時間,露露的情況到底怎么樣?” 查得抿著嘴唇思考了一下,慎重地回應:“坎貝爾大人,恕我直言,他的情況并不太好。” 他頓了頓繼續道:“幻聽很有可能是精神分裂的癥狀……” 約拿蹙起了眉頭,他知道小狗的精神問題或許會比他想象的嚴重,但這個名詞忽地傳入他的耳朵,他仍是感到心驚rou跳。 “治療方案有嗎?”他在極力保持平靜。 “目前必須得用藥物進行控制。”查得鄭重地回應:“及時治療的話,康復的可能性會比后期來得更大,前提是他得接受藥物治療。” “露露會愿意吃藥的。”約拿屏氣凝神地看著查得,“無論治好他要花費多少時間和精力,又或是多少金錢,我都愿意為他而付出,我會為了他不惜一切。” 約拿眼里燃起的決心讓查得為之一顫,他透過這雙綠色的眼睛看見了往日的一個幻影,一個曾經也流露過這般決意的男人和約拿漸漸重疊在了一起——他在約拿的身上看見了他父親的身影。 “坎貝爾大人。”查得試著想改變點什么,他不忍心看著那個可憐的男孩走上和約拿母親一樣的道路,“請原諒我的冒昧,但他需要的不僅僅是藥物,他真正需要的東西您應該心知肚明。” “大人,他需要他家人的陪伴,無論您對他做了什么讓他被迫忘記了自己的家人,但他的心靈深處那份渴念從沒消失過,他始終想回去,他想回到自己的哥哥身邊。” 查得說完就垂下了眼睛,他明白自己說的話語有多么的僭越,但他想為那個男孩拼著試一試,盡綿薄之力嘗試著為他贏回一點機會。 但他想象中貴族的雷霆大怒并沒有出現,他驚詫地抬起眼,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沒有多少表情的臉龐。 約拿靜靜地看著查得,苦澀在他緊閉的唇間翻涌而上,兩人間相對無言,沉默,依然是沉默,直到一聲深沉的嘆息終結了沉寂,無法言表的情緒在約拿的臉上漸漸顯出了神色,他不知不覺地握緊了拳頭,又慢慢松懈了下來。 “我知道了。”約拿極力壓抑著什么,聲音不自覺地發著顫:“我會考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