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166名單上最后兩人
然而下一秒,他渾身一僵,原本因笑意而斂起一些的雙眼也驀地睜大。 是蘭伯特偏過頭,稍一俯身,將叉子上的蛋糕含進了口中。 咖啡的苦與酒精的辣被濃厚甘甜的奶油全然中和,只余下四溢的醇香。海綿蛋糕的糕體并沒有浸過酒,只被奶油恰到好處的濕潤了一些,綿軟柔和,絲毫沒被酒味喧賓奪主。 是很好吃,可以讓糕點師再做一些,當做今晚晚餐的餐后甜點。 只是要少放些糖,這個口味文森特喜歡,但對他而言有些甜了。 蘭伯特直起身子,中肯地評價。他端著茶杯,正打算喝一口紅茶沖淡嘴里的甜膩,余光卻看到一只手從側方伸過來,然后從他手中拿走了他的杯子。 緊接著,身邊的人向他壓覆過來,一只手還穩穩地握著茶杯,另一只手卻按住了他的肩,趁他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使力一推,將他按倒在了柔軟的墊子上。 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等蘭伯特意識到發生了什么時,文森特已經壓著他,騎在了他的腰上。 碟子在混亂間脫了手,落在身畔,好險沒有從籠子的邊隙掉出去。蘭伯特只余鞋尖能點在地上稍稍著力,但鳥籠被文森特弄得擺蕩不止,他便再也無處支撐,視野周遭的物件俱都搖搖晃晃。 只有文森特那雙目光灼灼的眼睛在近在咫尺的地方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偏暖的色澤里裹挾著更為熾熱的東西,映著他的臉,似是要將他面上的冷硬盡數融化。 一句“你發什么瘋”就在這樣的注視下滯在了他的喉嚨里,他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而后拍了拍文森特的腿面。 “起來。”他命令道,口吻里帶著些忍耐,已經是對文森特很大的縱容了。 但文森特也不再是從前那個時時聽話乖巧的奴隸,他并不起身,手里還扣著茶杯,給了蘭伯特一個溫和的淺笑。 幸好杯子里的茶水已經被蘭伯特喝了多半,不然憑方才的動靜,恐怕要灑出來,盡數喂給蘭伯特的衣裳喝去。文森特將剩余的溫熱茶水一飲而盡,他把這個礙事的杯子擱到一旁與碟子作伴,然后伏低身子,擁抱著蘭伯特,親吻蘭伯特的額頭。 這種溫柔的吻并不惹蘭伯特厭煩,所以即便被身上的人違抗了,他也還是配合著,摟住了文森特的腰。 而文森特的吻還在繼續,“真好,蘭姆。”他呢喃般地輕聲喟嘆,零碎的吻在交織成片的閃電照耀下,依次落在蘭伯特的眉心、鼻尖、眼尾,還有左眼眼角那顆淚痣上,“就像這樣,再多愛我一點吧。” 蘭伯特沒有應聲,他被明明滅滅的雷光晃得微微瞇眼,一只手擦著文森特的脊背向上摸,停在了文森特的后頸上。他捏著那塊頸rou不輕不重地揉了一陣,在文森特抬頭去覷他的臉色時,難得主動地,在文森特唇上吻了吻。 “好了,起來吧。”他又一次要求著,相比之前,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要松緩許多,“去重新給我倒一杯茶。” 這一回文森特便又是那副乖順的樣子了,他探出舌尖舔了下被親過的唇瓣,依言去給蘭伯特倒茶。 蘭伯特發出了一聲細微的嘆息,他撐著墊子坐起身來,趁著文森特去做事,一邊整理著有些散亂的衣裳,一邊坐回到了單人沙發上。 文森特當初布置房間的時候沒有安置長沙發,這下他總不用再擔心文森特會挨過來,打擾他享用下午茶了。 文森特其實也沒想再與蘭伯特親昵,他已經摸清了蘭伯特的底線,知道什么時候可以放肆,什么時候又該適可而止。他拎起架在酒精火爐上的茶壺,給蘭伯特倒了一杯guntang的熱茶,然后又從餐車里取了配茶吃的黃油餅干,一一擺在了蘭伯特面前的茶幾上。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頻頻作響的雷聲也逐漸稀疏,只偶爾還有一道電光將陰沉的天色映亮。蘭伯特度過了一段舒適的時光。文森特坐在另一只單人沙發上安靜地看了一會兒書,等他吃得差不多了,又提起一些輕松的話題,有一搭無一搭地同他談天說話。 雖然蘭伯特大多時候只聽不說,但文森特早已適應這樣的節奏,并沒有尷尬冷場。 在文森特提到了菲利普·林克不久前的來訪時,蘭伯特正用濕毛巾擦去手指上的餅干屑和油脂。他聽到文森特輕笑著問他菲利普的報告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入目,卻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了文森特一個不太相干的問題。 “你對這個林克有什么想法?” 文森特用手指敲了敲沙發扶手,他思索了片刻,而后肯定道:“是個還算值得信賴的搭檔。”他說著,向蘭伯特舉了一些例子,來佐證自己的判斷。 “但是有點謹慎得過了頭。”而在夸獎之后,他又彎起唇角,露出了一個略帶玩味的笑容,“這或許和他當初的瀕死體驗有關。他面上看起來性格爽朗不拘小節,但實際上心思細膩,在做出決定之前,要反復考慮后果。這本來算不上是缺點,但有些時候,這會讓他做事不夠果決,且過于保守。” 說到這里,文森特動作自然地從蘭伯特跟前的碟子里摸了一塊對方吃剩的餅干,蘭伯特權當沒看見,他就心安理得地給自己加了份餐,“唔……就拿我來舉例吧。”他兩口將那塊手指大小的餅干吃進肚子里,一面說著,一面溫吞地舔了下手指,“我在外面幫你做事,大家都清楚我是你的情人,在面對我的時候,反應各不相同。有人瞧不起我的身份,對我蔑視羞辱;也有人以為能通過我搭上你的線,就對我親切討好。而林克……他一直在觀察我。” 蘭伯特被這個描述勾起了一些興趣,十指松松交錯擱在腹上,做出了聆聽的模樣。 這讓文森特不由自主地說得更仔細了些,“這一個多月以來,他跟我的關系只能說是表面親近,實則抱有一定的距離。有趣的是,這種狀態是他有意維持的,他站在一個可進可退的位置,觀察我的言語和情緒,試圖判斷我這個情人對你而言究竟重不重要。”如果當真受寵,菲利普自然可以順理成章地和他稱兄道弟;如果只是個可有可無、甚至是已然失寵的消遣,對方就要對他敬而遠之,免得招惹是非。 “我發現這一點后,故意在他跟前狀似不經意地炫耀過你對我的縱容和寵愛。結果這個林克可真是慎重,我說的那些話,他最多也就信了一半,嘴上附和我調侃我,但一點都沒放松警惕。這次我假借身體不適,把寫報告的工作交給他的時候,其實暗示得相當明顯,就差明白告訴他我是跟你上了床才身上犯懶,根本不至于寫不了報告,只是不想寫而已。結果他寫不出來,就算麻煩他頂頭上司幫他改,都不肯戳破我這個搭檔的借口,讓我給他幫幫忙。”雖說這其中也有菲利普與馬塞爾交情特殊的緣故,但寧肯冒著讓蘭伯特遷怒馬塞爾的風險,也不愿求助于他——文森特不得不感嘆,菲利普可真是能忍。 要不是清楚菲利普是在摸清他的“危險性”前不敢與他有牽扯,他都要以為是自己做人太失敗了。 不過從今往后,這種狀態多半就要發生改變了。今天菲利普親眼見到了他在莊園的住處和待遇,還見識到了蘭伯特“懲罰”自己的方式。這些應該足以讓那個野生動物般敏感的男人往前邁出一步了。 “對了,你還沒告訴我,他的報告寫得怎么樣?”文森特到底不忘追問這個問題,他對菲利普如喪考妣的表情記憶猶新,實在有些好奇,對方到底能寫得多爛。 然后就看見,蘭伯特既無語又嫌棄地“嘖”了一聲。 文森特還記得,從前有一次,喬治被里歐派到莊園給蘭伯特送文件。結果喬治因為沉迷飆車,一天兩夜沒合眼,在等待回復時就沒有熬住,睡得人事不知,在蘭伯特眼皮底下從椅子上栽了下來。 那時候蘭伯特的反應也不過如此。 “以后你們的報告,都讓他來寫。”蘭伯特皺著眉臨時做了這樣的決定。勤能補拙,再加上馬塞爾的指導,應該多少能讓菲利普的寫作水平改進一些。 文森特聞言,在心里悄悄地“哎呀”一聲,為菲利普默哀了兩秒。 引得蘭伯特盯著他瞧了半晌。 文森特自認為裝得很到位,卻忘了自己在蘭伯特面前一貫松懈,嘴角的笑沒藏住,多少透出了些看菲利普笑話的意思。 這可就一點都不紳士了。蘭伯特饒有興趣地偏了偏頭,他摩挲著手上的戒指,有些想要掐住文森特的下巴,好捏一捏這個裝模作樣的家伙。 而他這樣想著,也這樣做了。 他沖文森特勾了勾手指,文森特便起身靠近,蜷起身子坐進了他的懷里。他一手環住了男人結實的腰肢,在文森特湊過來挨蹭他的頸項時,捏著對方的下巴搓揉了一會兒。 “剛才我和你說過格拉芙家給出的審訊結果。”他在休息時間的思維要比工作時發散一些,閑談時的話題兜轉了一大圈,最后又繞回到了最初的事情上,“接下來,北意那邊要亂上一陣。你的私事辦得如何了?近些日子離那邊遠一些,不要趟進渾水。” 文森特被問得怔了一下,隨即嘆了口氣,“陷入瓶頸了。”他那雙在窄小的單人沙發里根本無處安放的長腿憋屈地架在扶手上,身體卻還頑強地拗出了一個有些別扭的姿勢,好讓蘭伯特能抱住自己。說話間,他用額頭貼著蘭伯特的頸窩,低低地呻吟了一聲,顯出了幾分郁悶來。 “我的名單上只剩下最后兩個人了,但是一直沒有頭緒。”他的聲音輕了一些,回想起這段時間以來的種種無效努力,就算理智上知道調查不可能一帆風順,也難免感到沮喪。“我母親曾被注射過一種特殊毒品,毒品的源頭就在他們中的一人身上。按我已知的情報來看,那兩個人關系緊密,其中一個疑似有智力障礙……” 文森特說著,驀地收了聲。他腦海中不可抑制地閃過了那些被封存于照片之中的畫面。他清晰地記得,照片之中,母親的尸體上有著已然凝成疤痕的“畫作”。 “畫”上有云朵,有房屋。線條簡單稚嫩,仿佛是孩童的即興創作。 卻是以刀刃為筆,在活生生的人體上留下一道道鮮血淋漓的筆觸。 文森特的呼吸放慢,想要將忽如其來的心緒波動遮掩下去。他若無其事般地用指尖撥弄著蘭伯特的袖扣,正要再說些什么,卻被蘭伯特一掌鉗住了下頜。 “抬頭。”蘭伯特的手指擠壓著男人溫軟的頰rou,迫使對方從他頸間昂起了頭。文森特不明所以,但并不抗拒他的動作,只用有些茫然的目光望向他,從鼻腔間發出一聲代表疑問的輕哼。 看起來很溫馴似的,可以容他隨意擺弄。 所以他松開了鉗制,轉而摸了摸文森特的側臉,然后低下頭,隔著文森特垂散的額發親了親那人的額頭。 “智力障礙應該是個很明顯的特征。”親過之后,蘭伯特又無事發生一般,坦然地說回了正事,連口吻都是慣常的平靜冷淡,“你不是和圓桌傭兵團有合作,那邊什么都沒查出來嗎?” “……”文森特卻沒能立時從這個一觸即分的親密觸碰中回過神來。他盯著蘭伯特的臉沉默了幾秒鐘,然后才恍然明白,自己竟然被蘭伯特有意安撫了。 “……圓桌傭兵團的大本營在英國,雖然生意范圍含括西歐的大部分國家,但脫離本土之后,情報力量就大打折扣了。”他嘴上和蘭伯特認真解釋,然而略顯遲緩的語速卻泄露了他隱約的神情不屬。 但不多時,他就對蘭伯特復又勾起唇角,露出了和緩的笑,“不過,也不是全然沒有希望。母親她攝入過的毒品似乎有很強的致敏性,因此沒有在市面流通。這是個很明確的線索,就算不好入手,也多少是個調查方向。” 這樣自我安慰著,他小心地挪動雙腿,從蘭伯特的身上撐起,離開了對方的懷抱。站直身子后,他抻了抻有些褶皺的襯衣,而后面向蘭伯特,將左手背到了身后。 “而且,有你在,我相信事情總會好起來的。”他說著毫無道理的漂亮話,但因為語氣足夠真誠,居然顯得有幾分可信。他邊說邊向蘭伯特緩緩俯身,同時右手向前微送,優雅地向蘭伯特行了個邀請禮。 “現在就不要想這些讓人不愉快的事了。請問,我是否有這個榮幸,能邀請你去花園里散散步?” 蘭伯特一時間覺得匪夷所思,想知道文森特究竟哪跟弦沒有搭對,居然要在這種天氣出門。但下一刻,他就注意到了文森特指尖跳躍著的日光,不由得目光一頓,擰頭望向了窗外。 不知何時,雷雨已經停歇了。厚厚的陰云隨之消散,讓午后西斜的陽光漏下來,為那些被雨水浸冷的一切覆上一層遲來的暖意。 看起來的確是適合散步的天氣,但剛剛下過那樣大的雨,傭人們還來不及清理莊園的路面,花園里定然滿是水漬…… 這樣想著,蘭伯特收回視線,又看向了文森特。只見文森特還維持著發出邀請的姿勢,與他視線相碰時,還期待般地,向他無聲地笑。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將一旁靠著的手杖納入掌中,然后不太情愿似的,握住了文森特伸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