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么想你，你見到我卻還是一副陰狠無情的樣子，好像又要掐我脖子似的……我發現我也是有一點點記仇的。你要補償我的，蘭伯特，至少要對我說一聲‘喜歡’才行。”

    “……”蘭伯特將憋在胸腔內的一口濁氣緩緩呼出，而直到此時，他才發覺自己屏住了許久的呼吸，隱隱有些暈眩感。他垂下眼瞼，無聲地喘息著舒緩了一陣。這種錯開視線的舉動顯然令屏幕那端的文森特有些焦灼，而他雖然沒看見對方抿起嘴唇的模樣，卻也還是沒讓這種類似逃避的行為持續太久。

    他得承認，他的文森特果然總有辦法讓他心軟。這個男人慣會端著一張端莊正經的面孔同他光明正大的調情，且膽子還大得很，就算前一秒還從他這里受了驚嚇，也能立時抓住機會，坦坦蕩蕩地向他索要補償。

    蘭伯特很清楚，他曾經對文森特做下的事情若放到其他人身上，足以帶來難以磨滅的心理陰影。當初他將文森特的項圈摘下，又讓海曼將人送走時，他甚至想過，文森特從此之后大概會懼怕他，怨憎他，也不會再溫和地彎起唇角瞇起眼，對他說愛他了。

    然而，事實上，文森特卻這么努力地想要回到他身邊來。

    他總不能再把人推開了。

    他想他的確很喜歡文森特啊。就連他在抗拒那只怪物時所滿溢出的掙扎和陰翳，也在文森特對他坦誠心聲時，被對方溫潤的笑意一點點融化了。

    他找回了對身體的掌控權，盡管還是有些頭痛目眩，胸口沉重而憋悶，但至少不會再生出想要掐住些什么的沖動。

    蘭伯特又一次抬起了眼，他眼見文森特那雙含著一絲憂慮的眼眸驀地亮起，像是水面上翻滾蕩漾著的晨光一樣，將他尚未來得及卷土重來的陰暗情緒驅散了大半。

    只留下些許躁郁和不甘在茍延殘喘，繼而被他重新占據了主導的理智穩穩地壓制了下去。

    “又是這個要求。”他開口時聲音有些啞，本就低沉的聲線便如同電流一般，撞進耳中時帶來陣陣微弱的酥麻感。畫面中的文森特下意識地抬手摸了下耳垂，男人的表情似是有些疑惑，待反應了幾秒，才想起自己從前好似也用同樣的方法向蘭伯特撒過嬌。

    不等文森特挑眉回應，蘭伯特先一步做出了一個決定，“這次的補償，就先算了吧。”他說，見文森特的唇角微不可查地向下一撇，才在一個短促而微妙的停頓后，淡淡地補上了一句。

    “存起來。等你回來，可以向我要一個更好的補償。”

    文森特聞言怔了一瞬，在輕眨了幾次眼后，才意識到蘭伯特究竟向他許諾了什么。他在短短幾個呼吸間，在蘭伯特的注視下迅速地紅透了耳根，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腦子里產生了怎樣的聯想。

    “好。”他低聲應允，而后微微低頭，湊得離鏡頭更近了一些，“我好想你啊。”他不厭其煩地訴說著，但這次的思念當中仿佛混進了更加令人迷醉的東西，像是加了酒的點心，甜里透著別樣的醇香。

    蘭伯特閉了閉眼，這一回不再是因為無法直視文森特，而是被對方一如既往般不加掩飾的表白觸動了沉冷的心臟。

    他好像，也有點想念文森特了。

    ————

    燈火通明的大廳內，站在階梯上端的一對男女身著盛裝，腳下是嵌有金絲紋路的紅毯，兩側則用綢緞在廊柱上纏繞堆砌出了繁復華麗的裝飾。他們兩人在歡快而不失莊重的配樂中對面而立，年輕的男人從一旁侍者手中的絲絨襯墊上取過了戒指，他握起女人的左手，鄭重地將戒指戴在了對方的無名指上。

    這一刻，大廳內的人們俱都鼓掌慶賀。立在人群之中的蘭伯特并沒有做出什么特立獨行的舉動，他不緊不慢地輕輕拍了幾下掌，動作間左手食指上的藍寶石戒面一下下反射著他頭頂上那架巨大的水晶吊燈的光芒，晃得他身畔的男人不自覺地側頭瞥了他一眼。

    “如果諾伊曼家有個女兒就好了。”站在蘭伯特身邊的里歐壓低聲音，在嘈雜的人聲和樂聲中悄然對蘭伯特做出了這番感嘆。他自然是有感而發，因為此時站在階梯上攜手接受祝福的，正是諾伊曼家的小兒子。

    今日是馬庫斯·諾依曼的幼子訂婚的日子，女方是施瓦茨家的女兒，一眼看去郎才女貌，確是十分相配。

    蘭伯特知道里歐的潛臺詞，對方是覺得，如果馬庫斯有女兒的話，或許剛好可以同他聯姻。

    以格納登洛斯家如今的地位和立場，若是能和諾伊曼家結親，的確既不出錯，又大有裨益。

    但蘭伯特沒有接話，一來他對自己的婚事早有定論，二來全無可能的假設并不值得他浪費心思去討論。

    掌聲漸息之后，場內的樂團換了一首圓舞曲，昭示著宴會進入到了下一個環節。接下來訂婚的男女雙方要來到舞池中央跳一曲開場舞，而這也意味著，眾人只有片刻的時間來尋找自己合意的舞伴。

    里歐于是不再與蘭伯特搭話，轉而回首去尋自己的夫人。從余光里蘭伯特正好能瞧見喬治和薇薇安，這次喬治罕見地沒有帶著男伴或女伴來參加宴會，而這第一支舞，他直接轉身向薇薇安伸出了手，微微俯身向自己的堂姐發出了邀請。

    看樣子有把他的囑咐放在心上，至少在這樣正式的場合，沒再把亂七八糟的情人帶在身邊了。

    蘭伯特緩緩吐出一口氣，隨后輕輕招手，讓同他一起來參加宴會的男侍近前，將手杖暫時托管在對方手中。

    他并不喜歡跳舞，即便是這種社交場合的舞蹈，于他而言，帶來的肢體接觸也過于親密了。但諾依曼的訂婚宴顯然不是他能夠隨心所欲的地方，他至少要將第一支舞跳完，才能在后續的舞曲響起時不再下場。

    于是他自然地環顧了自己的周圍，目光掠過幾個用忐忑而糾結的目光閃躲著看他的少女，最終稍加權衡，落在了一位身著深藍色拖地長裙的女人身上。

    蘭伯特認得這張臉，這個人在他為喬治粗略制定出的擇偶名單上。

    她的名字是約瑟芬妮·克萊恩，是克萊恩家主事人的長女。她所出身的家族雖然缺乏根基，在圣盧卡中泯然于眾，但她的母親卻有些來頭，是法蘭克福議會議長的表妹。

    而這層關系在黨派之中僅有少數人知道。

    克萊恩家十分謹慎，知道自家實力羸弱，經不起太大風浪，便在議長當選之后死死按住家主夫人的來歷，且幾乎斷絕了與議長家的往來。如果不是格爾威茨曾經強迫癥似地讓人把圣盧卡中所有家族的姻親背景都篩了一遍，怕是蘭伯特也不會知道克萊恩家的這個小“秘密”。

    那么，這層身份，會是助力，是妨礙，還是各有利弊的雞肋呢？

    蘭伯特花了很短的時間，就將約瑟芬妮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遍。約瑟芬妮是個常見款的美人，一眼看去雖不讓人驚艷，但眉眼也很是精致，沒有什么太大的瑕疵。今晚這位年輕的姑娘將一頭波浪卷的耀眼金發挽起盤在了腦后，用珍珠和藍色緞帶裝飾著，顯得十分溫婉可人。

    已經有幾位男士將目光移向了約瑟芬妮，似乎打算上前邀舞。而蘭伯特對此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很有壓迫感，當他想讓眾人知曉自己的目標時，所有人都無法忽視或抵抗他。

    約瑟芬妮很快便若有所覺地回過頭，有些訝然地對上了他的視線。當他邁步向對方走去時，之前那些意圖邀請約瑟芬妮的男人們俱都調轉腳步，果斷地搜索起了下一個人選。

    很快，蘭伯特走到了約瑟芬妮近前，平淡地向對方伸出了右手，“我是否有幸能請您跳一支舞，克萊恩小姐。”他中規中矩地邀請道。

    約瑟芬妮全然沒想到自己會被格納登洛斯家的族長邀舞，不由得緊張起來，裸露出的雙肩微微緊繃。為了不顯失禮，她不得不抬頭直視蘭伯特的臉，而這般近距離的打量使得她眼中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恍惚，她開口回應時控制不住地結巴了一下，但她的教養讓她沒有失神太久，很快便調整過來，將手放到了蘭伯特的手心。

    “我……我很愿意，格納登洛斯先生。”

    蘭伯特便手上稍一使力，牽著約瑟芬妮走進了舞池。他的左手與約瑟芬妮的右手相握，從側方抬起。右手則繞到對方背后，以環抱的姿態將人扶穩，卻又與對方保持著恰當的距離。

    約瑟芬妮也順勢用左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當一個合適的節拍到來時，他們同時邁出步伐，漸漸融入到了四周邁著相似舞步的人群之中。

    開始時，約瑟芬妮的舞姿還稍顯僵硬，摸約是沒有適應蘭伯特所來帶的偌大壓力。但蘭伯特覺出這個姑娘在旋轉時悄悄地做了幾個深呼吸，試圖冷靜下來，雖然還是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腳尖，卻也只是臉上一紅，沒有為此變得更加慌亂。

    不多時，約瑟芬妮鎮定下來，跟上了他的節奏。

    蘭伯特這才低聲引出了這支舞的第一個話題。

    “克萊恩小姐，還在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