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apitel 63沒辦法
后來他的確沒再做夢了。 ———— 下午兩點過五分,天色仍舊是陰沉的,但雪已經停了。蘭伯特花了大半日的時間處理了堆積的文件,而當他終于可以安靜地喝杯紅茶時,莊園里的傭人們已經把庭院里的積雪清理得差不多了。 雪后空氣清新,還未到化雪的溫度,也并不十分的冷。蘭伯特端著紅茶站在窗邊看了半晌,紅茶氤氳的水汽在玻璃上敷上了一片涌動著的水霧,略帶澀意的醇香隨著呼吸無聲無息地侵入了他,帶著一點冬日中珍貴的暖意,實在是引人懈怠。 說不定現在正適合走出門去散一散步,又或者干脆窩在書房里看一本閑書。但蘭伯特在松懈了短短一刻鐘后便抬手看了眼表,而后他放下了手中尚帶余溫的茶杯,又拿起了外衣,準備出門。 自然不是去散步,而是要去地牢里見一見他的俘虜。 別墅里今日格外的安靜,大多傭人們還在庭院里做事,偌大的建筑里便透著一股空寂的冷意。蘭伯特出了書房之后,一路上都沒有遇見旁人,他的手杖在敲打地面時甚至引起了輕微的回聲,空空蕩蕩的。 待到下了樓梯,他便徑直向大門走去,可是他沒能走出太遠,很快便覺腰上一緊,被人從背后輕緩卻堅定地抱住了。 莊園里敢這樣對他的人屈指可數,蘭伯特皺著眉捏了一下腰間的手,便知道身后的人不是埃爾略瑟。 埃爾略瑟的手指光滑柔軟,絕沒有這樣粗糙的繭子。 “文森特,你在做什么?”他拍了拍文森特的手背,示意對方松手。但文森特卻先是越發用力地擁了他一瞬,而后才松開雙臂讓他轉過了身。 “我想見您,您不叫我去書房陪您了,所以我只能在這里等。”文森特在放開蘭伯特之后,反而略退了半步,主動拉開了與蘭伯特之間的距離。他說話時語調平和不卑不亢,讓人聽不出半點抱怨的意思。 可是蘭伯特眼見著這個男人話音未落便不著痕跡地低了低頭,他差一點便條件反射地抬手去摸了,但隨即回過了神,只微微用力地握了下杖頭。 他倒不是還在生文森特的氣,他只是想冷落文森特一些時間,讓對方仔細考慮一下今后。 在他看來,文森特到底還是太容易心軟了,這樣的性格并不適合跟在他身邊。像諾伊那樣的累贅,撿回一個已經是他能容忍的極限了,與其日后再犯同樣的毛病被他厭惡,還不如讓文森特先自己反省一下。 他覺得他現下還是很喜歡文森特的,他希望文森特能陪他久一些,所以,對方必須適應迎合他的生存方式。但文森特只剩下一次犯錯的機會了,如果太快用掉的話,就算他有些舍不得,他也還是得把文森特處理掉。 “有事么?”他淡淡地看了文森特一眼,而后又抬起腕子看了看時間,顯然并不打算多做停留。事實上除了回避文森特,他也的確有緊要的事情要做,因而文森特只猶豫了兩秒鐘沒有回話,他就不再多等,直接轉身便走。 “主人!”蘭伯特這樣冷淡的態度讓文森特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只立時就被他自己壓了下去。他叫住蘭伯特后快步繞到對方身前擋住了路,然后在蘭伯特皺起眉之前,又垂下頭緩聲對蘭伯特認錯。 “對不起,主人,我耽誤您的時間了吧?”他說著,同時抬起手,替蘭伯特將搭在脖子上的圍巾仔細圍好,“只是我這次犯錯,您還沒有懲罰我呢。我心里有些不踏實,想問問您今天有沒有空。” 蘭伯特聞言,又瞥了文森特一眼,卻并未對對方主動請求懲罰的話感到驚訝。他覺出文森特只是想找個理由和他接觸而已,而且就上一次懲罰時的情境來看,文森特的話里或許還有那么一兩分……求歡的意思。 想到這里,他難免心中輕輕一跳。但他面上沒有露出任何聲色來,只隨意而敷衍地回應了文森特一句。 “再看吧。” 這下文森特真切地露出了失望的模樣來,他語氣沉悶地“嗯”了一聲,而后略頓了一瞬,將目光從蘭伯特臉上移開,看向了別處。 “還有一件事。”他音調有些平板地說道,不復方才的溫和,“格納登洛斯小姐讓我轉告您,希望您在審問俘虜的時候溫柔一些,不要傷了那個人的眼睛。” 蘭伯特這才意料之外地挑了下眉,他先是有些奇怪薇薇安為何這樣叮囑他,但他見文森特這幅絲毫不加掩飾地不甘愿的模樣,便猜測他的奴隸摸約知道其中的緣由。 因此他不急著離開,反而微微側了下頭,用眼神示意文森特繼續說下去。 然而文森特只是拉住了蘭伯特的手,并將其覆到了自己的眼睛上。 “您喜歡我的眼睛么?”他輕聲問道。 蘭伯特因為這個問題而略微一怔。他能隔著薄薄的一層眼皮感知到細微的滑動感,他想文森特那只被他覆住的左眼一定在輕輕轉動著,像在偷偷告訴他文森特此時的不安和焦躁似的。 他不由得用拇指緩緩蹭過了文森特的眼角,并來回輕緩地撫弄。而直到他用指尖一下下地撥弄對方的睫毛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又對文森特做出這般帶有親近意味的動作了。 蘭伯特忍不住蹙了下眉,但隨即又暗自嘆了口氣。 他好像知道文森特為什么突然問他這樣的問題,又不愿意開口解釋了。 “那個人也有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是嗎?” 文森特那只原本閉合著、任由蘭伯特玩弄的眼睛頓時睜開了,他定定地看了蘭伯特幾秒,先是點了下頭,然后便握著對方的手,把臉埋進去蹭了一下。 “我想求您不要喜歡他來著……是不是有點太放肆了?” “你放肆的事情做得還少么?”蘭伯特被蹭得手心發癢,下意識地回了文森特一句。而文森特聽到這話卻立時笑了,笑得清淡而溫潤,一雙金珀般的雙眼中仿佛含了瑩潤的水色。 蘭伯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跟文森特說話了。這個男人總是有本事讓他不知不覺地手下留情,他可不想連一天都沒撐下去,便讓文森特如愿以償地重新湊上來。 于是他抽回了手,用手杖將身前的人撥開,接著去辦他的正事。而這回文森特沒再攔他了,只在他錯身經過時,飛快地在他耳邊輕聲吐出了一句話。 “我想您了,我等著您回來懲罰我。” 蘭伯特腳步不停,如同沒聽見一般,徑直走向了大門。他出了別墅時仿佛還能感覺到那道黏在他背后的視線,直到門扉再次合上,他才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他忽然覺得自己的奴隸有些難纏了,分明并不粘人,但就是讓他有些……沒辦法。 好在冬日里的空氣清冽冰冷,蘭伯特在去往地牢的路上輕易就平復了心緒,且又堅定了幾分冷落文森特的決心。他想著至少要把文森特扔在一旁放個十天半個月才好,然而這樣的想法在他路遇警衛三隊的首席后,便被他復又擱置了起來。 警衛三隊專門負責行刺暗殺,昨日將諾伊帶回莊園之后,就是直接送到了警衛三隊的首席手里。 而首席之所以特意來尋蘭伯特,自然也是為了諾伊的事。 “老爺,昨天送來的那個孩子,樣貌似乎有些問題。” 蘭伯特聞言停下了腳步,此時他已經走到了地牢門口,但他制止了守衛為他開門的舉動,讓首席繼續解釋。 而首席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蘭伯特面色微沉。 “那孩子是金發藍眼。” 蘭伯特剎那間便明白了什么,他微微垂下了眼瞼,眸光中含著一絲諷意。他沒有打斷首席的話,但他毫無溫度的目光卻讓首席越發壓低了頭,絲毫不敢正視他。 首席目不斜視,接著說道:“金發藍眼原本尚算尋常,但他在登記樣貌體征的時候特意問過是否要將資料上報給您,且神情顯得有些緊張。我覺得這個情況有些蹊蹺,所以告知您,請您指示。” 蘭伯特聽完這些,倒是并不以為諾伊身上還有什么隱患。他示意首席不必在意,自己則進了地牢,順著臺階拾級而下。 他終于知道文森特當初在隱瞞他什么了。他沒想到文森特這般大的年紀,居然還會有這么天真的想法和舉動。 蘭伯特不由得低低地哼笑了一聲,他心中莫名有些松快,還有些微妙地發熱。他以為這是自己弄清了真相的緣故,便沒有在意,只一路隨著守衛的指引進到了地牢深處的一間刑室里。 在刑室中央的鐵椅上,他見到了那個讓文森特心懷芥蒂的俘虜。 這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看起來像是比蘭伯特還略小幾歲,容貌也算得上是中等偏上的水準。對方大概進了地牢后便沒有得到任何食物,也缺少睡眠,此時便顯得疲憊而緊張,如同驚弓之鳥一般。 當蘭伯特站在男人的身前時,男人明顯向后縮了一下,但他的雙手雙腳都被緊緊地拷在了椅子上,椅子則是直接焊接在地面上的,使得他沒能挪動分毫。 而他果然也有一雙很是漂亮的眼睛,也是琥珀色,但比文森特的略深一些,是尋常琥珀該有的色澤。現下,這雙稱得上是罕有稀奇的雙眼正因為恐懼而大張著,這讓年輕的男人看起來有些可憐,又將他身上原本的侵略性弱化了幾分。 但男人雖然恐懼,卻似乎并沒有投降服輸的意思。 為了防止俘虜自殺,在將男人送到地牢之前,薇薇安便命人在他口中塞了口枷。蘭伯特讓人將他的口枷解了下來,他甫一能開口說話,便像是給自己壯膽似的,嘶啞著喊出了一句意語。 蘭伯特當然聽得懂。 男人說的是:“你大可殺了我,我是什么都不會說的。” 蘭伯特沒有理會這句話,在他看來,和俘虜談判完全是浪費時間罷了。既然男人聲稱不會開口,那么他便直接用行動檢驗一下,看對方說得是不是真話。 于是他命人搬了椅子過來,好整以暇地坐在了男人對面。而后他上下將男人打量了一番,最終將目光又放在了對方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上。 “動手吧。”他輕輕眨了下眼,口吻一如既往地漠然,并且輕描淡寫,“第一步,先把他的雙眼給我挖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