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竹妖相救

    “唔……呃！……”晉成不知自己在這崖底的泥濘草叢中躺了多久，他只覺得自己的喉嚨像烈焰燒過一般，揮之不去的灼痛感和干澀令他幾乎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勉強發出難聽的嘶嘶聲和模糊的字詞。

    意識早就已經回來了，只是花了不少時辰才睜開眼睛，嗅覺和聽覺并沒有什么太大問題，他甚至能聞到泥土和干草混合著水汽的味道，還有大片的竹林彌散的竹葉清香。

    沒想到，這種情況下，他竟能清晰地察覺到自己死里逃生。

    躺在地面還不能動彈，身體也像是被打碎重組一樣鈍痛不堪，除了眼珠的轉動和嘴唇偶爾的開合還有手指的微顫，他眼下的狀況糟到極點，一身重傷就幾乎要了他的命不說，此刻十萬火急的是，急劇的寒冷和饑餓，這兩樣危險也在迅速侵蝕著他的生存希望。

    從這密密叢叢的竹林的縫隙看上去，昏沉的天空依然不見絲毫日光，陣陣寒冷的水霧在竹林內和谷底上方縈繞不散，泥濘的枯草雖然厚，但冰冷的泡在水汽里的身體確實一點溫度感受不到了。

    “嘶！”他用力咬咬牙，想要翻個身靠住身后的竹子，可努力半天也不見身體挪動分毫，手腳完全不聽指揮。

    晉寶走了不知有多少時辰了，自己墜下來又昏迷了多少時辰？

    等他找到這里應該不難，難的是如何在他找到自己之前，先保證自己不死。

    ……

    雖然晉成一切盡量朝樂觀的方向想，但事實證明，他的考量與晉寶這個傻子的舉動并無關聯。

    天漸漸黑下來，風雪刮了一程又一程，他的狀況已經差到極點，幾度陷入昏迷，但那個他想象中本該出現的傻晉寶連個鬼影都瞧不見……

    這下看來真的要完了。此刻的晉成已經沒有心思留意自己的傷口了，他只希望自己死了之后不要被這谷底的野獸吃掉尸體。

    還有什么辦法可想呢？他不想死，可是沒有辦法……

    嘶嘶嘶……

    就在這時，他周圍那些巨大的竹林像活了一般，開始順著地面圍聚而來，長了腳一般移動，四面都傳來嘶嘶聲。

    “！”有妖怪？！晉成警覺，連忙縮了身子，可奈何并沒有什么作用，手腳仍舊不聽使喚地罷工。

    片刻時辰他便被一圈竹子密不透風的圍在中間，上面的竹葉還耷拉下來變成一個類似屋頂的樣子。

    竹子成精？到底怎么回事？

    他想看清楚一些，可這深深的谷底到處都是高聳的竹林和巨樹，遮天蔽日，竟連天上的月光都照不進幾分，四周都是令人絕望的黑暗。

    就在他腦海中全是疑問、心中驚懼不安的時刻，那將他圍成一圈的竹子竟然發出淡淡白光，將這小小的黑暗空間照亮開來，竹子墻壁上還漸漸出現幾句縈繞著光芒的文字。

    ……莫怕…

    ……你不會死……

    真的是妖怪！？晉成沒來由的緊張起來，對未知危險的恐懼和身體的劇痛猛地絞緊了他的胸口，令他難以呼吸。

    忽然，一抹淡淡的熒光向他圍繞而來，帶著幽香的涼氣籠罩他，他勉力鎮定心神，片刻后卻有些驚喜地發現，他的喉嚨竟不似之前那般火燒火燎的疼痛，甚至能夠發聲了。他微微動了動幾乎僵死的手，手臂竟也能夠收放自如。身上的寒冷也正在褪去，又能感覺到血液的流動了……

    簡直難以置信…這個妖怪竟然在救他……

    這詭異的一幕讓他感到驚喜的同時，又忍不住的懼怕，還有疑惑。

    不都說妖怪吃人嗎？這妖怪救他，難道是不吃死人？

    可這怎么也說不通。這輩子他也沒遇到過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竹墻上又開始慢慢閃現發著光的白色文字，空氣中的那股好聞的幽香變得愈發明顯，他不安地看向那幾個字，心底的情緒很復雜，說不出什么感受。

    ……人類，吃下它……

    ……活著……

    “什么？”他詫異出聲，這妖怪要讓他吃什么？這妖怪難道真的要救他？不但治傷，還要給他吃食？

    可到底吃什么？目及之處，只有竹墻，難道……？

    正在這時，竹墻之上又出現幾個字，他一看，大窘。

    ……想吃我？……

    ……不可以……

    什么？！這竹子精竟然能聽懂他的心聲！不由得連忙擺手：“我沒想吃你，只是不懂你的意思……”他轉頭四望，示意并未看到什么可食之物。

    那竹子精怪似是聽懂了，頭頂的竹葉發出細細碎碎的輕響，竹子上又出現了文字。

    ……可食，僅此……

    ……吃下它，活著……

    正在這時，長滿枯草的泥濘地面慢慢冒出來幾根鮮嫩的竹筍，很小，像是剛剛才生長出來。他有些惴惴不安扯斷一根，拿在手里褪去外皮，顧不得臟與不臟，更顧不上竹精所說真假，直接張口嚼食起來。

    畢竟，命都是這妖怪說了算，吃與不吃，明顯沒有什么區別。

    沒想到的是，這竹筍味道還行，甚至說很不錯。有股與眾不同的清甜味，帶著竹筍特有的竹香，還不覺得生澀。

    。

    ……吃了，就能活……竹精繼續發話。

    “呃……謝謝……”沉默許久，晉成終于開口。很奇怪，但卻很自然。

    ……雖是妖，可畢竟救了他一命。暫且不說這竹精打得怎樣算盤，但就這會兒消除了他所有痛楚，就該當得了他一聲謝，而不該借此降低自己的禮數。

    不知不覺間，他雖然仍舊覺得處處都透著詭異，心內也仍舊不安，卻沒有一開始的那般懼怕，便穩住心神，盡力維持平和：“這、這位……你、”

    ……想問什么……

    “這位竹兄，你既為妖，為何救我這個凡人？”

    ……不曉得，就救了……

    “那竹兄知道出去的路嗎？”

    ……留在這，不好嗎……

    “家有親友，都盼我回去，所以……”

    ……留在這，陪著我……竹精竟然有些固執。

    晉成心里咯噔一下，那可不行：“竹兄，人妖殊途，你我道不同，恐怕無法一起生活，況且……家中有女，我須得照看她。”

    那竹妖沉默了片刻，竹墻上又出現文字：你喜歡女兒嗎？

    “喜歡，玉兒她雖然刁蠻，但卻是我的命。”想起那丫頭，晉成臉上露出淡淡的淺笑，聲音也溫柔起來：“竹兄，你是妖，怕是不懂，對于我來說，玉兒她，就是我的一切，比我的命還重要。”

    ……命……

    竹妖重復了這個字眼，然后不知怎么受到刺激，整個竹葉的頂部忽然猛烈地晃動幾下，冰冷刺骨的水滴從竹葉上聚集而下，瞬間成傾盆之勢，唰唰打在晉成的頭頂，瞬間將他全身的暖意奪走，變成了瑟瑟發抖的落湯雞……

    “……啊、啊切！”晉成冷不丁地打個噴嚏，被涼的一驚。

    “怎么了？”

    ……不清楚，只是……

    “……？”晉成滿臉的疑問，攏了攏自己占滿濕泥的外衣，牙齒冷的有些打戰。

    ……抱歉……

    晉成詫異地睜眼，這一次竹妖并沒有用文字，而是用一種雌雄莫辨的低沉聲音開口了，那聲音像是直接在腦海里響起是的，那么的清晰。

    ……我不留你……

    ……會幫你回去……

    ……不要擔憂……

    竹妖還在他腦海里繼續說著話。

    ……果然，你是特別的……

    ……你能聽到，我說話……

    晉成滿頭霧水，不知道這竹精指什么。

    ……違背本性，救下了你……

    ……你真是個……

    ……好父親……

    “見笑了。”終于有一句晉成聽得懂的了，不由得點點頭，借此緩解尷尬，“竹兄，救我之恩，日后定當涌泉相報，還望你早日修煉圓滿，得道飛升。

    竹精卻并沒有回他。

    他只得無趣地再次開口說話：“竹兄，你在此地多久了？”

    ……不記得了……

    “竹兄，那你經常救人嗎？那不是好事一件？真是功德無量。”

    ……你是唯一一個……

    晉成被嗆了一鼻子灰，頓覺有些尷尬：“哦，那、那也是好事。”

    ……為什么呢……

    晉成對于這個竹精的前言不搭后語已經有些習慣了，既插不上話，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選擇。

    ……不但醒來……

    ……還救了你……

    竹妖幽幽地自言自語，辨不清男女的聲音回蕩在這幽幽的竹林里。

    ……為什么呢……

    ……我找不到……

    晉成隨口一接：“找不到什么？”

    ……爹爹……

    “竹兄，你說誰？”晉成懷疑自己耳疾，才會從一個妖怪口中聽到爹爹這個詞，不由得驚訝萬分。

    ……找不到爹爹了……

    什么？竹精也有爹，難不成是個老竹子精？滿腹的好奇和疑問，卻不能冒然開口，晉成沒想到自己也有這么八卦的一天。

    “你爹爹，也是跟你一樣嗎？”

    ……不記得了……

    “那你還記得他長什么樣嗎？”

    ……只記得……

    ……是個人……

    嗯，人？竟不是顆老竹怪？晉成呆住。

    那竹精仿佛聽懂他的心聲，繼續開口。

    ……很好的人……

    竹精再沒了聲音，沉默再次彌散在一人一妖之間。

    夜已經很深了，這竹墻散發的微弱熒光也依舊沒有減弱，晉成只覺得滿身的疲憊正在一點點消散，但無邊的困意還是向他襲來。

    算了，睡吧……睡著了也不用再思考這詭異的一切了。

    縱然這竹精于他有恩，但他作為一個普通的凡人，并不想過多地摻和這匪夷所思的未知危險中。

    他只消確定這竹精不會害他，就夠了。

    他得回家……玉兒這丫頭還不能沒了他這個父親。

    ……明日一早，便離開吧。困意襲來，他緩緩合上雙眼，將一切都暫時拋諸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