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郁垣為什么要去法國嗎？”郁樸突然開口。

    他一愣，將隱約知道的一些說了：“因為他的母親？”

    郁樸嘆了聲，捏了捏眉心，“沒錯，他去找意濃了。”

    “那他什么時候回來？”

    “二十七號，那之后他一定會回來。”

    這樣肯定的語氣和確切的日期反而讓他更加不確信，“為什么？”

    “為什么…”郁樸低聲重復了一下，接著苦澀地扯了個笑，低下眼遮蓋眼中的情緒，“因為七月二十七號，是柏林飛往a市AFXXXX航班失事的日期。”

    飛機失事…

    他的腦中嗡嗡地重復了幾遍這四個字，接下來理性告訴他一個悲痛的事實，覃意濃已經去世了。

    法國柏林的日落大道被洪水淹沒，那熏黃的天邊一霎那便被涂上了濃重的黑，真真正正的徹骨涼風席卷街道，一架飛機墜入遠方的大洋，掀起的狂風巨浪似乎也要讓柏林的街道顫抖，鯨魚的悲號貫徹天方，為一個偉大的藝術家的落幕獻上悲慘的句號。

    恰好背后的顯示屏切換到了涼風負命題那張作品上，不知道畫面上顫抖的人兒是為什么而悲傷。

    為涼風的溫度，為偏見的眼光，為世界上唯一懂我的人的逝世而兀自悲傷。

    “…那他這次去法國，是為了什么？”

    “遺物，為了遺物。”郁樸低聲道，“已經十年了，那些遺物我根本不敢看。”

    “郁垣其實很像意濃，不止長相，恰好這種性格是我不喜歡的，或者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都不能忍受生來薄涼寡情的人談愛。”郁樸似乎在自言自語，“所以我不意外她會拋棄我們去法國，可是有一天我接到了一個電話，法航的人通知我飛機失事這件事，讓我去認領遺物。”

    命運是這樣不公而無情，挽回的時候偏偏走到了生命的終點。

    他知道語言無法安慰這樣的傷痛，只問：“那郁垣是什么時候知道的？”

    “他這么聰明，也許早就猜到了，不過正式問我是在從美國回來的那幾天。”

    直到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他的腦海里依舊回蕩著郁樸說的最后一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傷口的原因，他愈想愈覺得頭腦脹痛，不堪疲勞。

    所以郁垣說的最后一件事，毫無意外就是指這次去法國，那句承諾，依然映射了現在的局面。郁垣是如此條理清晰大腦清醒，把一步一步計劃的滴水不漏，唯獨把他拒之門外。

    他其實不怪郁垣，他只是有些失落，原來這么件悲慟的大事也不能讓郁垣在他面前暴露脆弱的一面。如果說郁垣是一匹孤狼，那便只會在深夜明月下一人舔舐自己的傷疤，第二天再若無其事地遠行。

    如果這就是郁垣認為的成熟，那就大錯特錯了。比起這樣，他更寧愿郁垣能抱著他撒會兒嬌。

    他剛拿起手機的手一頓，原本打算給郁垣打個電話的，可想到那枚戒指，又改變了想法。

    等待是一個煎熬過程，這一路如同帶上眼罩行走，只有一盞燈陪伴。在約定日期摘下眼罩，等著你的永遠也不知道是什么。

    但是他愿意，他愿意再等等。經過風霜雨雪霧凇沆碭的果實永遠比溫室大棚里的要好得多，正如人心，磨合期的漫長抵不過相愛的引力。

    七月二十七日當天，天色陰沉，似是照應了十年前的災難之日。他皺著眉頭看了眼天邊的黑云，拿了把傘出了門，同時給郁垣發了條信息。

    凌.：a市今天下雨，我很想你。

    水霧絲絲縷縷混在空氣中，似只一瞬，a大的教室被席卷而來的涼風覆了層霧氣。聽見窗外響起的雨打綠葉的啪啪聲，他寫字的動作頓了一下，接著又若無其事地寫了下去。

    今天的工作結束后，他披著風衣撐著傘走在北大道上，路過一攤攤圈圈圓圓的水地，此時想念的情緒輕松達到了頂峰。

    或許今天，少年會一個人走在柏林的大街上，抬頭描繪飛機飛過的軌跡，一個人走到海岸邊，坐在那里發呆直到天上的星星不忍心地落淚。

    可他從來沒想到，抬頭竟看到一個身影靠在他的辦公室門口。

    他呼吸一頓，握著傘把手的手不住顫抖。大風一吹，把他的雨傘吹歪些許，他干脆松手任雨傘飄走，自己跑到那人前面，如此近在咫尺卻再不敢靠近。

    少年抬起濕潤的眼睛，看著他輕輕扯了個笑。

    他為了掩飾自己難堪的柔弱情緒，一把撲到郁垣的懷里，緊緊抱住對方的背，卻還是忍不住哽咽道：“混蛋…你就這么拋下我了？”

    “這輩子也拋不下你。”郁垣聲音輕的要飄在空氣里，“我只是想一個人找一件東西。”

    “找到了沒有…你告訴我啊…我很討厭這樣漫無目標的等人，你能不能說清楚！”他情緒難得失控。

    郁垣緊緊環住他的腰身，“它沉入大洋了。”

    周遭一切變得失色，一時只剩下彼此二人的呼吸聲，靜靜地醞釀至極的飽脹情感。

    “我找了好久…好久…”郁垣埋進他的頸窩處，脆弱地哽咽著，像孩子般委屈，“他說沒有了，我媽的遺物已經不見了…”

    “我都沒有mama了，為什么要把她的遺物也帶走…”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極其不規律的跳動著。這樣一個冷漠的少年也是會因為mama而落淚的孩子，這個認知讓他感到無比的心疼與酸澀，再一想到這么多天的時間就換來一句已經不見了，這些情感更是如漲潮般涌上心尖。

    “你看，你一哭，就下這么大的雨。”他柔著嗓音說著，“說不定是mama在心疼你呢。”

    “垣垣一直有mama啊，你在meta上看mama，mama就在天上看你，遺物或許已經不見了，但那些或許對于她來說并不重要。”他看了眼少年懵懵的表情，捏了下對方彈性十足的臉頰，笑道，“最重要的是你啊。”

    郁垣紅著眼圈深深地看著他，伴隨著走廊攜著雨水的涼風，額前碎發脆弱地飄蕩。少年抿了下唇，大手滑過他的側臉正想覆住他的后腦吻下來，可指腹突然摸到什么動作一頓，茫然地問他：“叔叔…這里怎么了？”

    他這才想起自己后腦勺的傷疤，含糊說了句：“沒什么事…”

    他的臉被掰正了，聽到少年沉聲問：“告訴我。”

    “十幾天前在孟婷醫院碰上醫鬧了。”他嘖了聲，其實不是很想讓郁垣擔心。

    沉默了十幾秒鐘，他愣地抬頭看向少年，才發現郁垣正失神地看著他，鼻尖泛紅，眼圈紅潤，眼角無聲落下幾滴淚水。

    之前他還對少年哭泣帶有期待，可現在才知道自己根本受不住少年的眼淚，感覺那一滴一滴似乎滴在他的心里，燙得人心里發熱。

    他心疼地捧住少年的臉，有心想緩和過于沉重的氛圍，于是使壞擠了下少年的雙頰，看到少年無意識嘟起唇被萌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郁垣委屈地別開他的手，埋進他肩膀里無聲抽噎，含含糊糊的聲音幾乎不可聞，就像小貓嚶嚀般。

    他一下一下輕柔地撫著郁垣的背，“寶貝乖啊，不怪你…”

    他寵溺地抱著郁垣，任少年平復情緒，看著走廊外人流來來往往的北大道，聽著粘膩的雨聲，鼻尖縈繞熟悉又安心的氣息，身處他將奉獻一生的大學殿堂，還有一個一家三口的未來等著他，似乎人生已經不能再舒心了。

    “寶貝，這么些天有想我嗎？”他趁郁垣抬頭的時候親了下郁垣的唇，看見郁垣小幅度的點點頭，然后滿意地笑道，“手伸出來。”

    郁垣微微睜了下眼，隨即唇角帶了絲笑意。

    他看著少年澄澈的雙眼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枚被他捂得溫熱的戒指，認真虔誠的表情幾乎要和之前郁垣為他戴戒指的畫面重疊。

    “以后你就不能再這么一言不發地走掉了，知道沒？”他欣賞了一下少年戴著戒指的白凈修長的指節，然后說道。

    郁垣無聲笑了，凝望著他點了下頭。

    恰時天色蘊濃，星火葳蕤一片深色天方。走廊外種著的不知名小花被雨點擊得搖頭晃腦，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踏碎了水地，不間斷的涼風吹開a大走廊的木簾子，映出一高一矮兩個人接吻的剪影。

    “等等…我有一句話想說。”

    “說吧。”

    “我很愛你。”

    這是一場開在荼靡末路的惡之花遇上十七年方得的溫潤甘雨而兀自歡歌的盛宴，結出獨特肆意的半生之果，奉給天上一眨不眨的眼睛。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