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 回憶(5)
維爾德走出臥室,這本不需要他親自去,但約瑟夫在睡覺,搖鈴傳喚來的仆人可說不好是哪一個,因此他只能自己去拿。 他細心地鎖了門,窗戶他并不擔心,只要班往窗外望一望就會發現下面已經有仆人在打掃路面,從窗戶逃走可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他在走廊和端著早餐的貝爾遇上了,貝爾說:“老爺,您把他一個人留在臥室嗎?” “是的,他需要休息,我想給他找兩件厚實的衣服。” “需要我去盯著嗎?” “我想大概不用,”維爾德示意,“還是去餐廳吃吧,讓他好好睡一覺。” “讓一個陌生人睡在您的房間,老爺,您太不謹慎了,”和維爾德一同走向餐廳,貝爾譴責道,“您的老毛病又犯了嗎?” “美麗總是叫人心軟的。” “您可不要忘了他是個逃犯。” “但看到他可憐的樣子,我總是希望他的所作所為都有能令我接受的原因,誰會希望一個美人是個無可救藥的窮兇極惡之徒呢?” “真希望他是個又老又丑的駝背,這樣您就能用公正之心去審視他了,”貝爾無不嘲諷地說道,“看來他的境遇符合您的道德標準,對嗎?” “哦,別這樣,我受不了這個,要是這樣的話,我從一開始就認不出他。”維爾德說。 “說起來,您到底是怎么認出他的?我對著報紙都用了好一會才辨認出來,您居然記得那么久之前的事,那時他還是個孩子呢。”貝爾狐疑道。 “你如果見過了小時候的他,你一定也會印象深刻,即便他長大了,你仍能一眼就認出他來,”維爾德感嘆,“我和戈登一走進教室馬上就注意到了,他漂亮得像個天使,沒人能忽略他的美。” “如果不是知道您喜歡的類型,我真替孩子們擔憂。” “吉米,難道我在你心里一直是個見到漂亮男人就會撲上去的禽獸嗎?” “可您在戈登先生15歲時……” “那時我也才21歲啊。” 貝爾用“天啊你竟然能這樣沒臉沒皮地說出口”的眼神看向維爾德。 維爾德想起過去的事,笑著說:“戈登說哪怕那孩子是個蠢豬,他也要資助對方上學,長成那樣的孩子實在太令人憐惜,想到天使要成天與骯臟和罪惡為伍,他的心都要碎了。” 貝爾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過了一會,維爾德說:“我真沒想到再次見到他會是這種情況……你覺得我的虛偽嗎?正如你所說,如果換了別人,我大概不會想起他是誰,而是可能直接對他開槍,更不會好奇他的案子是否有隱情。” “不,老爺,您愿意幫助他就已經是最大的善意。”貝爾心想,您不過是有能力按照您的原則行事,您也這么做了而已。 但這不是什么大問題,一個走投無路的人得到救命稻草,沒有資格去嫌棄這根稻草出于什么本心被拋出來,很多人可沒有這樣的機會,窮人的生命本就是一場豪賭,擁有令人動容的美貌也是一種資本。 主仆二人在早餐后回房,推開門卻見房內空無一人,一扇開著的窗戶好似在嘲弄維爾德的自大,被風吹得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像一陣扭曲的怪笑。 窗簾被寒風吹得揚起又落下,維爾德走到窗邊往外看,喃喃道:“他可真厲害。” “咱們要找他嗎?” “雖然很可惜,但他已經走了,算了吧,”維爾德吩咐道,“把衣服收起來,看來是用不上啦。” 貝爾關上窗,他說:“好的老爺,古斯塔夫先生和您的會面定在十點,您需要準備一下嗎?” “我差點忘了,咱們走吧,瞧我的記性……” 在兩人離開后許久,房間里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班緩緩探出身子,確定沒有任何問題后才站起身。 他又差點兒睡著了,他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暈,不過這不重要,現在他必須盡快溜出去。 不得不說,在這種大房子里如果沒有人引路,第一次來到這的客人往往很難弄清方向,班現在就面臨著這種情況。 一出臥室他就打了個冷顫,他躡手躡腳地想在屋子里找一條離開的路,可走了半天也沒走出去,還得躲避時不時出現的仆人。 他覺得冷,非常冷,身上也沒有力氣,大概是發燒了。 他暈乎乎地走到一扇門前,這里沒有仆人靠近,他想緩一緩,門卻突然打開。 他驚恐地想要抽出匕首,可門里出來的人卻先一步抱住他,把他的臉壓在懷中:“寶貝,你怎么過來了?” 另一道聲音問:“勛爵大人,怎么了?” 這兩人正是商談結束的維爾德和他的客人,維爾德剛開門就看到踉踉蹌蹌的班走在廊上,趕忙把他攬入懷中。 “寶貝,你發燒了嗎,”維爾德碰了碰他的臉,轉頭對客人說道,“我養的小貓在生病,看來得先失陪了,我會叫貝爾送您出去。” “哦,哦……”古斯塔夫瞄了一眼被維爾德抱在懷里的女人,她靠在維爾德肩上看不清楚面容,只露出一雙美麗的綠色眼眸,金發像柳樹的枝條一般柔柔垂下令人充滿遐想,他的第二聲“哦”帶出了一絲男人們都明白的玩味。 “您盡管去吧。”看著抱起情人走遠的維爾德,古斯塔夫心中暗想,讓女人穿上男裝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解開襯衣可比解開胸衣方便多了。 維爾德一直抱著班從會客廳走到臥室,一關上門他就把人放到地上,坐到了離自己最近的椅子上,掏出手帕擦掉頭上出的汗。這小子看上去只有一身骨頭,抱起來卻一點不輕松。 維爾德還不得不裝出游刃有余的輕松樣子把人抱回房間,以免有仆人主動給他幫忙,短短幾步路簡直要把他累垮了。 不過在眾人眼前走了一路,維爾德侯爵有了一個年輕美麗的秘密情人這件事已經在府里傳開,可現在顧及不到那么多,班燒得很嚴重,為他治病是最重要的事。 貝爾見事情已無法遮掩,對著班的病容細細瞧了半晌,思索片刻為維爾德出主意:“老爺,既然大家都誤會了,那不如坐實這個說法。”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是說……不如讓他以女性的身份行動。沒人能想到他會是個“女人”,而且他還有這么合適的一張臉。” “哈,這太……”維爾德打量雙眼緊閉的班,把準備脫口的“荒謬”咽了回去。 “您覺得呢?” 維爾德默默不語,走到窗邊站了足有小半刻才道:“……等會你親自去一趟奧爾森那里,就說我有事請她幫忙。” “是的,老爺。” — — — — — — — — — — — — 奧爾森夫人在自己最喜歡的下午茶時間,收到了自己最討厭的——好吧,最討厭的人之一——維爾德侯爵的求助。 她給了貝爾明日上午將會前往維爾德住宅的回復,打開自己厚厚的筆記本,翻到寫著“只有男人”的頁面,記下幾個只有她自己明白意義的單詞。 奧爾森是倫敦上層圈子的特殊人物,她會幫助眾多有難言之隱的小姐太太解決一些棘手的事情,日子久了,她的名聲在圈子里也流傳開來,甚至有一些男士會來找她幫忙。 這本用羊皮做封面,看上去十分樸素的棕色筆記本里記載了倫敦大大小小的秘密,這也正是她多年辛勞得到的報酬。 如果是其他人找她幫忙,她不會感到奇怪,但這個一向和她不對付的維爾德竟然請她上門,這實在令人好奇到底發生了什么。 事實上,奧爾森和維爾德并沒有什么深仇大恨,不過世界上總有一些人,和你就像天生的冤家,讓你怎么都不喜歡。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某個舞會,維爾德和他的朋友們聊天的內容被站在一旁的奧爾森聽見了,男人們對坐在椅子上等待邀請的小姐評頭論足,這讓奧爾森很不適。 男人大抵都這樣,只不過有些人沒讓你見到這一面罷了,她也沒過多留意。 不巧的是,在奧爾森心里留下壞印象的維爾德居然被她母親看中(雖然維爾德比奧爾森大了快二十歲,但奧爾森并不介意年齡,只不過此時她早有意中人,對于母親安排的各類相親對象興趣缺缺),請他到家中想要撮合他們,這才叫奧爾森和維爾德有了更多接觸。 當然,他們在那次見面時不僅沒有對彼此產生好感,甚至還小小地起過幾次爭執,奧爾森覺得維爾德傲慢、自以為是、控制欲強烈(其實她也一樣,或許這就是同性相斥),卻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模樣,虛偽得令人惡心。 維爾德同樣沒對這個言語刻薄的女孩有什么感覺,他對貝爾說:“她就是個怪胎,真不明白她哪兒來的那么多不知好歹的念頭,誰都瞧不起,我頭回見到這么不討人喜歡的姑娘。” 可惜兩人都是貴族圈子里條件不錯的單身人士,而且對于結婚也沒有興趣,于是他們總在一些以求偶為主要目的的活動上湊堆——當然是被迫的,不想應付其他人的他們哪怕坐在了一塊兒,聊天里也充滿火藥味。 久而久之,他們不是朋友,卻比朋友還了解對方。不知哪兒來的諺語早就總結過這樣的真理:最了解你的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其實他們算不上敵人,但比起說是朋友,還是敵人這個詞不會那么讓人惡心。 昆娜和莫里斯的訂婚后,維爾德還曾問過奧爾森:“你難道沒和她說過莫里斯是什么人嗎?” “她覺得愛能改變一個男人。”奧爾森那時剛和好友大吵一架,心情糟糕透頂。 “我早就說過,大部分女人總是不那么聰明的。” “壞人明明是莫里斯,男人的錯也要怪在女人身上嗎?她只是還對你們男人抱有幻想,坑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能讓你們得到成就感嗎?” 兩人隨后又毫無疑問地打了半天嘴仗。 這么多年過去,他們有過合作,也給對方下過絆子,但單方面的請求幫助卻從未有過。 奧爾森有種微妙的勝利感,這令她身心舒暢,不過這也令她忘記克制自己的食欲,下午吃了太多的甜點,連晚餐都吃不下。 她揉著自己鼓脹的肚子在心里痛罵了維爾德半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