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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正是乞巧節。早晨下了一陣雨,又出了太陽,今日下朝后頗為清閑。雖說七夕節時京城熱鬧,陸昔矣卻也不預備出門。 到了傍晚,倒是楚越風上了門,見了他便笑:“今日是七夕。” 陸昔矣疑惑道:“那你來找我作甚?” “今日京城有燈會,自然是來找你同賞。” 他今日沒著官服,換了一身湖藍色杭綢直綴,腰間綴著同色的香囊。自是翩翩佳公子,看不出是曾將外族打退百里的玉面閻羅。 陸昔矣還懶洋洋倚在榻上,不經意間問道:“蘊之家中,還不曾為你主持婚配嗎?” 楚越風眼皮一跳:“我如今也才二十三。你看路國公世子,比我還大三歲,又是路國公唯一的繼承人,不也未曾娶親?” “那你……” 楚越風像是知道他想問什么:“我十四歲便上了戰場,前幾年在京中日子頗少。刀槍無眼,若是我出了事,留她做望門寡,或是孤兒寡母,倒是害了人家一生。” 他眉眼一挑:“至于其他的,今日京城有燈會,我今日來找你,就是因為他會來——” 陸昔矣喝了口茶,道:“那我陪你走這一次。” 今日楚越風來得突然,沒在花廳招待他。讓人上了茶,陸昔矣自起來去屏風后更衣。 楚越風還是第一次進他的臥房,窗邊擺著一只白瓷凈瓶,斜插梅花枯枝,似乎還有一縷淡香。榻上放著陸昔矣剛放下的史書,楚越風把書握在手里,坐上陸昔矣倚過的榻,端看屏風后的身影。衣衫摩擦發出細響,窗幃撫動引進幾分日光,擾得楚越風口干舌燥,一口喝下半杯龍井茶。片刻后,陸昔矣換了件淡綠色圓領袍出來,頭發只拿發帶束起,看來是專心做今夜的襯托。 雖說是出來見人,楚越風也算盡忠職守,當著差事。一路上每隔幾步,便能看到五城兵馬司的戍衛。楚越風說,那是因為前些年每逢節慶,便有小孩被拐之事發生,所以如今越是節慶,防守便越發嚴了。 出來玩的孩子,大多都被家人抱著,或牢牢牽著。陸昔矣一轉眼,便看見路國公世子站在一個面具攤前,他身邊有位十幾歲的少年郎。這少年纖細高挑,路國公世子卻不放心似的,也牽著他的手。兩個人站得很近,正說著什么,那少年仰著頭笑起來。 楚越風也看見了,和陸昔矣一起去打了個招呼。哪怕見著熟人,路國公世子也不曾避嫌放開少年的手,陸昔矣倒是想起白日里說路國公世子尚未娶妻之言,莫非便是因為此? 待他們離開后,楚越風方才同陸昔矣說:“路國公世子的這位表弟,其實是他的未婚妻。” 陸昔矣奇道:“怎會?” 這位小公子生得是好,唇紅齒白,還有一雙脈脈含情的桃花眼。雖然天色已晚,沒看清他喉間,但分明就是少年模樣,不似女扮男裝。 “我何時誆騙過你?”楚越風道,“這位未婚妻仿佛是他外祖家的遠親,父母雙亡,自小便被接到了路國公府里養著。她未曾及笄,路國公世子便一直未娶。” 竟還有這樣的人物,怨不得路國公世子肯等到現在,尋常人家這個年紀,早該做了父親。陸昔矣看一眼楚越風,想起今日來的正事:“你的心上人是哪家的小姐,你可看到她了?” 盈盈燈火,把楚越風的耳朵也照紅了,陸昔矣看著他,卻未得到回答,又似搭話般道:“你不怕她覺得你孟浪?” 楚越風眉眼間也柔和起來,緩緩道:“今日是七夕,夜幕垂,鵲橋會,正是有情人見面的時間。” 兩個人正巧走到一個糖人攤前,楚越風要了兩串糖人,陸昔矣看著這小販的手法,心里還想著楚越風的心上人,究竟是何模樣。他忽然被人撞了一下,下意識往旁邊退了半步,回頭看那人。 竟是微服的太子。 陸昔矣拱手行了個常禮,并未喊出太子來,太子身邊跟著兩個護衛,手里還拿著個面具,倒像真是個富貴人家的小少爺。此時此刻陸昔矣才發覺,太子還比他矮上些許。 陸昔矣問:“您怎么出府了?” 太子道:“前些日子嘗了陸……常青送來的粽子糖,很是喜歡,今日也出來買些,常青是一個人嗎?” 陸昔矣往他護衛的手上瞥了一眼,確實是珍寶齋的包裝。太子少年老成,究竟還是有孩子心性。不過此時此刻喚起他的字來,確是有模有樣的。 陸昔矣笑道:“我不是,我——”他方覺身旁的楚越風不見了,想是見人去了,自然也不好提他,接著說:“是同友人出來的,只是一時人多,走散了。” 太子點點頭:“若是方便,我們可到前面的河邊走走,那里人少,或許你的友人也就出現了。” 正說著,那兩串糖人也做好了,陸昔矣接了糖人,應了太子之邀。 楚越風尋到他的時候,陸昔矣正站在湖邊吹風,手里還拿著串吃了一半的糖人。他故意問道:“常青把我的那串也吃了嗎?” 陸昔矣說:“給了路邊的小孩兒。” 他離開的時間是有些長了,楚越風有些訕訕。不過是引蛇出洞,抓了這段時間一直跟著他的探子,讓底下人去審。沒想到那探子嚷出些東西來,拖住了他的時間。 楚越風道:“我剛剛有些事,沒來得及同你說一聲。” 陸昔矣轉頭看他,微微一笑:“無妨,我再去買一串賠你便是,那糖人味道還不錯。” 七月流火,楚越風身上卻越發燥熱,他把身上蓋著的薄被掀開,從床內側拿了個枕頭,靠近鼻尖,深吸了一口氣。 那是陸昔矣枕過的枕頭,和他睡過的床榻一起,楚越風不許人收拾,一夜一夜睡過來,味道卻也淡了。今日暗衛來報,他離開后不久,太子同陸昔矣說了好一番話。因著太子身邊有護衛,他們未曾靠得太近,不知道究竟說了什么,只是相談甚歡。那串糖人,也是給了太子。 楚越風想起陸昔矣留宿的那天,沒睡幾個時辰。好容易強迫自己睡去,天剛破曉便又醒了。陸昔矣一條手臂露在外頭,手虛虛地搭在床沿。哪怕他睡得正香,楚越風心如擂鼓,蹲在床邊許久,也只敢親了他的手背。 他一手伸下去taonong自己早已勃起的陽物。從前陸昔矣的話又浮現在他耳邊。 陸昔矣謝他之時,他確實想問陸昔矣,愿不愿意以身相許。 明月樓。 掌柜的好聲好氣地和人解釋,今日明月樓已經沒有雅間,只能請幾位公子稍等片刻,或是移步大廳坐下。話剛說完,便看見少東家來了。 原是下面的人看著情勢不對,要去東家那里稟報時遇上了少東家,少東家如今在五城兵馬司——楚越風還穿著官服,進來一看,打頭的便是趙五趙九,還有一眾侯伯家的紈绔,也不怪下面的人慌里慌張的了。 不過再紈绔的子弟,也難在他面前囂張。論血脈出身,他是龍子鳳孫;論官位,他是在戰場上拼出來的。有著皇家這層關系,他還能算趙五的表哥。 趙才英走過來便道:“越表哥,我今日請大家出來,沒想到明月樓竟沒了雅間,我們怎么能坐大廳?” 楚越風笑道:“英表弟來了,我這做表哥的當然要給些面子。不過明月樓里人多,表弟不要同人計較,也莫做出什么事,失了身份才好——我今日當值,所以才過來得這樣快。” 楚越風叫過大掌柜來吩咐了幾句,又道:“你們且等等,我這便讓他們安排。” 他說完話就走了,一眾紈绔也不敢再鬧。少頃,真有伙計過來,請他們上了三樓的一間雅間。 這些紈绔子弟出來,多要些美人少年來侍奉,但有楚越風警示在先,便只是吃飯了。酒足飯飽,不知誰說了一句:“聽說五樓上的雅間,里頭還有閨房呢!” 另一個說:“明月樓又不是做皮rou生意的,怎么會有這東西。” 還有一個道:“不過明月樓的五樓的雅間,需得四品以上官員的帖子,才能訂下來。” 趙才英本就是這群紈绔之首,今日在眾人面前又出了一回風頭,更是不在意道:“你們若想見識,拿我哥哥的帖子便是。” 趙才良升了官,雖然從三品的右侍郎變成了四品司禮,也不算差太多。更何況他還有做丞相的父親,這右侍郎的位置,還不遲早是趙家的嗎。 趙才瑋眼睛一轉,同趙才英說了兩句:“……他如此不識好歹,咱們就給他些顏色看看。我自然是幫著五哥的。”